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希音挑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慢慢逼近脸颊红肿的芈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满意地看见芈月疼痛的表情,直视着芈月道:“妹妹刚才那番话,我方知晓,原以为妹妹不只是忘恩负义,数典忘祖,置父王的养育之恩不顾,置楚国的故国之情不闻,分明是为了做出一副一切以秦国为重的样子,迎合秦王,以取得他的欢心;为张仪求情,哪里是可惜张仪之才,其实只是为了结交张仪这位秦王专为其设立了丞相之位的重臣,以图妹妹在秦国的权势;看似处处在为姐姐着想,却是为了踩着姐姐上位,待他日居于姐姐之上,让姐姐仰你的鼻息,看你的脸色。待你羞辱够了姐姐,再赏给姐姐一倍鸩酒。这样随意把曾经可以高高俯视你的姐姐,玩弄于鼓掌之中,是不是很有趣?”
“不是的,不是的”芈月的神情一顿,惊慌地喊道,“姐姐,月儿待姐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妹妹还对大王提起,姐姐让芈月带着懂得秦楚两国文字的人,整理姐姐带来的五百书卷,重训乐人,让楚国的学识,为秦国所用!妹妹真的是处处都为了姐姐打算啊!”
“整理书卷,重训乐人?”晏希音低笑一声,“这就不劳妹妹操心了。珍珠,绑了芈月,你亲自盯着她跪在椒房殿门前。玳瑁,你带着芈月心心念念,却已整理过的书卷,我招来的乐人,跟着我一道去大王的承明殿,领了芈月这番真情实意。”
晏希音自穿越而来,就开始带着玳瑁等人,整理自己嫁妆里楚王所赐的五百卷书册,训练乐人演练楚国带来的青铜乐器,就是知道芈月绝不会放弃这个拿着她的嫁妆,献媚于秦王,踩着她上位的机会。如今芈月才对着秦王说起此事,她转头就已经亲自整理好了书卷,不知刚得知芈月将自己之前并未被宠幸宣扬得到处都是的秦王,会做何感想?
她真是,颇为期待啊。
作者有话要说: 芈月:妹妹真的是处处都为了姐姐打算啊!
晏希音: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贱人!
(emmm,时时刻刻想拍死那朵白莲花,偶真是恶毒啊)
☆、第十二章
天朗气清。
嬴驷此时刚有一些闲暇,天气又是格外舒适,便在殿中看起了屈原的《大招》。
……
豪杰执政,流泽施只。
魂乎归徕,国家为只。
雄雄赫赫,天德明只。
三公穆穆,登降堂只。
……
《大招》虽然前半部分讲述冥凌,弱水等种种地方凶险,怪兽遍布,但是其后赞美了楚国之美,称颂楚国任人唯贤,政治清明,人民生活安康。辞藻优美,对称整齐,修辞众多,排比递进,是一篇极为华美的辞作,有让入身临其境,心驰神往之感。
嬴驷作为秦国国君,遍览各国名士文章,之前本以为屈原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煮了来吃。但他细细读过屈原的笔墨后,发现屈原的确才思敏捷,下笔如神,又忠心可嘉。他心中正思虑着,如此人才,既然不得楚王重用,不知可否劝服之来到秦国,就听见穆监通报,王后询问大王是否有闲暇,前来拜见。
嬴驷自是应允。
嬴驷发现,自王后有孕以来,今日似是第一回在他面前上妆。王后本来就面白,涂了一层细细的粉以后,更是如玉般白嫩细腻,腮上点了点点红晕,桃花眼微微上挑,行走间红色绣牡丹花开富贵样式的华服映照在阳光下,艳丽得人间少有。
嬴驷见她低头行礼,更是稍稍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看见晏希音仍然下蹲着,立时走过去亲自扶起她,责怪道:“姝儿身子这么重,怎可一直行礼?寡人难道是这么刻薄的夫君?”
晏希音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何况玳瑁还扶着她,基本没有什么负担,只不过既然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低眸淡笑道:“大王是妾的夫君,也是秦国的大王,妾尊重大王,尊重自己的夫君,哪里就不应该了。”
嬴驷小心把晏希音安置在自己的位子上,含笑回道:“姝儿今日不仅人美得出奇,嘴儿也像含了蜜一般,逗寡人开心。”
“妾因有身孕,听闻上妆会对孩儿有碍,便极少装扮”晏希音眼中带笑,柔声道,“今日上妆,实为郑重,乃是有两样礼物,要亲自送与大王。”
嬴驷亲手把穆监端来的温水递给晏希音,握着她的手,语气愉悦道:“姝儿送给寡人的礼物?那寡人可是要好好看看了。”
晏希音微微红了红脸,示意玳瑁把手中的竹简放在案上,道:“姝儿刚来秦国时,就见大王时常看各国文章。姝儿离开楚国时,母后陪嫁了姝儿诸多楚国收藏的珍贵书卷,加之姝儿自来秦收藏的各国竹简,共有七百八十三卷。姝儿已逐一整理为秦国文字,一一校对,并编纂了目录,分门别类,放置在椒房殿中。此为书册目录,及姝儿总括的每册竹简要览,现呈给大王。还望大王,不要嫌弃。”
嬴驷几乎是愣在原地,内心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从未有一个人,关注过他的喜好到这个地步。
各国文字相差悬殊,整理书卷费时费力,王后怀有身孕,时时腰酸不止,久坐都不能,却为了他,把几百卷书册全部整理为秦国文字,还撰写了目录概览。
王后为了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却始终未曾提起。而前几日,芈月却在侍寝的时候,才提出她要为王后整理书卷,看来是打算抢占王后之心意,实在可笑之至。
嬴驷久久无言,静静地看着晏希音,深邃的眼眸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地问道:“姝儿带给寡人的第二件礼物,是什么呢?”
“母后还陪嫁给了妾一整套青铜乐器,乐工数人”晏希音被嬴驷的沉默弄得有些许不安,声音越发低了些,“妾自得知要嫁与大王,便开始习秦筝,令乐工排练。今恰逢书册整理完毕,妾,妾愿为大王弹奏一曲,大王,大王莫要取笑妾就好。”
她因为羞怯,脸上红得就像一块红布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嬴驷如何能拒绝这样真挚的心意,心头柔软地成了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寡人有此福气,听姝儿弹秦筝,实是三生有幸。”
晏希音听得此言,害羞地低下头去,示意殿外的乐工把乐器放好,再摆上秦筝,微微向嬴驷行礼,便坐在筝前,向乐工点头,轻轻弹奏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已是深秋之时,天才破晓,远处的晨光依稀可见,芦苇叶上尚还有昨夜夜间露水凝成的霜花。宽广而浩大的河流边上,一个身影慢慢行来,追寻着心中恋慕的伊人。那个身影沿着河流走过了多少地方,苦苦寻觅,却始终不曾找到伊人的踪迹。荡漾的波光映照着芦苇的影子,心中恋慕的伊人,仿佛就在那遥远的江水中央。若即若离,却又遥不可及。
嬴驷自然知晓这首秦国民间广为流传的歌谣,只是看着王后用那样的凄楚缠绵的神情,缓缓唱起这首曲子,却好似在脑海里浮现了,王后在椒房殿,日夜看着承明殿的方向,盼着自己的到来。她或是在整理书册,或是在训练乐工,或是一人,独自在雾气朦胧的月下,弹奏着这首悲伤的曲子。
他心中震动,竟突然站起身来,旁边穆监立时便来扶住他,他刚要道无妨,却听见王后身边的宫女大叫出声:“王后,王后流了好多血!”
嬴驷几乎是颤抖着转过身子,看着身着红衣的王后,身下红色的血迹漫开,缓缓流淌着,衬着王后散开的裙摆,仿佛一朵盛开的红色花朵,像是要吞噬王后的所有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筝是可以用手直接弹的,尤其是古代。蒹葭是秦国的曲子(作为一个古筝爱好者,偶会说自己偶尔用手弹这件蠢事吗(⊙o⊙)…)
谢谢阿赏的地雷^_^
☆、第十三章
嬴驷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只有那片红色。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似乎被凝固一般,仓皇到了极点。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过去,把倒在宫人怀里的晏希音抢过怀里,分寸大乱地大叫着传唤太医令,随即一把抱起她来到内室卧房内,一路都亲吻着晏希音的额头,不停地重复着“一定会没事的”“寡人陪着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待他把晏希音放在自己的卧榻上,要站起来去看太医令为何还没来时,却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晏希音抓住。他向上看去,只见王后美得惊人的脸上已流下了两行清泪,目泛水光地看着他,却是扬起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道:“大王,若有万一,还请千万要保妾腹中的孩子,不要顾念妾”她寻着他的手,嬴驷立即紧紧用双手温暖她冰凉的柔荑,“还请大王把孩子安顿在大王秦宫偏殿,无需交与其他宫妃,让他随妾姓。妾只望,他此生能够平安康乐。”
秦王公子随母姓,就代表主动放弃了继承王位的机会,也不会因为嫡子身份而被其他人忌惮。
嬴驷根本不能接受这样交待遗言一样的话,立时怒道:“寡人只会抱住姝儿!有姝儿在,寡人可以再有嫡子。若是没有姝儿,寡人要这孩子何用!芈姝,你给寡人听着,若是你不在了,寡人当即亲手掐死你产下孩儿!”
晏希音听闻嬴驷此言,震惊地抬头看着满脸怒意,眼眸里却藏着极深不舍的嬴驷,只傻傻地流下了眼泪。
这时,急急而来的太医令已经赶到承明殿,正要给嬴驷行礼,却被嬴驷大吼着叫了来。
太医令带着几位太医女医给晏希音看过后,都是脸色大变,当即跪下,太医令出声道:“启禀大王。”
嬴驷立时问道:“王后如何?可有碍?”他说着话,手仍然紧紧握着晏希音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太医令看着嬴驷毫不掩饰的焦急神情,心下更是惶恐,回道:“王后之前就因为孕中过多劳累,又多思多虑,郁结于胸,曾动过胎气……”
“动过胎气?”嬴驷惊道,“寡人为何从不知晓王后曾动过胎气?你为何不来禀报寡人?”
太医令不安地看了看躺在塌上,尽管上了妆,却仍然面色苍白如纸,满脸冷汗的王后,低下头回道:“王后,王后不欲大王担心,影响政务,便没有让臣告知大王。王后已经临产,情绪波动太大乃是大忌。王后今日应是曾经动过大气,加之孕中操劳多思,未曾好好将养。此番又动了胎气,致使产期提前,王后情况只怕不好。王后现在胎动不安,加之胎儿位置不正,对于即将临产的王后来说,凶多吉少。”
“你说什么?凶多吉少?”嬴驷只觉眼前一阵恍惚,“王后为何今日会动大气?伺候的宫人了,都死了吗?不知道王后即将临产,是哪个贱婢惹得王后如此动怒?”
旁边一直跪着的玳瑁终于压抑不住哭声,道:“大王,方才芈月衣着华丽,来了椒房殿,言辞激烈,指责王后只思楚国,不思秦国。她还说大王不喜王后,王后及腹中公子日后将要靠她,才能在秦宫存活。芈月还要王后将整理妥当的威后陪嫁书册尽数交给她,还说是大王指派她来讨要的。王后自己可以受辱,却是根本容不得威后,容不得腹中小公子如此被人羞辱,容不得对大王一片心意被如此亵渎,怒斥了芈月,还责罚于她,方动了大气,以致动了胎气啊!”
“啊…….”晏希音腹中胎动越来越频繁,痛得简直恨不得破开自己胸腹,嘴唇已被自己咬出了血,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
嬴驷被晏希音的痛呼惊住,立时拿手去擦她唇上的血迹,阻止她再咬自己的唇瓣,怒斥道:“芈月真是好大的胆子!”他随即看向太医令,“你这个太医令,是宫中的木头摆设!寡人警告你,今日王后安然无事,也就罢了。若有差池,寡人便焚了你这个不中用的摆设!”
太医令吓得身子便是一晃,强迫自己镇定道:“是,臣知罪。臣已让女医熏艾,烧水。只是王后即将临产,已不能回到椒房殿产室。此处乃大王寝室,恐还要将王后抬到偏殿……”
晏希音此时也睁开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大王,女子生产,有碍男子,让宫人,抬着妾,离开大王寝室。”
嬴驷看着满脸冷汗,血已经染红床榻的晏希音,都这个时候,她还担心会妨碍到自己,念着自己。
她孕中操劳,皆是要为自己整理陪嫁书卷,收集各国文章;她多思多虑,都是要为自己,为秦国操心,自己还使张仪哄骗楚王,招致齐国可能趁火打劫的祸患;她为自己习秦筝,训导乐人,自未来秦国便开始了。他却听信了芈月的话,让芈月去拿王后陪嫁的书册。他还在她孕中,宠幸了芈月,才让芈月胆敢四处说自己前次没有临幸她,才让芈月有这个胆子去激怒本就临产,胎儿不稳的王后!
这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了王后,是他害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嫡子。
“王后是寡人-妻-子,是秦国国母,如何不能在寡人寝室生产?”嬴驷决然道,他再低头看向晏希音,几乎是祈求地道,“姝儿,为夫就在外面陪着你,等着你产下孩儿。姝儿才是最重要的,姝儿明白吗?”
晏希音整个人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的衣裳都已然汗湿透了,只知道痴痴地看着嬴驷,眼中又是流出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越来越搞不懂现在和-谐字的标准啊o(╯□╰)o)
谢谢练练和阿赏的地雷,么么^_^
☆、第十四章
嬴驷这辈子都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他就在外室,听着女医给晏希音接生,听着晏希音痛苦压抑的呻-吟,自己连坐下来都不能。
他不停地在殿内来回走动,地上铺的毯子都被他踩出了痕迹,自己也不知何时已满头大汗。
听闻王后在承明殿发动,所有的宫妃都赶来,连跪着的芈月也一并候在了这里。芈月给嬴驷行礼时,还特意抬起了头,把自己红肿得不成样子的双颊故意给嬴驷看见。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嬴驷看见她只有一闪而过的怒意,然后所有情绪都转为忧心,只不时地在殿中踱步,时而望内室望去。
宫妃们见秦王如此担忧,皆心有不忿,但为了展现自己的贤德,都纷纷出言安抚秦王,说女子生产皆是如此,尤其是头胎,三天三夜也是正常等等。嬴驷只等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再听见这些看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言语,随即大怒地把所有人都轰了回去,只把芈月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