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只有唐音音和唐国建还留在原处。
没一会赵婶倒完水回来,唐音音拿过水杯送到奶奶嘴边, 轻哄:“奶奶, 来, 喝点水。”
清凉的水一入口,老人家反应过来,伸手接过水杯,大口大口喝起来。唐音音怕她呛到, 急忙劝说:“慢点,奶奶慢点喝。”
半杯水下腹,老太太眼神终于清明起来, 她抬头,目光触及到唐国建,脑海里蓦然回响起唐音音的哭声控诉:你只会求我, 委屈我。你求我,让我去爷爷奶奶那里为韩冰说情,你求我……
老太太瞳孔一缩,手中的水杯嗖地飞出,朝唐国建狠狠砸去:“你、你、你——”说了三个字,老太太就上不来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昏厥过去。吓得唐音音赶紧去抚她胸膛,急道:“奶奶,别气,别气,您别生气。”
老太太终于喘上这口气,抬头失望而痛心地看向唐国建。
唐国建被泼了一脸水,额头还有被水杯磕出的红印,他低着头不敢看人,水滴从眉毛滑向眼角,又滴落下巴。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而无能为力的孩子,他对不起母亲,护不住妻子继女,更委屈了亲生女儿。
活到这把岁数,越活越糙,事业不成,家庭不宁。
唐建国抹了把眼角,清水连同泪水一并拭去,话语哽在喉咙里,嘴唇蠕动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
唐音音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忍了心里巨大的悲伤打起精神,对老太太笑:“奶奶,我扶您起来,地上多凉,咱们一会还要去逛街呢。”
老太太牢牢抓住唐音音的手,转头看着小孙女,目光疼惜:“音音啊,受了委屈跟奶奶说,别怕,奶奶还在呢,奶奶给你做主。这个家,谁也别想欺负你,您亲爹不行,那些乱七八糟的外人更想都别想!”
最后一句,老太太语气发狠,眼风同时狠狠扫向韩冰周晓珊。
唐音音眼圈一烫,险些控住不住,让泪水夺目而出。
她低了头,深呼吸好几下,才将泪水压下。不值得,不值得,为两个外人气坏奶奶的身体,太不值了。老太太眼瞅着就要奔80,血压高,心脏也不好,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一个不好休克过去,十个韩冰也赔不起。
唐音音分得清什么更重要,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气坏奶奶的身体,她的委屈,还有花生的委屈,她会自己去讨。
想到这她抬脸,扯了笑,故意跟奶奶撒娇:“奶奶,您不是说要给我买衣服吗,音音还等着呢。”
听到这句,老太太眼眶一湿,她哪里不知这孩子的心意,因为怕气着她,所以只字不提。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所有的委屈都一个人承受,为了不让她这把老骨头伤心,在她面前装得欢欢喜喜。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唐国建却不知道珍惜。
想到小儿子,老太太气得直哆嗦,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像一把刀刺入唐国建心口,他抬了抬头,看向母亲,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
眼前是他的母亲,他的女儿,而他却像个外人,让她们失望寒心。
从什么时候起,他和至亲竟生疏到这般地步。
唐音音怕老太太气昏过去,不敢让她在这多呆,劝说:“奶奶,我带您去医院瞧瞧。”
“没事。”老太太拍了拍唐音音手臂,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刚才就是气得狠了,一时没站稳。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能给她的音音撑腰。
“那我送您回去,您多休息休息。”唐音音又说。
老太太看了唐音音一眼,发现小孙女双目泛红,目光担忧,扶着自己的手臂已经隐隐颤抖。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自己,老太太心下熨帖,但与此同时,又横生悲凉。
她孝顺的音音,她可怜的音音。
压了压胸口剧烈的情绪,老太太点头:“行,你送奶奶回去。”说完又看了眼赵婶,招呼她,“你也跟我过去。”
唐音音立马反应过来,知道老太太这是想问事情的经过,赶紧开口:“奶奶,您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其实我和爸没矛盾,就是气他偏心而已。”她想用撒娇的口吻,可惜情绪调不起来,反倒添了几分苦涩。
没什么?老太太扫了一下窗前翻过去的茶几,以及周晓珊高高肿起的脸颊……她可不是老糊涂!
音音的性格最是和顺大度,若非逼得狠了,岂会如此。
老太□□抚唐音音一句:“放心,我就是找你赵婶聊几句。”
既然老太太这么说,唐音音也不好执意阻止,只能忧心忡忡地看了赵婶一眼,希望她别多说。
一行人下楼,临出门时,老太太又叫上唐国建,唐国建迟疑,说了句:“晓珊她……”
“她妈还没死呢,你操的是哪门子心,赶紧过来。”老太太没好气。
唐国建回头看了韩冰一眼,韩冰摆摆手,语气寡淡:“去吧,我带晓珊去医院。”
“那你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唐国建又嘱咐几句。
唐音音扶着奶奶到一楼,因为心里惦记花生,一路上心不在焉。
老太太眼神敏锐,转头看了她好几眼:“怎么了音音?”
唐音音咬着下唇,目光犹豫,无论是奶奶还是花生,她都不放心。
赵婶看出她的心思,过来扶住老太太另外一边,说:“音音,你去找花生吧,老太太这边有我呢,放心。”
“花生?”老太太震惊,她上来时,正是唐国建和唐音音起争执时,没听见花生的事。
“花生丢了,昨晚上就不在了。”赵婶解释。
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联想到周晓珊肿起的脸颊,立刻推断出个大概。
她当机立断:“音音,你快去找,我这不用担心,花生要紧,快去。”
“奶奶——”唐音音犹豫。
“去。”老太太撵人,“别犹犹豫豫的,让你去就去。”老太太年轻时和老爷子一块创业,精明又厉害,现在一大半年纪了,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
老太太坚持,唐音音也就不迟疑,抱了抱奶奶,把几人送上车后,立刻往物业跑,她要调监控。
保安七叔认识唐音音,听说花生丢了,二话不说直接调出监控,根据监控显示,花生从楼梯下一楼后一直在一层玩,大约七点多的时候,周晓珊下来,打开单元门放出花生。
看见周晓珊的身影,唐音音咬了下唇,凤眸陡然一厉。
七叔在一旁好奇地瞅,问了一嘴:“你说说,遛狗不系牵引绳,能不丢吗?”
“她是故意的。”
“嗯?”七叔没听懂。
唐音音却没有解释。
瞄了瞄唐音音冷凝的神色,七叔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啧啧,果然后妈的孩子不是啥好玩意。
前前后后差不多将整个小区的监控都调出来排查一遍,最后确定,花生是在晚上9点左右从小区西门出去,在那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西门?唐音音揉了揉额头,心越来越沉。
西门是主干大街,车多人多,花生往这个方向跑,凶多吉少。
——
另外一边,唐老爷子和老太太已经从赵婶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还知道这么多年来音音所受的委屈。老太太打从开始,眼泪就没断过,老爷子也是连连叹气,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糊涂儿子。
谁亲谁疏分不清吗?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老爷子不高兴,让赵婶过去,就是为着照顾音音的,她怎么能隐瞒这么多年,只字不提。
赵婶嘴里发苦,她也难啊,就是一个保姆,给主家打工,怎好随意议论主家是非,何况音音跟她提过,让她不要告诉老爷子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则明镜似的,定是音音不让赵婶说,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叹了口气,老太太有个疑问:“周晓珊为什么故意放走花生,那孩子我知道,又胆小又鬼道,这些年一直扒着音音,怎么会做这种事?”
赵婶也不清楚,不过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前几天唐音音从青岛回来,周晓珊赖在唐国建面前哭哭啼啼,因她说话断断续续提过几次音音的名字,她就好奇,凑过去听。听到周晓珊说唐音音容不下她,撵她走,在学校还跟她作对,似乎那时候起,周晓珊就和音音不对付了。
赵婶把这件事一说,气得老爷子啪地拍了下桌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咱们音音对她们那般照顾,每次过来都要替她们说好话,没想到她背地里居然诋毁音音。”
老太太哼了一声:“作怪呗,都不是好东西。”生气归生气,但周晓珊为什么和音音不对付却还是不知道。
不过,现在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事已至此,音音和他们已经闹翻,就没有再住下去的必要了。
老太太对老爷子说:“一会,你说说建国,没有这么偏心的,音音可是他的亲闺女。这么多年,他的心都偏的没边了,不求他现在就正回来,但却不能委屈了音音。”
“唉——”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没说话。
老太太和赵婶从书房出门,看见等在门口低着头的唐国建,说了句:“进去吧。”
“嗯。”唐国建点头,战战兢兢开门。他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是他做的不好,活该挨打。只希望父亲别迁怒小冰和晓珊,以后他会好好补偿音音的。
刚才他站在门口,一直在想,在反思,也别怪音音说他,他这个父亲确实做的不合格。这些年不仅没有关心照顾音音,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更是因为害怕音音的指责而懦弱地选择逃避。
他以为音音不提,他就能心安理得,没半点愧疚。
唐国建给自己一巴掌,心脏被愧疚揉成一团。
进了书房,他站在老爷子对面,艰难开口:“爸。”
“坐吧,跟你说件事。”老爷子指了指沙发。
想象中的愤怒发火教训全没有,甚至老爷子从头到尾都是心平气和。唐国建不解,惊讶地抬头,难道爸不怪他?
“坐啊。”老爷子又说了一遍。
这次唐国建反应过来,坐了下来。
老爷子看他一眼,神情平淡,说话也是商量的语气:“我刚才想了一下,也做了些安排,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
“爸,你说。”
老爷子:“我在让胡路那边有栋房子,你和你媳妇还有继女搬进去,现在住的房子就给音音吧,还有以后音音的生活费学费都从我这里出,你就别管了,等明年她满18岁,我再给她置办一些产业。”
“爸……”唐国建叫了一声,声音哆嗦着:“您……”
“你以后管周晓珊就行,音音不用你操心了。”老爷子一句话定音,砸得唐国建懵了好半天,等他反应过来,明白老爷子话里的意思,眼泪刷的一下流出。
“爸……”唐国建哽了哽,“音音是我的女儿。”
“你还知道啊!”老爷子一个杯子砸过来,压在胸中许久的怒火瞬间喷发:“我还以为她是你捡来的呢,不,捡来的都不如。我问你,你知道音音这次期末考多少吗?”
唐国建:……
“我再问你,前些日子音音过生日,你趁机逼她带周晓珊去青岛,你有想过她是你女儿吗?你可真行啊,为了个外人,利用自己亲生女儿,还利用上亲情了,你都不如那禽兽!”
唐国建心如刀割。
“我最后问你,这些年,你和温丫头离婚后,你有一丝一毫惦记过音音吗?”
“爸——”唐国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别说了。”
老爷子眼眶发红,撇过头,缓了一会:“行,我不说,等音音过来,你自己问她吧,问她还要不要跟你住一块。”
☆、撵出去
周晓珊的脸非常严重,肿起老高, 仿佛两个发面馒头挂在上头, 眼睛被挤成一条缝, 说话都不利索。韩冰心疼极了,“晓珊, 咱们去医院瞧瞧。”
“我不去医院。”周晓珊甩开韩冰。
“乖。”韩冰握住周晓珊的手,安抚劝慰, “脸肿成这般, 不去医院哪成。”
“不去!”周晓珊甩开韩冰, 跑到沙发另一头,动作间目光瞟到翻过去的茶几,身体微不可查地一缩, “妈。”她叫了一声, 神色惊恐。
“唐音音疯了, 她会不会打死我,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见女儿吓成这般,韩冰心揪成一团,饶是她自诩高洁, 不屑于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心里也将唐音音恨上。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些年倒小看了她!
“晓珊不怕啊。”韩冰坐到周晓珊跟前, 伸手抱住她,拍着她后背轻轻安抚:“不怕,不怕有你爸爸在呢, 那丫头再厉害也没成年,蹦不出手掌心,等以后妈妈想法子拿捏住她!”
“拿捏?”周晓珊愣愣抬头,“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韩冰神色自信,你爸他听我的,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唐音音那死丫头又依赖他爸,要拿捏她太容易不过。”
听到这,周晓珊神色放松,紧绷的情绪松懈,身体上的疼痛就席卷而来。她哎呦一声,伸手要去摸脸,被韩冰抓住手腕:“别碰,既然你不想去医院,妈就去煮鸡蛋,给你滚一滚。”
周晓珊点头。
很少下厨房,顶多晚上给周晓珊热个牛奶的韩冰这次也进了厨房,熟练地煮了几个鸡蛋。
拿到客厅时,厌恶地看了眼翻过去的茶几,将去了壳的鸡蛋放在窗台上,心道得赶紧将赵婶叫回来,屋里乱成这般,要好好收拾收拾。
还有唐音音那丫头,是不能再留了,将珊儿吓成一般,以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伤到珊儿怎么办?等国建回来跟他说一声,让她去学校住宿。
拿鸡蛋在周晓珊脸上滚了几圈,又冷热交替敷脸,忙乎到中午,周晓珊的脸总算是消下去,只看着清微有点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