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就仿佛看见了面具,也看见了那个人一样。
  阿弦手一松,匕首陡然落地,摇摇欲坠。
  来人顺势将阿弦腰间一抄,抱着纵身跃起。
  短短两个起落,人已经越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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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蒙面人连退数步,才避开那两支箭,饶是如此,短箭自他身侧斜飞,竟直直地嵌入地上的青石之中。
  蒙面人倒吸一口冷气,半晌作声不得。
  就在此刻,同党已至,来者正是括州刺史张勱,见院中除了蒙面人再无其他,惊道:“人呢?”
  蒙面人道:“被人救走了!”
  张勱大惊:“被何人所救?”
  蒙面人摇头,疑惑道:“这人戴着一张鬼面具,不知来历。”
  张勱回身喝道:“速速追击,若有可疑人等一概拿下!”兵丁们四散追寻。
  张勱方走前一步:“这来人又是何等身份?”
  蒙面人看看手上的鲜血,举手将面巾扯下,露出底下一张有些阴狠的容长脸,他捂着面上伤处,眼中透出恨恨之意道:“还能有谁,正是那个‘女官’!”
  “什么女官?”张勱先是没反应过来,继而醒悟,“你是说,就是同为黜陟使的那个……二圣钦点的户部女官?叫什么十八子的?”
  “除了她,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女官不成,真没想到,这贱人居然如此身手……”
  蒙面人戛然而止,只愤愤地把手中沾血的帕子扔在地上,又道:“原本侯爷也在怀疑那一场火有些蹊跷,她死的未免太轻易了,果然预料的不错,她竟用这等金蝉脱壳,暗度陈仓的法子……”
  “那这、这可如何是好?”张勱有些慌张。
  “怕什么!”蒙面人喝道,“幸而她今日现身,又被我所伤,只要严密布防,这江南道几乎都是你的天下,迟早将她拿住……又有何担心?”
  张勱略觉镇定:“但是她竟又有同党,不知她的同党是何人?”
  蒙面人回身,将地上的两支箭拔了出来,歪头打量片刻,“咔嚓”一声,将短箭断成两截。
  “管他是谁,朝中自有侯爷为你作保,你只管放手去做,人来杀人,佛挡杀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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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昆仑奴面具的人抱着阿弦翻出院墙,正欲远去,阿弦忍痛叫道:“桓大人还在北阁塔!”
  面具后的人沉声道:“他已无碍。”
  阿弦听见无碍,方才放心,但听着此人的声音,心却又一沉,忍不住惊地叫道:“你不是阿叔,你是谁?”
  见她不安挣扎,来人叹了声:“丫头你安分些。”
  阿弦才得希望有似失望,忙举手去取那面具,这人也并未躲闪挣扎,轻易给她将面具摘下。
  夜影里,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有些苍老的脸孔。
  阿弦呆了呆,终于记起此是何人:“是你?”
  老者一笑,脚下不停。
  阿弦一怔之下,忙又将面具翻过来,细细一看,果然看见那血渍仍在,可见并不是她认错了面具,的确是当初给了崔晔的那个。
  这连环的几起几落,失望希望交替,让阿弦有些无法承受,加上伤口痛不可挡,神智昏沉。
  阿弦暗中深吸一口气:“原来、原来你是阿叔的人么?”
  老者无奈:“是。”
  随着这一声,阿弦总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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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阿弦才进长安,跟陈基相遇后,陈基在平康坊里置买了那宅子。
  就在宅子的隔壁,住着一位老者,据说是篾匠,以贩卖竹制器具为生,当时陈基还跟阿弦介绍说过。
  阿弦自也跟着老者照面过几次……但是这人竟有些深居简出,又似不大好说话的样子,因此并不熟悉。
  可是,那夜玄影狂吠,而阿弦跟陈基两人被外间的异动吵醒,似听见兵器响动。
  起来看时,像是有人来过,却偏不见踪影。
  故而他们两个都懵懂不知发生何事。
  其实,那会儿阿弦因发现了许敬宗跟李义府在景城山庄勾搭所作,又撞破许敬宗持刀要杀许昂,许敬宗愤怒之下丧心病狂,当夜派了杀手前往要斩草除根。
  却被这隔壁的老者察觉,神不知鬼不觉地挡在外间。
  直到阿弦被陈基所伤,鬼魂附体前往许敬宗府那夜,玄影本是去给崔晔报信的,跑到半路恰遇见敏之,却给敏之捉了来。
  而这负责守卫的老者因见情势复杂,不便出面,是以他却去报知了崔晔。
  因此那夜敏之是由玄影带着前往,崔晔赶到,却是因这老者报信所致。
  原来,崔晔的人虽未到,心意却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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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浑浑噩噩,将天明的时候醒来,半边身子已经疼的麻木。
  此刻却已并非在客栈之中,来到了一个陌生而简陋的所在。
  眼前围着她的,除了林侍郎外,还有几个小脑袋,除此之外的外围,却围拢了一些“非人生物”。
  林侍郎见她醒了,喜道:“小十八,你总算醒了,觉着怎么样?”
  阿弦将众人环顾了一遭儿:“桓大人呢?”
  林侍郎道:“小桓出去探听消息去了,别担心,他好端端的。”
  阿弦看向他身边儿挤着的那大大小小十几个孩童:“他们……”
  林侍郎欲言又止,只道:“他们就是你跟小桓从那北阁塔里救出来的孩子们。放心,都在这里,一个都不少。”
  有几个小孩儿听见,便向着阿弦露出笑脸。
  有大胆的问道:“哥哥怎么样了?还疼吗?”
  阿弦略觉欣慰:“不疼了。”她挣动欲起身,林侍郎从旁相助扶了起来。
  将这些孩子们挨个儿看过后,阿弦复想起那老者:“还有一位……”
  林侍郎善解人意:“你说的是那位老伯?他在外头给你煎药。”
  阿弦点头间,手忽然碰到一物,阿弦低头,却见是那昆仑奴的面具。
  林侍郎已对旁边一名孩童道:“去叫伯伯进来吧。”
  孩童清脆地答应了声,转身跑出去,不多时陪着那老者走了进来。
  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正如阿弦当初在平康坊见他的第一面,相貌平平,丝毫不引人注意。
  年纪看似有五六十岁,神情看似是略显谦和木讷的,但又隐约透着一股淡然疏离。
  林侍郎便招呼孩童们道:“大家随我出来。让哥哥歇息会儿。”
  孩子们如小麻雀般围着他退了出去,只有一个看着极小的孩子,看着不过四五岁,仍是趴在床头上,瞪着乌溜溜地眼睛打量。
  阿弦见这孩子玉雪可爱,便探手摸了摸他的头,林侍郎正要招呼,见状便由他留下。
  阿弦扫过其他林侍郎看不见的“人等”,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
  正想下地说话,老者上前拦着她:“你受伤了,且不要乱动。”
  阿弦道:“不知道老伯怎么称呼?”
  老者道:“你仍旧叫我康伯就是了。”他停了停,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在范县所做,公子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我一路追踪过来。”
  却因为阿弦等隐藏行迹,山路水路转换,十分莫测,故而康伯竟也一时难寻。
  直到阿弦在舒州大病了那一场,桓彦范抓了满城大夫去给她看病……阿弦却又“死而复生”,此事竟由大夫之口传播,闹得有些轰动,才给康伯探听到。
  随之赶来括州后,发现险情,及时相救。
  阿弦道:“康伯,阿叔他怎么样?”
  康伯很是平静地回答:“据我所知,公子无碍。”
  阿弦皱眉问:“怎么那蒙面人说他病了?”
  康伯道:“人食五谷自然生病,何必挂心。你只养好自己的伤,比什么都强些。”
  阿弦哭笑不得:“若是寻常的病,我自然不在意。”
  康伯忽然道:“不错,公子绝不会平白病倒,除非是大有心病。”他瞥了阿弦一眼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快些想法好生做完了此处的事,自己回去见他?”
  这老头说话甚是生硬,说的阿弦愣愣地。
  康伯淡淡又道:“听说你当初在桐县照顾的他极好,他现在为你做些事也是应当的。你若感激,等见了面后多对他好些就是了。”
  他说了这句后,转身扔下一句:“药熬好了,我去端来。”
  阿弦一个人在榻上,呆若木鸡。
  
 
第198章 处刑
  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 阿弦低头,玄影正扬首看着自己。
  昨夜她跟桓彦范两个潜入寺中,特意叫玄影留下跟林侍郎作伴。阿弦知道玄影担心自己, 便摸了摸它的头:“我没事。”
  玄影背顺着耳朵, 仰望着阿弦,乖巧地“嗯”了声。
  又有个声音问:“十八子在说的是崔天官吗?”
  阿弦抬头,对上在床边围观的群鬼们。
  玄影早也察觉了,但因阿弦身上并没紧张恐惧的气息, 玄影便未曾吠叫, 只又竖起耳朵, 望向对面。
  阿弦并没有回答, 另一个鬼却说道:“十八子的阿叔当然就是崔天官了。”
  阿弦觉着奇怪,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鬼见她居然搭理自己了, 兴高采烈道:“我是听说的。十八子的那些异闻,我听了好多,比如豳州的小丽花, 欧家女婴的案子, 马贼案, 还有景城山庄那件事, 鬼嫁娘的故事传了很久, 甚是可怕,没想到在你的手里终结……”
  阿弦不知是该钦佩它的博闻,还是笑一个鬼竟也会觉着鬼故事可怕。
  又一个鬼打断他的话:“不要说这些啦,还没有谢过十八子呢。”
  众鬼沉默, 然后一个道:“不错,只是又连累十八子受了重伤,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魂飞魄散也抵偿不了。”
  阿弦见他们似很沮丧,便一笑道:“不碍事,只是受点伤而已,幸而把孩子们都救出来了,不然我才是白来了一趟。”
  昨日那蒋爷当街问价,林侍郎跟他周旋的时候,跟在蒋爷身旁的数鬼便将内情告诉了阿弦。
  原来这蒋爷是个丧尽天良的人牙子,趁着城内受灾,百姓忍饥挨饿之时,他便四处搜找一些相貌出色的孩童,以威逼利诱的法子买到手中,然后转手高价送到江浙其他各地的娼所,私家加以从小调教,或某些高门大户手里,以供亵玩。
  阿弦从这些鬼的口中得知,被关押在北阁塔的这十几个孩子,今夜就要被分散送到各地,如果不立即营救,只怕再无机会。
  忽然那小孩子从床头上爬上来,手脚并用爬到阿弦身旁:“哥哥在跟谁说话?”
  阿弦笑笑,将他抱入怀中,想到这些孩子原本会遇到的遭遇,却又难忍心头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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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伯送了药进来,阿弦才喝完了,外间桓彦范匆匆而回。
  见她醒了,桓彦范忙问情形如何,阿弦道:“我很好,外头怎么样?”
  桓彦范道:“城中加紧搜查,我出去这一趟,就看见官府捉了七八个人。之前也是怕客栈会被搜查到,所以才搬了这个地方。但是我看这幅势头,迟早也要搜到这里来,我们是退无可退,要尽快想法儿才好。”
  阿弦道:“退无可退……的确是退无可退,昨晚上他们已经认出我了。”
  此刻林侍郎走进来,闻言惊道:“他们已经认出你是钦差?既然认出,还敢下如此杀手?”
  桓彦范道:“昨晚上如果不是康伯及时救援,只怕我跟小弦子都要折在里头了,他们并不是不敢对钦差下手,而是专门冲着钦差下手呢。”
  “无法无天,实在是可恨,该杀!”林侍郎气的胡须抖动。
  桓彦范道:“之前我们经过的定州,刺史是薛季昶薛大人,他是个最耿直不阿的,不如我去搬些救兵……”
  林侍郎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三人沉默之时,隔窗隐约传来叫骂声响。
  凝神听时,有人骂道:“这是要官逼民反么?这大唐是要完了的!皇帝不干事,让一个妇道人家掌家,怪不得今年的雨下的这么多,是老天爷也在哭呢。”
  又有人道:“说的不错,太宗皇帝一世英名,幸亏死得早,不然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原来这会儿他们住的地方,原本是个停尸的义庄,世人多以为晦气,就算流民也不愿意往这地方来,是以暂时避开了官兵的搜捕。
  此刻叫骂的,却是两个负责搬运尸体的义庄之人,因冻饿而死的人太多,两个人自然更是愤怒难耐。
  林侍郎毕竟老臣,听了这种话,按捺不住起身:“荒唐,臣子造反,连这些百姓也都造反了么?”就要出去喝骂。
  桓彦范忙拦住他:“你老息怒,何必跟这些无知之人一般见识。”
  阿弦轻声道:“叫我看,让他们骂骂也是该的。”
  两个人都惊诧地看向她,阿弦道:“他们被水灾所苦,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朝廷有不能得力救援,他们自以为被朝廷所弃,又以为朝中都是张勱这种贪吝冷血的官员,当然愤怒,再多的怨念苦恨也是应该的。”
  林侍郎居然觉着她这番大不韪的话还有几分道理,可却又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便悻悻哼道:“但是这些话也太大不敬了,若不是这括州张勱渎职,早该将这些刁民捉拿起来问罪。”
  忽地桓彦范道:“问罪不问罪的还在其次,现在还不是冬日最冷的时候,若再冷下去,死的人更多,已经有怨声载道了,若情形不得改善,真的会生出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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