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药可下了?”景腾王已经冷静了下来,沉声问道。
“下、下在了霍将军的茶里。可是……当时郡主没能把霍将军拦下来,霍将军吃了茶以后就离开了王府……”婢女低声禀告。她又将昨日的情景仔细叙述了一遍,无论是盛夕月还是霍玄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仔细给叙述了一遍。
魅魂散魅人心智,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人性命的毒。
景腾王看向盛少宁,盛少宁也是眉头紧皱。盛少宁看着躺在床上被白布覆身的妹妹,低声说道:“难道真的是因为夕月给霍将军下毒惹怒了霍将军?按理说,依照霍将军的狠辣手段,也能说得通。可是眼下霍将军不是正在与我们商议大事?他这个时候闹了这么一出,是想与咱们决裂?”
景腾王皱眉思索许久也想不通,他转而问师延煜:“延煜,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舅,其实霍玄的存在太过危险。他日您真的登基为帝,他难保不会比现在手中权势更甚,成为站在后方的掌权者。”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除掉他?”
“不,”师延煜勾了一下嘴角,“让陛下对他生疑,再让他带兵谋反。然后舅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可如何让陛下对他生疑?”
师延煜嘴角带着恭敬儒雅的笑,掩藏住心里对景腾王蠢笨的一抹嫌恶。他笑道:“从古至今功高盖主之臣,有几个帝王不防之?再言,霍玄本来就有了反意。如今我们需要做的不过是提醒一下陛下,再将霍玄的反意揭出罢了。”
“好!本王只好先下手为强!”
师延煜顿了一下,又说:“我这里得到消息当初霍玄剿匪三年,最后拿了那般功绩。而其实……袁金龙根本就没有死。那些乱臣贼子也已经被他收入麾下,成为他私人的兵马。”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一旁的盛少宁也是一脸震惊。
“没错,本来我也是不相信的。还是后来陪着夕月去南边的时候偶遇了霍玄,得知霍玄将袁金龙之女袁兰五悄悄送走,才顺藤摸瓜查到这些事情……”师延煜细细说来。
景腾王一拍桌子,心中有了决断:“很好!不用说别的,光是这一件事足够将霍玄拉下来!”
几个人声音渐低,开始筹划起来。
肖折釉回到房中,便斜躺在床上歇着。她的身上还有些疼。
“表姑娘,您睡了吗?”绛葡儿探头进来。
“进来。”
肖折釉当然没有睡,她在等避子汤。
绛葡儿这才走进来禀告:“刚刚归弦送来一碗药膳粥,说是将军交代的,说您昨夜淋了雨,怕您着凉,才送过来的。”
绛葡儿一边说着,一边将药膳粥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一碗药膳粥,几道简单小菜,还有一碗苦涩粘稠的汤药。
肖折釉端起那碗褐色的汤药一口气喝了。苦涩的汤药沿着舌尖蔓延开,使得她整个人都开始发苦。
“表姑娘,您怎么不先吃些东西再喝药?”绛葡儿拿起汤匙搅了搅了药膳粥,“不热了,现在吃了吧?”
“不了,拿下去吧。我有些困,多睡一会儿,午膳、晚膳的时候也不用进来喊我了。你们也不用进来伺候了。”
绛葡儿看了眼肖折釉的脸色,急忙将东西收拾了拿出去。
肖折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床顶罩着的青色幔帐,浮现眼前的却是祠堂里女儿的牌位。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头几年的时候她总是做噩梦,一次次梦见自己难产死去,一次次梦见自己的女儿夭折。
就像是缠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轻轻地长叹了一声,沉沉睡去。
肖折釉交代了谁也不许进来吵她休息,绿果儿和绛葡儿自然不敢不听话,两个小丫鬟果真一直到晚上都没进屋。
漆漆临睡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还想着今天在祠堂里把肖折釉气哭了的事情。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是很少哭很坚强的人。所以肖折釉这一哭,她直接懵了。当然了,漆漆并不知道肖折釉并不是被她气哭的。
漆漆一骨碌坐起来,穿上鞋子就跑进了肖折釉的房间。
“姐,你不生气了成不成?我今天已经被陈嬷嬷打了十个手板,手都打肿了!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就别不理我嘛!”漆漆站在肖折釉的床边大声说。
她说完了肖折釉也没有什么反应,漆漆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她都已经好声好气来道歉了……
“喂喂喂,你都睡一天了,起来啦……”漆漆不太高兴地推了推肖折釉。
漆漆的动作顿了一下。
“姐?”漆漆急忙抬手覆在肖折釉的额头,她被烫得匆忙收了手。
“来人!快去喊大夫!”
肖折釉哪里是睡了一天,分明是发了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睡眠中昏过去了。
霍玄得到消息的时候刚从密室里走出来,他站在勿却居的庭院里,望着偏院的方向,问:“如何了?”
“云大夫已经赶了过去。肖姑娘发了高烧,烧到昏过去,也不知道昏了多久,现在也还没醒过来。”归弦看了一眼霍玄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将军要去看看吗?”
霍玄抬眼,看向天际的半月,沉声回自己的书房。
归弦低着头,不敢再多说。
霍玄回到书房,随意拿了本来看。一张纸忽然从书卷中掉下来。霍玄弯腰将纸张捡起来,他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是肖折釉五年前抄的书。
那个时候他怀疑这个处处有着盛令澜影子的小姑娘的底细,便仔细调查过她。
霍玄翻开书卷,将这张纸和肖折釉的生辰八字仔细收好。
第59章
是夜又下了暴雨。这场暴雨来势汹汹, 雷电交加。
霍玄坐在长案前, 他侧首看向窗外,闪电的白光在窗户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痕迹, 伴着一声又一声的轰轰雷鸣。
零碎的记忆片段慢慢一丝一缕地。不受控制地挤进霍玄脑海中。
他想起那一场雷雨交加的夜晚中,在破庙里的时候, 肖折釉泪水肆意的眼,想起肖折釉低声求他的颤音, 想起肖折釉俯下身来吻他眼睛的动作。
肖折釉的脸逐渐和盛令澜的脸庞重叠,两张脸叠在一起望着他同时落泪。
一瞬间,霍玄又有些分不清这盛令澜和肖折釉了。
霍玄闭了一下眼,猛地将长案上的笔墨纸砚拂到地上。
“将军!”在偏屋候着的归弦急忙进来。她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候在这里也不是,离开也不是。霍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如此发怒的样子着实罕见。
“她醒过来了吗?”霍玄沉声发问。
归弦已知晓霍玄与肖折釉之间的事情。她恭敬禀告:“她醒过来一会儿,喝了药又睡过去了, 还没有完全退烧。”
归弦又仔细看了眼霍玄的脸色, 问:“需要属下过去守着吗?”
霍玄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长案前灯架里闪烁的烛火上。许久之后,他对归弦摆了摆手,颓然道:“退下吧。”
“是。”归弦不敢再多言, 悄声退下。不过她也不敢放松警惕,一直在偏屋里候着,等着吩咐。
肖折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沉沉的,她用手背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仍旧烧着。那些记忆又往她脑中飘,肖折釉摇摇头,将那些记忆全部赶走。
绿果儿刚巧推门进来,她看见肖折釉醒过来了,一脸喜色,高兴地说:“表姑娘您醒啦!”
她急忙疾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摸了摸肖折釉的额头,说:“虽然还有点烧,但是比昨天好多了!昨儿烧得那么厉害,可把奴婢们几个吓坏啦!不过您福大,马上就会都好啦!”
肖折釉浅浅的笑着,听着绿果儿像百灵鸟一样的叽叽喳喳。
“姑娘,您一定饿了,奴婢去给您端早膳过来!”绿果儿说。
“慢着,”肖折釉嗓音沙哑,“你先去把漆漆喊来。”
绿果儿出门的时候跟绛葡儿交代了一声,才去找漆漆。不多时绛葡儿端着水进来,倒了满满一杯温水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您先喝点温水润润喉。奴婢一会儿就去给您煮梨汁。”
绿果儿是个伶俐的,而绛葡儿却是个细心的。
肖折釉点点头,把水接过来。她喝了一口温水,温热的感觉从口中满满蔓延开,逐渐暖了她整个身子。从前天晚上淋雨开始,她的身子就一直是冷的,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此时这种身子逐渐被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是舒畅。
“姐!你醒了!”漆漆跑进来,她跨进门槛的时候额头上的刘海滑到一旁,露出额头上的疤痕,她匆匆抬手拢了拢额头上的刘海儿将疤痕遮住。
“漆漆,有件事情我要问你。”肖折釉朝着漆漆招手,将她招到身边坐下,“我想搬出霍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搬走?”
“搬走?搬去哪儿?为什么搬走?你又不是我怕霍将军怕得要死,更不像我总是闯祸。想要搬走的是我才对啊!你为什么要搬走?”漆漆一脸不理解。
肖折釉没有回答漆漆的问题,而是说:“你的意思就是……你也想搬走对不对?”
“当然啊!”漆漆挺直了腰杆,“小时候不懂事……还以为来了大户人家,有丫鬟伺候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等到了霍家才明白这些有钱人家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规矩烦都烦死人了!我觉得还不如自己摆个地摊做个小买卖哩!”
漆漆说得可是发自肺腑的话。这五年的高门大户生活已经让她吃了不少亏,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听说要被接到有钱人家过日子就乐得合不拢嘴的小丫头的。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大鱼大肉大富大贵丫鬟成群也不如平平安安的小子日更快活。
“好,明天咱们就去找宅子。”肖折釉在心里松了口气。
“姐,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漆漆古怪地看着肖折釉,“姐,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怪怪的……”
她又伸出手去摸肖折釉的额头,嘴里小声嘟囔:“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肖折釉偏过头,躲过漆漆的手,她笑了笑,才说:“霍府毕竟不是咱们的家啊,以前咱们年纪小,不得不住在这里。咱们现在长大了,搬出去住也是应该的。再者说,陶陶如今在书院里念书,将来若是高中,有一个自己的家也是好的,要不然处处不方便。总之……这是姐仔细想过以后决定的。”
听肖折釉提起陶陶,漆漆皱着眉仔细想着。可惜她想了半年也没有想明白搬出去住和陶陶高中有什么关系。不过能够搬出去住的话,漆漆是很高兴的。如此想着,至于肖折釉为何要搬出去她倒是没那么关心了。
“咱们明天就去找宅子?真的吗?”漆漆大大的杏眼亮晶晶地望着肖折釉,那种期盼的目光似乎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宅子住。
“嗯,”肖折釉弯着眼睛点头,“找一个宽敞的宅子,不必要多好多气派,地脚也不必很好。稍微宽敞一些能放个瓷窑就好。”
“瓷窑?姐!你想……”漆漆一下子站起来。
肖折釉点点头,认真地说:“小时候阿爹和哥哥教了我些制陶瓷的手艺,那时候不认真学,现在想重新捡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
漆漆讪讪坐下来,小声说:“我不会……他们只教了你,没教过我……”
肖折釉将手覆在漆漆的手背上,柔声说:“姐也没学多少,学的也忘了。没关系,咱们一起研究……”
第60章
师延煜刚走, 景腾王就对盛少宁说:“少宁, 延煜还比你小几岁,可是处事要比你周到。你可不能被他比了下!”
盛少宁想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景腾王皱了一下眉, 问:“可是不爱听了?少宁,为父是为了你好!将来成了大事, 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天子!为父自然希望你能是天下最优秀的!”
“父王!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延煜之才能,儿子自叹不如。但是……”盛少宁咬咬牙,他忽然在景腾王面前跪了下来。
“少宁!你这是做什么!”景腾王上前两步,想要扶起自己的长子。
盛少宁不肯起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父王, 儿子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接下来说的话……恐有不妥之处!”
“你我父子一场有何话不能说?”景腾王也冷静下来,他沉吟片刻, 问:“可与延煜有关?”
“正是!”
盛少宁望着自己的父亲决心把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出来, “父王,如今我们既然有了反意。他霍玄不可信,难道延煜就可信吗?”
“他是我亲外甥!你表弟!”景腾王微怒。
“可是他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
景腾王怔了片刻,才说:“不同, 他自幼生活在本王身后又怎么会帮助陛下?”
盛少宁急了,脱口而出:“倘若延煜自己想称帝呢!”
景腾王愣住,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咱们还在犹豫要不要与霍玄联盟时,他已抓住霍玄的把柄。倘若不是他早已准备多时又当如何解释?再言, 他的父亲是盛国唯一的异姓王,当年定王与长公主一起为国救义,得无数民心、军心。定王与长公主虽然不在了,可势力仍在。倘若师延煜揭竿而起,其响应之兵并不在小数!”
景腾王抬手,阻止盛少宁说下去。他眉头紧皱,陷入一阵沉思之中。许久之后,他才道:“你起来罢。你我才是父子。”
他拍了拍盛少宁的肩。
“你说的对,延煜已经不是当年孤苦伶仃的小不点了。再过不久等他弱冠之时,就要封王了……”景腾王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父王,许是儿子多虑。可夺权之事本该万分小心,倘若有一个疏忽那将是万劫不复的结果。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尚且不知延煜心中所想。还是多加防备为好。”盛少宁道。
景腾王点点头,道:“你安排些人手在延煜身边。”
“是!”
盛少宁告退,走出景腾王门外时无声叹了口气。子不言父之过,可是他却是知道自己的父亲行事不够狠辣,甚至想得不够周到,易感情用事……
这前路恐不易行,他抬头看了眼天际的阴云。这个冬天的天气实在是反常了些,他低头往前走,不由加快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