洛凌昨天发的帖子被人热议,政府出面申明,会调查此事。
这种调查很显然是常规的调查,调查会很彻底,相对的,也会耗时很长。水坝却撑不了那么久。在调查完成前,事故就该发生了。
洛凌很无奈。她所掌握的信息都是通过上帝视角,从袁春香那个幸存的同事那儿看来的,而她那个同事也只是事后从新闻上看到这些内容。这可以引起重视,却不会有人因为一个匿名举报就不问缘由、不计代价地加固水坝、疏散群众。
“妈妈。”袁慧慧也醒了过来,被外头的暴雨给吓着,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洛凌的衣摆。
“刷牙洗脸,我们去餐厅吃早饭吧。”洛凌温柔地笑了笑。
袁慧慧点点头,慢慢平静下来。
餐厅内坐了两桌客人,一桌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西装革履,估计是来这儿公干的,另一桌是一对母子,看打扮家境很好,做母亲的仪态端庄大方,化了精致的妆容,小男孩则和袁慧慧差不多大,粉雕玉琢的一个小正太。
洛凌看了这两桌人一眼,吃饭的时候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人多次。
她之后很可能要和这些人被困在这里一个多月,要是好相处,那自然再好不过,要是这些人品性有问题,那她也得小心提防着。
那些中年人先一步吃好了饭,商量了一会儿,一块儿去了酒店内棋牌室打发时间。
那对母子吃饭的速度很慢。洛凌坐下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浑身湿淋淋地走向了那对母子。
“夫人,小少爷,外面的雨太大了,景点都停止运营,飞机也停航了。路上积水严重,车辆也不太方便行驶。”中年女人毕恭毕敬地汇报道。
“我的机器人呢?”小男孩冲着中年女人嚷嚷。
“已经买到了。”中年女人抬了抬手。她手上拎着一个购物袋,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里面的东西。
女人皱起眉头,“你站远一些,别把水弄到这里来。”
中年女人狼狈地退了几步。
“机器人机器人!”小男孩不满地大叫。
中年女人手足无措。
“送房间里去。”女人不耐烦地挥手。
小男孩一溜烟就从椅子上窜下来,“我的机器人!”
“小宝贝,等我们吃好饭,回房间再玩好不好?”女人拉住小男孩,语气一下子就变了,柔得可以滴水了。
“我现在就要!”小男孩挣扎。
女人皱眉,手直接就松了。
小男孩一下子蹿到中年女人身边,伸手抢过那个满是水的塑料袋。中年女人可不敢用力,蹲下身托着塑料袋,让小男孩把里面的机器人拿出来。
女人见男孩身上沾了水渍,眉间皱纹更深,对中年女人命令道:“你带少爷上去吧,帮他洗澡换衣服,照顾好他。”
“是的,夫人。”中年女人不敢像女人一样拉扯小男孩,只能软声软气地哄劝。
男孩粗鲁地拆了盒子,拿着机器人摆弄起来,边跑边玩,根本不看路,让中年女人只能疲于奔命地追赶护着。
没了孩子和那个狼狈的中年女人,那个贵妇人一般的女人又优雅从容地品尝早餐。
洛凌垂下眸子,暗自在心中记了一笔。这对母子不好相与,将来能避就避。
她仍旧不是时之境那种彻头彻尾的神灵,再加上袁慧慧太过年幼,不是保她在这次洪水中平安无事就完了的。她得为以后做打算,这次至少也要活到袁慧慧能独立生活。
这也是她特地在没有摄像头的偏僻小地方买新手机和手机卡,再在网上发帖的原因。
突然,外头有人高声喊道:“哎呀!水漫进来了!”
洛凌心中一跳,回头望去,就见餐厅门口有人匆忙走动。
这间酒店的二三层都是餐厅,二层中餐,三层西餐;再往上是各种活动室,娱乐、健身、会议室,应有尽有;再上层才是客房。
按照新闻报道,这次洪水最高的时候漫过了四层楼。现在才第二天,水坝没垮,顶多是一楼被淹。
直到洪水退去,这座酒店内的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
因为在一楼被淹后,酒店经理就有先见之明地把食物往上层搬运,用备用电源和客房内的小冰箱,保住了食物,再用每个客房内的电热水壶和雨水解决了饮水问题,让这里成了洪水中的天堂。
即使知道这些,洛凌亲生经历的时候还是心惊肉跳的。毕竟她上帝视角所见是新闻报道,并非某个人的亲身经历,许多细节都是事后报道中披露出来的,难免有些不真实的地方。
如袁慧慧噩梦般的经历,事后新闻中只字不提。袁春香的那位同事也只知道这对母女死于洪水中,根本不知道袁慧慧这个小女孩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酒店工作人员在楼下忙碌,喧哗不断。
那个女人不耐烦地皱眉,叫来了服务员,斥责一通。
服务员面色恭敬、语气诚恳地不断道歉。但楼下员工忙碌,她也不能因为一个客人的抱怨就去阻止酒店正在执行的紧急措施。
过了会儿,有几个工作人员进入了餐厅,分别走向了那个女人和洛凌。
“这位客人,非常抱歉,我们现在遇到了紧急情况。因为暴雨的缘故,城市内水位上涨,已经进入室内。请问一下,您是否需要离开酒店,去其他地方避难?”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说明了情况,又询问洛凌的意见。
“我们会留在酒店。”洛凌果断说道。
“好的。那么,我们不得不通知你一些事情。我们酒店将采取一些紧急措施,二三楼的厨房会进行转移,部分食物会移到更高楼层,以防万一。这期间餐厅和楼上娱乐室的服务会发生一些问题,还请您见谅。另外,在此期间,酒店经理会随时发布信息,有些行动,希望您配合我们进行。这是为了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工作人员详细说了几点,大致就是让洛凌在紧急关头听从酒店指挥,不要贸然行动。
洛凌对此毫无意见,隔壁桌却吵了起来。
第77章 洪水困城(四)
“白女士,真的非常抱歉,碰到天灾,我们只能尽可能地保证客人们的安全,在这一前提下,一些服务必然会受到影响。”酒店工作人员耐着性子重复道歉和解释。
那个姓白的女人不为所动,冷哼一声,“我花了钱,就是来享受的。一点暴雨,你们就大惊小怪的?再说了,你们酒店没有防涝的措施吗?还需要这么大动作?”
“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外面这场雨太大了,不光我们酒店受到影响,整个城市都……”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你们的经理呢?这里能做主的人呢?让他来和我谈!”白女士粗暴地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话,气愤地拍了拍桌子,“好好一个假期,就被你们给弄成这样!早知如此,我也不会来这儿受罪了!什么五星酒店!这评级是按什么标准来的?你们该好好睁大眼看看我们国家的五星酒店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话的人都脸色微变,看向白女士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白女士毫无所觉,继续鄙夷地说道:“要不是我父亲想让小宝贝回到祖籍来看看,我才不到这种乡下地方呢!还旅游城市!旅游城市就这副模样?”她说着换了语言,语速都变快起来,显然更习惯这种语言。
“移民之后就忘本了,说得好像谁稀罕她来似的。”洛凌身边年轻的服务员小声嘀咕,眼中满是厌恶之色。
“白老先生还是不错的,就是家门不幸,养了个不省事的女儿。”另一人侧过头,轻声议论。
年长一些的工作人员咳嗽一声,两个小年轻立刻噤声了。
洛凌一阵恍惚,忽然间知道这个姓白的女人是谁了。
说来这也是本地的一段传奇。穷小子白手起家,奋斗一生,变成大富翁,不忘老家的乡里乡亲,老家也以他为荣。这个小城市中还有以那位白敬业先生命名的图书馆、公园和学校。
袁春香是外地人,在这里住了七八年,买的房子就在敬业公园旁边,女儿袁慧慧就读的还正好是敬业小学,当真和那位白敬业先生有缘。
只是没想到,这缘分继续延续,洛凌碰到了那位白先生的女儿,而这位白女士居然是这副模样。
姓白的女人……那个抢了袁春香男友的女人也姓白。只不过两个女人千差万别。袁春香的那个老板可不是大商人白敬业,他倒是老想着和白敬业搭上关系,恬不知耻地自称是白敬业的远方堂弟。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回客房了。”洛凌对工作人员说道。
“好的,打扰您了。”工作人员微微欠身。
洛凌拉着袁慧慧上了楼,小姑娘一直很沉默,等到进了客房,才眼神复杂地看着洛凌,欲言又止。
“怎么了?”洛凌问道。
“妈妈,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因为外面的大雨?”袁慧慧纠结地问道。
洛凌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个叔叔说要把食物搬到楼上……”袁慧慧的视线游移不定,瞥了眼房间中的大床,又慌忙转动眼珠,身体都有些发僵。
洛凌有些感慨袁慧慧的聪慧,说道:“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袁慧慧低下脑袋,两手揪着衣摆,没有吭声。
“不会有事的。”洛凌摸了摸袁慧慧的脑袋。
“可是,可是……”袁慧慧欲言又止,“万一……到时候……”她的视线又移到了床底下,忽的受惊般地收回来。
洛凌沉默良久,叹气道:“你刚才也看到那个姓白的阿姨了吧?”
袁慧慧露出了些微茫然之色。
“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你觉得她会怎么做?”洛凌面无表情地问道。
袁慧慧皱眉思索起来。
她年纪尚小,天真单纯,虽然聪明,可现在的她却不知道人心险恶。可悲的是,当她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那时候袁慧慧被人从洪水中救起,对那些恩人感激涕零,又担忧于袁春香的失踪,整个人都很慌乱,那些人给她东西,她便吃喝,不给了,她就委屈地掉眼泪,忍受饥饿。
救起她的人中有真正的大善人,食物紧缺后,也不忘分给她一些。那个人除了救起袁慧慧,之后还多次冒险下水,救援水中的遇难者。当他最后一次跳下水,拖着遇难者,游到他们所在的公寓楼时,没有人伸手把他们拉上来。年幼的袁慧慧想要帮忙,却被人推开,那个人的手抓着窗沿,又被人残忍地拽开。站在窗边的,有他的亲人,有他的邻居,还有他从水里面救起来的人。
袁慧慧看到了他的愤怒和哀求,还看到那个他拼命拖着的人,攀着他的身体,扒着窗沿,将他踩在脚下。他挣扎了几下后,就这样消失不见。那个他最后拯救的人则咒骂着,被窗边的人一次次推进水中,力竭后沉入水中。
从那一刻起,袁慧慧和他一块儿感受到了绝望。那个人死了,他的食物、他给袁慧慧的食物,都被其他人抢走。
不久,袁慧慧也死了。
洛凌想到此,悲伤起来。
加上生前,洛凌经历了五个位面,每个位面的历史中都有遇难后吃人的历史事件。在天灾面前,为了求生,做出有悖人性的事情,旁人无法指责。就如袁慧慧,她无法指责别人不给她食物,因为那些人没有义务如此。可那个人是最不该死的。他们若是担忧多出来人分去为数不多的食物,可以在他下水救人前阻止他,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放任他下了水。袁慧慧不懂,洛凌却明白。他们故意如此,就是想让他去死,减少一个正义善良的人,他们会获得更多的食物,还能够免除获救后被谴责的麻烦。他们在那栋小小住宅楼中的所作所为没有人知道,被救援后,还哭嚎着怀念那个善良的人,说他是在下水救人时不幸被冲走的。至于被他们夺取食物饿死的人,尸体都被他们扔到了水中。他们只是幸存者。
只是,幸运而已。
洛凌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没向此刻的袁慧慧点破那些人性的黑暗,只郑重地说道:“你记住了,真到了那时候,即使我不在身边,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把门锁起来,用椅子、柜子抵住门。那些饼干不能多吃,吃一口,喝点水。没有干净的水,喝自来水也好,喝马桶里的水也罢,甚至是自己的尿也行。你得努力活下去。”
袁慧慧轻轻颤抖起来,“妈妈,你要去哪里?”
“我不去哪里。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但是,我不能保证自己不遇到意外。”洛凌苦笑。
第78章 洪水困城(五)
袁春香也想要保护女儿,永远陪伴在女儿身边。可当洪水突如其来,她抓紧女儿的手没有坚持住几分钟,就被迫松开了。那一松手,就是天人永隔。
袁春香是不知道意外降临,洛凌知道,做了应对洪水和受困的准备,那么也要准备好自己意外死亡的情况。
袁慧慧的眼睛红了起来,一下子扑进了洛凌的怀里。
洛凌心一软,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抚摸她的脑袋,温柔说道:“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袁慧慧抱紧了洛凌,颤抖的小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中午和晚上两顿饭,餐厅饭菜的种类明显减少,客人也更少了。洛凌只看到了三个新面孔。
一个是单身一人的年轻姑娘,潇洒干练,很爽朗地主动对洛凌打招呼。
“你好,我叫黎晚樱,a大的,来这儿旅游。你们也是来旅游的吗?”
“你好。”洛凌颔首,“我是袁春香。这是我女儿袁慧慧。我们住在本地,本来想在这里办生日派对的……”
袁慧慧好奇地看着黎晚樱,很有礼貌地叫了“姐姐”,却在听到“生日派对”时,不自在地低下头。
“是慧慧小朋友的生日?”黎晚樱叫了一声,“那我得准备礼物!你喜欢什么?”
袁慧慧更加局促了。
“不是的,是她爸爸的生日。”洛凌淡淡一笑。
“呃……”黎晚樱愣了下,看了看旁边空着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