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从厨房端了刚炖好的参汤,沿着潮湿的花园小径来到了李凌寒的摘星楼。
书房门外的大东见到二奶奶前来,立刻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咉道:“二奶奶。”
沈清笑笑,对大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轻声问道:“二爷还没议完事?”
大东也无奈的点了点头,“嗯。”
沈清将参汤放在院里的石桌上,静静的等在一旁。
没一会,厚重的书房门打开来了,以里面陆续出来了几个李凌寒的亲信爱将,其中包括李管家。
几人来到沈清面前,向她行了礼后才离开。
沈清进到书房中,只见李凌寒躺在了椅中,一语不发。男人的面容透出些许疲惫,一夜之间,胡茬子竟也冒了出来!
她走近,探过男人的额头之后,忙叫了大夫来,老大夫对说出了病症,“思虑过度。”
沈清心下徒惊,又叫了大东来问,才知昨日里夜里,五姑娘李剪秋竞悄悄逃出李府,跑到那刘章府上,欲一同私奔!
沈清听完,心中更是惊诧异常,李剪秋怎么如此大胆,她应当知晓自己是皇上看中的人,若是中途悔婚,那可是欺君之罪,这样一来,可把李家又推到了风尖浪口之上!
服了些中药的李凌寒,第二天伤痛稍稍缓和了一些,男人又忙了起来,在书房中一刻都不得闲。
将军府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新府那边的当家夫人吴月娘也每日往将军府跑上几回,一改往日大家闺秀,波澜不惊的端庄样子,面容竟无比憔悴。
从她那里,沈清知道,李家现在情况十分艰难,左丞相联合其党羽,对此事大肆宣扬,搞得李凌寒进退两难,十分被动。
沈清原打算去见见被关在祠 堂的剪秋,但大东和李管家都不敢擅自做主。
古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是个十足的心胸狭隘之人,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此事,又拿李家开刀。
但据沈清的推测,现在大楚的根基并不是十分稳定,内忧外患,楚皇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似乎李凌寒也是对此有所知了,所以并未急着转移家人,一直称病未去上朝,其实也是真实的旧疾复发。
倒是府中的亲兵与管家,每日进进出出作出忙碌,焦急之态,满足了那些上位者君临天下,轻易能拿捏别人生死的虚荣心。
第五日,京城中官员人人自危的时候,宫中皇上和太后娘娘传了旨来,召将军府李督军及夫人进宫。
京中之人,不乏等着看好戏之流,马车之上,沈清面目沉静,看不出悲喜,有伤在身的李凌寒这回也并未骑马,陪着沈清乘了马车。
男人轻轻的伸出手,握住女人的手道:“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沈清冲男人笑笑:“有你在,我不怕!”
到了宫中,李凌寒去了御书房,沈清则随宫女和太监前往寿康宫。似乎宫中的宫女和太监都是木雕泥塑 的一般,个个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行事,多余的话,半句不敢言语。
皇宫果然是龙潭,能爬到金字塔顶端的都非等闲之辈,而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大多都是垫脚石,权力争夺中的炮灰……
一阵冷风徐徐吹来,沈清渐渐清明,加快了步伐,走过雕龙画凤的长廊,树影婆娑,花香阵阵。
转角,向右,又入一拱门。若大的园子里,别致稀有的花草随处可见,许多宫女花匠正专心致志的打理着花草。
又穿过一排回廊,阵阵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沈清心想,原来太后娘娘也是个信佛之人,但她那精明凌利的长相,实在与慈眉善目相去甚远……
来到一*的雕刻着风穿牡丹的房门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物品摔碎的声音……
“太后娘娘息怒。”
内侍尖利怪异的嗓音夹杂着宫女惊恐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宫
昨夜 坤宁宫
“吴美人呢?怎的对面连个声响都没有?”
“回娘娘,奴才不知。”
她心中一沉,道不明何种滋味,只是尽力踏稳了步子,走入暖阁,仪态万千。
可是身后,谁在夜风中低声悲泣。
她似乎,早已干涸。
另一端,坤宁宫里灯火通明。 吴美人在正厅里已跪了小半个时辰,一旁站着四五个肃容老嬷嬷,浑浊的双眼牢牢盯住她所跪之处。
左金珠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抬眼看她,狭长凤眼,眼角微微上扬,笑时华光流岚,嗔时媚态尽显。
吴美人已没了先前气焰,俯下身子,重重磕头,“贱妾万死,但请皇后娘娘看在臣妾腹中龙胎,饶过妾身这一回罢。”说罢,以袖掩泣,剪水双瞳,楚楚可怜。
左金珠一笑,看似谦逊温和,可眼底却如一把利刃,只见她伸手取过案几上一个刺猬一样的布偶,左右看了看,唇角浮起一丝冷然,嘴上仍是宽慰语气,“今日内务府总管李公公说,在你的房中搜出了,写着本宫生辰八字的人偶——上面扎满了银针!
诅咒皇后!这样大的罪名,哀家若是饶过你,今后如何又管理后宫,又如何向圣上交待?……你也知道,皇上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巫蛊之术……”
“皇后娘娘明鉴,妾身冤枉,但望见过皇上再求定夺。”
她放了人偶,眼中透出森森冷意,只淡淡吩咐:“但看吴美人身怀六甲,便罚你跪上三两个时辰也便罢了,季嬷嬷,你可给哀家看好了吴美人,出了什么纰漏,哀家为你是问!”
站在头前的老妇人上前一步,行礼道:“奴婢遵皇后娘娘旨。”
“好了,哀家也乏了,都散了吧。”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面色苍白的成贵人,带着胜利者的倨傲,缓步走入内室。
吴美人抚着小腹,惊惶失措。 陡然间一声大喊,挣扎着便要起身逃开,“我要见皇上,让我见皇上……皇上救我,救救臣妾啊!!”
季嬷嬷率先一步,狠狠压住吴美人单薄的身子,身前又一利落婆子,用帕子塞了吴美人的口,狰狞笑道:“娘娘,若您当初安安分分地听皇后娘娘的话,喝了那药,又何苦来遭这份罪?您总不想一并随了腹中的龙胎去吧?”
吴美人一怔,眼泪便止步不住地往下掉。
那婆子又说:“你怕是不知道吧,皇上一连几天都召的红衣常在……对了,就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那红衣!今天夜里也是呢,您就别指望皇上了,即便是来了,也不会与皇后娘娘争的。”
她仿佛是一瞬间被抽走了魂灵,颓然放弃了反抗,只茫然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事物,心里空泛异常,觉不出疼痛,只是绝望,比死更绝望。
半个时辰过去了,外头下起不大不小的雨,湿漉漉,那雨滴仿佛都钻进她的身体,冷得四肢僵直,几乎碎裂。
唯一的感觉是流失。
粘稠的血和肉,狠狠绞在一起,潺潺地流着,流出她的身体。
季嬷嬷低头,似含羞赧地笑着,眼光是冰冷的锥,扎在殷红的血渍上。
她扶起奄奄一息的吴美人,又招呼另外几个老婆子将吴美人架起,便往外去了。
出了坤宁宫便将吴美人交托给西暖阁的丫鬟,便抖了抖袍子,再鄙夷地往吴美人那处望一眼,嗤笑道:“贱籍出身,还妄想与娘娘争。圣宠一时又怎样,还不是落得今日下场?”
一脸桀骜的看了一眼盛怒中的皇太后才幽幽说道:“母后请息怒,按照皇家祖训,皇长子理应是皇后所出,那吴美人不过是个狐媚惑主之流,仗着皇上宠爱,平日里对本宫不敬,臣妾也不同她计较,
谁知这回,竞然在后宫用巫蛊之物诅咒本宫,臣妾不过是罚她跪了两个时辰,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主位上的太后娘娘万万没有料到,曾经对她小心翼翼的左金珠竞然敢用这种态度同她说话,就连立在两旁的嬷嬷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谁都知道,皇家的事儿纷繁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在宫中的时日久了,自然见的也多了,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巴,管好自己的耳朵,分得清什么事情该说,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
“你好大的胆子,明明知道吴美人有孕在身,还对她动用如此大刑!你好恶毒的心呀!”太后娘娘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面目有些狰狞,拍着桌子怒叱道。
左金珠面对太后的怒火,一脸不以为然,还略带嘲讽:“母后此言差矣,自古以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况是天家威严,更是半点马虎不得!那吴美人明知皇家祖训,还公然冒犯!
这明明就是藐视皇家威严,臣妾不过是做了母后该做的事而已……”
左金珠还故意用手中的金丝手帕故作姿态的抹了抹眼角,一副甚是委屈的样子,半晌才幽怨说道:“……原本以为母后此次约臣妾前来,是想奖励儿臣,却,却不曾想,竟是这样一番责骂……”
左金珠半真半假的说完了这些话,大家心愿都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原由,但确有皇家祖训在先,尽管太后心中憋了一口闷气,也实在奈何不了她了。
……双方沉默了良久,立在帘子外的老太监极不自在的握了握手中汗湿的拂尘,这才小心翼翼的隔着珠帘轻声报道:“太后娘娘,李少夫人到了,这会儿正候在屋外呢……”
此时的沈清早己同小宫女小太监退到了远处的廊下,除了刚开始的争执声,后面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一概不知。
但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后娘娘这尊大佛,今天的心情非常恶劣,自己还真是倒霉,怕是避免不了,又要成为出气筒了吧……
沈清无奈的在心里轻叹了一下,却在此时,身旁的小宫女惊慌的拉了她一下,待沈清回过神来,身旁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徒留沈清一人不明所以的同不知何时到来的皇后对视着……
……此时无声,但却有暗流涌动!
左金珠则是一脸意味不明的高傲神情,也不责怪沈清的无礼,对视片刻只是嘲讽一笑,便领着宫女太监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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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沈清瘸着腿从太后的寝宫中出来,她才明白左金珠为何会有那么奇怪的神情和那一笑……
沈清同太后娘娘的整个谈话过程,对她而言简直是非常的不愉快,大家试想想——若是一个人想见你,但见面之后,她安逸的坐着,身后还有两个嬷嬷揉肩捏腿,而你却只能跪着!!
对!是跪着!笔直的跪着!!而且还要毕恭毕敬的回答这老太婆的那些无聊问题……
沈清气结,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貌似前些日子,她才从鬼门关里把她那宝贝女儿给救了下来,她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竞然这样对待女儿的恩人……
被宫女扶出太后寝宫,候在宫门外的李凌寒,见到一瘸一拐,一脸憔悴 的女人,心中一紧,大步上前,皱眉质问道:“出了何事!?”
也许是这李大人的脸色实在吓人得紧,小宫女行了礼后,匆忙告退!沈清看着那小宫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又扫了一眼宫门外的侍卫,才对一脸焦急的男人说道:“……没事儿,回去再说!”
李凌寒握紧拳头,双眼泛红,这才拦腰抱起沈清,女人惊呼一声,轻声对男人说:“二爷快放我下来,这是在宫里,可别又落人口实……”
李凌寒似没听到一般,收紧的双手,大步走出皇宫。沈清知道这男人是气极了,也不敢再多言,况且这样被人抱着确实挺舒服的,今天实在太累了,先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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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醒来时,竟己是夜间,她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时,这时她才恍然想起,是李凌寒抱自己出的皇宫……
床侧没有睡过的痕迹,不知男人又去了哪里。待下了床,拉开了门,就见得那守在门边的张妈异常高兴地朝她道,“夫人,您醒来了啊。”
吃了一些点心,膝盖骨还疼得很,还很困,但沈清又想洗个澡……
待李凌寒回来时,进了睡房,只见那女人偏着头,靠了一点点的椅背,竟是睡得很沉,发梢竟然还滴着水珠……
李凌寒大怒,唤了张妈进屋,一阵训斥,这才让人擦拭着她的湿发,他刚上前蹲下身,低头看了看她淤青的膝盖。
拿出药给她拭了药,途中她被惊醒,睫毛惊慌地跳跃着,那虚弱的跳动,看得他的心口都疼了。沈清这时抬了抬眼,见是他,无意识的勾唇一笑,便又闭上眼,又偏着头睡了过去,李凌寒看得摸了摸胸口,觉得胸口憋闷难受至极。
给她擦了药,李凌寒挥退了下人,把她已擦干的头发用干巾又擦了一道,这才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又看了看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吻,这才躺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博弈
剪秋之事,以几路人马的暗中博弈,最终平息下来,也算有惊无险!甚至可以说对她而言是结局完美的——因为当今圣上亲自给李剪秋和刘章赐了婚!
沈清还曾忍不住在饭桌上夸了一句:皇上其实也很宽宏大量的嘛。却换来对面那男人一个奇怪的眼神!对,仿佛就是看白痴一样的无语表情……
谁知 新婚刚过,刘章随即被外调到岭南上任!沈清一脸懵逼神情。
岭南!
沈清在书上看过,那里自古以来,就被划为犯人流放之地,是一块“化外之地”、“瘴疠之乡”、“刀耕火种”、“人畜不蕃”的地方。
岭南地处边界尚未开发。对于中原来说,那里民风野蛮,习俗落后。。加上高温潮湿,对中原人来说都是很糟糕的条件。
见到泪眼朦胧,前来告别的剪秋时,沈清的心情也很复杂。刘章反倒是一脸平静,径自随大东进了李凌寒的摘星楼。
剪秋跪在沈清面前,泣不成声!沈清压下了想把她扶起的冲动,挥退了下人,轻叹了口气才道:“五妹妹,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是不同的!人又聪明,又有胆识……”
剪秋安静下来,抽噎着默默聆听嫂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