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只觉悲喜交加,袁恕己并未入内停留,只仍乘车去了。
虞娘子正在派人,想让去崔府打听消息,见她抱着玄影回来才算安心。
阿弦暂且按下心事,左右张望,却不见康伯的身影。
问虞娘子,她道:“昨儿回来说你留宿崔府后就出门去了,我想多问他两句都不成呢。”
因知道康伯身份特别,虞娘子也不好多问,又对阿弦道:“无缘无故怎么就歇在他们家里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先前听人说,宫里派了人去崔府取那棵开花的牡丹呢,你知不知道?”
阿弦道:“知道,我看了热闹才回来的。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饿了。”
虞娘子笑道:“奇怪,你是去贺寿坐席的,怎么没吃饱就回来了不成?”
阿弦笑:“我在人前斯文的很,不敢大吃大嚼,尤其是在他们家里,去的都是些娇贵小姐,当然不能丢阿叔的脸啦。”
虞娘子故意叹道:“难得你肯斯斯文文的,可见天官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又问她要不要洗澡,却正中阿弦下怀,正好洗一洗身上那晦气。
阿弦洗澡的时候,虞娘子因问玄影如何受伤,阿弦就只回答说因宫里的人去取那牡丹,玄影跟他们起了冲突,如此而已。
虞娘子心有余悸道:“你怎地不好生看着?那些人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哪里会把玄影放在眼里……一不小心就……幸好没有大碍。”
忙又叫厨下炖肉,要给玄影补一补。
阿弦吃饱之后,抱着肚皮鼓起的玄影睡了一觉。
醒来已经入夜。
虞娘子送了一盏热茶,小声道:“你可要找康伯么,他先前回来了。”
阿弦一怔,便点了点头。
虞娘子出外喊了声,不多时康伯来到,站在面前垂手道:“您唤我。”
虞娘子甚是精灵,却不曾跟着进来。
面对康伯,阿弦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想了想:“伯伯,我知道您是世外高人,阿叔请你来看护,对您而言大材小用,对我来说却承受不起。”
康伯挑眉:“你想说什么?”
阿弦道:“我向来很敬重康伯,一来是因为您是高手前辈,二来,也是因为您是阿叔的人。”
康伯不语。
阿弦索性道:“您是讨厌我么?”
“说不上。”老者的脸上波澜不惊,淡淡地看向别处。
阿弦苦笑:“那么,康伯可不可以实话告诉我,为什么说我……是一枚棋子。”
烛光之下,康伯脸色微变,抬眸看向阿弦,似乎在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室内,两人沉默相对,良久,康伯忍不住道:“你,是从何处知道……”他当然相信崔晔绝不会主动多嘴跟她说这些话,但当时他们谈话之时,花园中再无旁人。
阿弦不答只道:“在您看来,好像我对阿叔很是妨碍,您的意思是说,我是阿叔的棋子吗?”
康伯眼神闪烁,双唇紧闭。
阿弦暗中咽了口唾沫,目光平静:“怎么,不能告诉我么?”
四目相对,康伯目光暗沉,终于说道:“你的确在妨碍他,甚至……有可能害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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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年底,休班的日子也逼近了,先前因过年账目众多,又加上要调整新的财政之策,所以户部人人焦头烂额,忙的分身乏术,不可开交,到近来总算过了那最艰难的时期,公务逐步恢复了正常。
又因休班在即,公事闲散,有一些官吏便请假的请假,偷懒的偷懒,户部上下充满了新年将至的喜悦轻松气氛。
而在年前的这段日子里,有一件大事不可不说。
就在崔府牡丹事件过后,大理寺查明了梁侯武三思贪墨,卖官鬻爵等大案,天后震怒,下令削了武三思的爵位,贬出长安,发配韶州任职。
此事引发轩然大波,但是更多的人拍手称快。
因梁侯的名声着实有些狼藉,从戕害卢照邻开始便败坏到极点。因此听说梁侯被贬斥,长安百姓人人欢呼雀跃,趁机多放了几次爆竹。
但几家欢乐几家愁。
在武三思被贬官削爵的同时,户部的武懿宗却被封了进忠伯,连带陈基也官升一级。
武懿宗在户部也早非昔日可比,之前还有些人敢当面嘲讽他,现在围在身旁的,却都是些谄媚阿谀之辈,就算是有些人不齿拍武懿宗的马屁,但也不敢当面得罪。
这日,阿弦有事去见许圉师,走到半路,忽见几个官吏围着武懿宗,满面堆笑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阿弦只隐约听见“一定会到”“不胜荣幸”之类。
阿弦不以为意,正要走开,谁知武懿宗叫道:“女官请留步!”
阿弦一怔,回头看时,却见武懿宗甩开众人,往她跟前走来。
因他生的矮小又驼背,走的不免艰难缓慢,阿弦见状,便迈步迎了过来,行礼道:“武大人可是有事?”
武懿宗止步,笑道:“因年底了,请同僚们去府中吃年酒,就定在后天,还请女官也届时光临。”
阿弦意外,道:“这个就不必了,我心领就是。”
武懿宗摇头道:“不不,这是哪里的话,当初小女同女婿成亲,还多得女官前去捧场呢,这一次一定要去,不然就是我们失礼了。”
武懿宗虽是在笑,却皮肉微动,透着狰狞,两只小小地眼睛盯着阿弦,让人心底无端生寒。
阿弦知道他是极好颜面的,此刻当着许多同僚的面儿若再推辞不肯,对他而言自然脸上挂不住。
阿弦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相请。”
武懿宗这才又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届时恭候女官大驾。”
“客气。”阿弦拱手一揖,后退两步,才仍转身而去。
阿弦别了武懿宗,仍去见许圉师,还差十数步到许圉师的公房,就见两名书吏兴致高昂地出门,低低切切道:“天官怎地在这时候来了。难道是有什么要事?”
另一个道:“也兴许是来请侍郎喝年酒的。”
阿弦听得模模糊糊,忙拦住问:“崔天官在侍郎房中么?”
两人笑道:“女官来的正巧,天官才进去呢。”
阿弦不置可否,先放他们离去,她小心地往许圉师房门处瞅了眼,又见周围无人,即刻转身,悄无声息翻过栏杆,迅速地不见踪影了。
就在阿弦去后,在许侍郎公房里,许圉师道:“梁侯被贬,大快人心,只可惜了张柬之大人。”
崔晔道:“张大人嫉恶如仇,所有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许圉师笑道:“他倒是痛快了,他甩手出京,剩下这烂摊子谁敢接手,且若是处置不好,非但是他白搭上了自己的前程,那接手的人还得倒霉呢,幸而,幸而。”
崔晔沉默,忽地问道:“阿弦还在么?”
许圉师一怔:“啊,你是来找她的?”
“顺道而已。”崔晔淡淡地说。
许圉师挑眉,忽地想问问他是顺道来看阿弦,还是看阿弦顺道来见他。
毕竟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也有些飞进了老侍郎的耳中。许圉师一笑扬声,叫了个书吏进来,吩咐道:“去看看女官何在,请来说话。”
书吏去后,许圉师又看向崔晔道:“前些天,我听了一些话,想必是那些人疯了说的胡话。”
崔晔道:“哦?”
许圉师道:“怎么好似有人说你,跟阿弦……”
崔晔不答,脸色却有些不大一样了。
许圉师心惊,仔细端详,却发现他原本清雪似的脸上,隐隐地有些难以描述的轻粉色。
不多时,那书吏回来,报说:“侍郎,女官方才出部里回家去了。”
“啊?”许圉师停了停,“走了?”
书吏道:“听说方才女官是来见您的,大概是看有客在,故而先去了。”
许圉师还未吱声,崔晔起身道:“许公,我先告辞了。”
第245章 我喜欢阿叔
崔晔拱手一揖,举步出外。
许圉师几乎没反应过来:“崔……”追出公房转头看时, 却见他早快步沿廊下过, 急急下了台阶出门去了。
此人行事从来四平八稳,几曾见过这好似城门失火赶去急救的模样?
捋着胡须, 许圉师啧啧:“真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 好似能看见不少奇景呀!”
且说崔晔疾步往外,出了户部大门, 转头一瞧,正好看见阿弦的马车拐过前头街口。
他看一眼,来不及上车, 把随从的马儿牵来, 打马追了上去。
剩下车夫,家奴等不明所以, 忙也在后跟上。
崔晔追出了街口,马儿到底比马车要快, 不多时已经赶到:“停车!”
一声喝,车夫发现是他,慌忙勒住马儿, 崔晔翻身下马,又急急上车。
谁知才推开车门,整个人一惊。
原来马车里空空如也,哪里有阿弦的影子?
崔晔回头:“女官呢?”
那车夫不知所措:“女官……女官先前下车,让我先回家, 她自己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在意外之余,无声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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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先前阿弦知道崔晔来见许圉师,因不想跟他碰面,便飞快溜之大吉。
她本来乘车而行,车才拐弯,总觉着不妥,当机立断下了车,让车夫自己先去。
在崔晔拦住马车的时候,她早游鱼一样,在满街人群里头自由自在了。
这连日来虽然户部的差事不算忙碌,但阿弦也并没有得闲逛街的机会,阴差阳错得了这个空子,索性不忙回家,便且走且看。
因当下五湖四夷之人仰慕大唐物华天宝,纷纷前来,有朝拜学习者,如遣唐使等,也有贩卖异样货物的商贩,开眼界长见识的外族。
整个长安城里,各色人种聚集,光怪陆离,繁华鼎盛,交汇成海纳百川的大国盛世气象。
很快夜幕降临,各处灯火初上,更显得如天上人间,盛美非凡,阿弦正流连忘返,忽然肩头被人一拍。
阿弦惊而回头,却见是赵雪瑞同一名侍女站在身后,笑吟吟道:“女官怎么自己在此逍遥?”
阿弦才道:“赵姑娘也在?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赵雪瑞道:“前段日子听说各部都忙的不成,近来想必好些了?”
阿弦点点头,下意识不大想多话,正欲告辞,赵雪瑞笑道:“上次相见,还是在崔府,那会儿就想跟你多说几句,总是不得闲,如今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女官赏不赏脸?”
阿弦见她口灿莲花如此,无奈道:“我又不是什么要人,姑娘何必这样?”
赵雪瑞娇俏说道:“我不知你们所说的‘要人’是什么意思,但能看的入我眼中的,便是要人。”
阿弦原本就对她颇有好感,只因为……不大明白她对袁恕己以及跟崔晔到底如何,心里才有一点芥蒂,如今见她如此说,便道:“那我若不应,岂不是不识抬举了?”
赵雪瑞哈哈一笑,举手挽住她的手臂。
两人略走了片刻,赵雪瑞善解人意,口齿又伶俐,有她在侧,比阿弦先前独自一个观赏景致要有趣的多。
街市酒楼上,略点了三五个菜,一壶土窟春,赵雪瑞亲自斟酒:“上次听说崔府出了事,害我很是担心,幸而有惊无险。”
阿弦默然吃了半口酒,因这酒气,不免想起上次赵雪瑞同崔晔一块儿去赏鉴《中秋帖》的情形。
原本还记着崔晔的叮嘱,因想到这节,偏生把这杯都吃了。
赵雪瑞打量着她的脸色,便为她夹了一方冬笋:“我知道你心里不受用,所以要跟你说明白。”
阿弦本真要吃,闻言一愣:“何意?”
赵雪瑞笑道:“你不是在意我跟天官两人去选《中秋帖》么?”
阿弦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她才想过此事,怎么赵雪瑞竟一眼看穿?
赵雪瑞见她窘然之态,偷笑道:“如何,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天官还说你天生洒脱,又懵懂不解……不会如何呢。可知他再聪明绝伦,也毕竟不是女子,哪里会懂女孩子的心思。”
阿弦心里乱糟糟地:“你说什么,我才不懂。”
赵雪瑞亲自给她添了一杯酒,道:“实话跟你说罢了,我跟天官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仿佛自知失言,赵雪瑞掩口一笑,“我说错话了,不是各取所需,只是权宜之计。”
阿弦又吃了口,已慢慢定神:“哦?”
赵雪瑞凑近,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我知道天官喜欢的是你,他故意跟我出入,是为了借我掩人耳目,而我……我喜欢袁少卿,这点儿没有人比你更清楚的了,你如何这也吃醋?”
阿弦的脸更红,捂住耳朵道:“谁吃什么醋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雪瑞笑着落座:“另外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之前韦江韦洛姐妹跟他们弟兄母亲住在崔府别院么?近来听说,他们过年就要走了。”
“走?”阿弦放下双手。
赵雪瑞道:“详细如何我是不知的,不过我想着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不过大家子要脸面,不便于张扬而已。”
阿弦心底却又想起明崇俨在崔夫人院中捉到的那牵丝之虫。阿弦自不笨,牵丝要有人指使才会奏效,而她所知崔夫人命崔晔跟韦江结亲,十有八九就是这虫儿主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这主人是谁,自跟韦江等脱不了干系了。
“其实原先我还听说,崔府有意娶韦江进门呢,这样就更雨散云开了。”
阿弦忍不住道:“你这样高兴,倒好象会嫁过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