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轩辕玦指责的是,他对自己下药陷害。
轩辕玦不禁懊悔。
明知道福王脑子不好使,他当初就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这下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沈风斓不肯相信,犹自摇头。
“怎么会?宁王多次对我出手相救,我视他为友,坦诚相待。你现在却告诉我,他才是始作俑者?”
这叫她如何接受。
宁王对她有意,又亲手设计晋王,来陷害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所谓一往情深,所谓非卿不娶。
统统都是假话。
她看向轩辕玦,“他把自己的宁王妃拱手让人,再为了我不惜得罪平西侯府,这怎么可能?”从逻辑上说,根本就说不通。
福王一跃而起,斩钉截铁道:“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把宁王叫来!本王同他当面对质,看他还演不演得了戏!”
轩辕玦没有说话,唇角轻抿,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说得通的。
有一种可能,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能够解释宁王的行为。
沈风斓忽然想明白了。
非卿不娶,想来不过是假话,是他引诱自己的手段。
他想做的,不过是和轩辕玦争,争那个皇位,争他所爱的女子……
一瞬间,他的种种坦诚相待,他的多次出手相救。
都从暖人的真情,变成了阴谋诡计。
沈风斓头一次,怀疑自己识人不明。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看错,宁王并不是他们眼中,那个阴险狠毒的人。
他只是受过太多的不公和伤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伪装和心计,只是他自保的手段。
而今想来,大错特错。
见沈风斓愣愣的,福王还想再说什么,被福王妃悄悄拉住了衣角。
她朝福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轩辕玦和沈风斓,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总该给他们点时间消化消化。
两人便起身告辞,离开了晋王府。
眼看福王急不可耐地冲进府,没一会儿老老实实就出来了,门房的下人俱是纳罕。
夕阳的影子还照在福王来时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化。
前厅之中,日影西斜,天窗透出一道金光。
正正照在沈风斓眼里。
她觉得刺眼,用手挡在面前,很快被人拿了下来。
“不许哭,不然我要吃醋了。”
轩辕玦的声音带着酸味,更多的是无尽的爱意。
沈风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哭了?是那边夕阳照在明瓦窗子上,反光刺眼得很。”
她对宁王的欺骗是有些伤心,但还不至于到要哭的地步。
只是一个救命恩人,一个朋友,从此沦为陌路,甚至是——
仇人。
仅此而已。
他细看她面容,一双幽深的美目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泪意。
轩辕玦这才放心下来。
“你不早说,我替你关上便是。”
说着果真站了起来,要去关那扇天窗。
沈风斓忙把他拉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天潢贵胄,岂能亲自做这等小事?”
她像个丫鬟似的,恭恭敬敬福了福身,朝着那扇天窗走去。
而后伸出手来,试图把窗扉合上。
起先,那手是弯曲的,充满女子柔软的线条美。
而后,她发现离够到天窗还有不短的距离,便把手臂伸直。
伸臂的同时,还踮起了脚尖。
可她再如何使劲踮脚,还是够不到天窗,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现在够得到了么?”
他身量颀长,轻轻松松将沈风斓举起,那扇天窗咔嚓一声就合上了。
“好了,已经合上了,快放我下来。”
沈风斓低头看他,从高处望下去,发现他的头顶长得也很好看。
正是公子如玉,触手也温,怎么看都迷人。
轩辕玦却故意使坏,不但不把她放下,还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她吓得连连惊呼,“快放我下来,你怎么这么使坏?”
轩辕玦故作诧异。
“坏吗?昨儿夜里那个姿势,坏不坏?”
沈风斓一下羞红了脸,在他肩上锤了好几下,这才被放了下来。
他可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闺房里那些话,青天白日就说出来了。
这还是从前的“柳下惠”吗?
沈风斓咬牙切齿,“想不到我看走眼了一个宁王,也看走眼了你晋王殿下。柳下惠成了臭流氓,哼。”
轩辕玦比她更加无辜。
“柳下惠之所以能坐怀不乱,一定是他怀里的女子不够美……”
——
京郊的荒山上,元魁看着夕阳沉下,不禁看了宁王一眼。
他仍然对着那座孤坟,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若是细听,时不时还能听到沈风斓的名字。
“殿下。”
元魁终于忍不住,上前出言提醒。
“再不回去,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宁王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双腿麻痹不能自持。
“母妃,孩儿下回再来看您。对了,卫皇后和贤妃狗咬狗,两败俱伤。母妃的大仇,也算得报了。若不是卫皇后抢先,孩儿也必会为您亲手报仇的。”
苍黄的暮光照在他面上,映出他眼底最真实的恨意。
“当初若不是她,一心想让汪若霏成为宁王妃,设计了沈风斓和晋王的一夜。也许今日,孩儿就可以带着两个可爱的孙子孙女,一起来看您了。”
元魁在一旁听着,心中酸楚不堪。
宁王这一辈子,成也贤妃,败也贤妃。
若是没有贤妃抚养,他在宫中便是人人可欺,比齐王还要卑微。
贤妃打他骂他,也教会了他算计人心,营造虚名。
唯独在沈风斓这件事上,贤妃彻底触及了宁王的底线。
那是宁王生命中,唯一一个爱护的女子。
为了讨她欢心,宁王甚至把他这个头号贴身暗卫,送到晋王府去耍宝。
只是想在晋王不在府中的时候,为她增添一些快乐。
而贤妃设计了晋王和沈风斓,逼迫宁王将此事泄露给太子,让圣上知道。
“本宫这是一石三鸟,既能让沈风斓让出宁王妃的位置,也能陷害晋王,挑拨他和太子不睦。”
当时说着这话的贤妃,一脸得意。
却没有注意到,宁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哪怕沈风斓还没有过门,毕竟是他的正妃。
贤妃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便设计了这一出,还要他来陪着演戏。
这便是,贤妃对他一贯的态度。
视若草芥,毫不在意。
元魁不禁开口道:“殿下,您也会有的。有宁王妃,也有孩子。”
如果没有这一场阴差阳错,宁王也不会,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样。
宁王轻轻一笑。
“或许本王造孽太多,注定是,不配有妻有子吧。”
说罢,慢慢地朝着上下走去。
夕阳沉入山间,最后的一点余晖,也被吞没。
宁王的脊背直直地挺着,尽力维持着,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山风袭过,坟前的兰花被吹散。
法相寺里,法源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无法正听得入迷,见他放下了杵,一脸疑惑。
“师叔祖,怎么不敲了?”
法源被他这一问,不仅不敲了,索性连杵都丢到了地上。
“心魔难定,满山的木鱼声,也治不了病。”
宁王这心魔日益强大,怕是他有心要治,也治不好了。
说罢干脆仰在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无法白净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思忖了良久,想着法源这句话有何禅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师叔祖,你是说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无法一向勤习佛法,这句话不问个明白,他怕是没心思看经书了。
他双手在法源身上推搡,想把法源推醒问个明白。
法源不耐烦地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赶开。
“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世人,世人都有病。你再推搡贫僧,贫僧就要犯戒打你了,阿弥陀佛!”
夜幕垂落,晋王府中,酒饭香气怡人。
沈风斓才走到座旁,不禁掩嘴轻笑。
“卫皇后病重,咱们府里治起这样的酒菜,倒像是盼着她驾薨似的。”
浣纱站在一旁笑道:“是殿下吩咐的,说是今天是个好日子,该庆祝庆祝。一是庆祝与福王府从此修好,二是庆祝殿下从此不必喝醋了。”
轩辕玦前头听得好好的,听到后头,不悦地看了浣纱一眼。
“本王是这么吩咐的吗?”
浣纱连忙改口,道:“奴婢说错了,殿下说的二是,庆祝娘娘从此不受奸人蒙蔽了。”
这还不是一个意思吗?
反正就是说,庆祝沈风斓,看清了宁王的真面目。
轩辕玦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差得可多了。”
沈风斓款款坐下,对着轩辕玦使了个眼色。
“殿下爱喝醋,没有奸人,将来也有恶人歹人什么的。只要是个男子,殿下都能喝得起醋。”
先前不是还为那块玉玦,喝陈执轼的醋么?
云旗和龙婉坐在一旁,正抱着小碗用小勺舀着,一口一口地喝鱼汤。
听沈风斓说,轩辕玦爱喝醋,都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她。
“娘亲,醋是什么?很好喝吗?”
他们两近日添了不少吃食,像是鱼虾蛋肉这些,都由厨房的专人做得十分精细。
只是年纪还小,不敢往里头添调味的油盐,吃起来十分清淡。
他们便不知道,这醋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味道。
云旗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风斓。
“能不能给孩儿尝一口,就一小口!”
沈风斓噗嗤一笑。
“了不得,好好的孩儿,跟谁学的?成了一个小吃货!”
轩辕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跟谁学的?反正我是不吃宵夜,也不吃点心的,更不吃路边的冰糖葫芦。”
说得沈风斓无言以对。
他的意思就是,云旗成了吃货,是随她?
“那这么说,龙婉爱打人,是随殿下?反正我是不会拿剑,也不会拿刀的,更没上过战场。”
她嘴皮子一向麻溜,照着轩辕玦的话还了回去。
龙婉躺着也中枪,一脸无辜地看着沈风斓。
“娘亲,她们说我是郡主了,郡主好吃吗?”
她像是下了大决心一样,认真地咬了咬,她那没长全的乳牙。
“要是好吃,就让给哥哥吃吧!”
屋子里忽然爆出笑声,沈风斓捂着嘴,笑倒在轩辕玦身上。
等到夜里,心情大好的轩辕玦,越发热烈索求。
“唔,轻点。”
她被他的唇舌堵住口,只能轻声呜咽,让他动作更加小心。
他轻轻一笑,克制着力度,手掌在她周身的肌肤拂过。
每每流连在她纤纤柳腰之时,便会引起一阵酥麻,和她压抑不住的低吟。
那声音从她喉间,婉转曼妙地逸出,听得人如入仙境。
他不禁加大了力度,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都不分开。
“啊……”
夜色深沉,红绡帐中缠绵如水,旖旎生花。
过了许多,那暧昧羞人的声音才渐渐停止,而后化作了睡梦沉酣之声……
次日,府里叩响了云板,宫中传出丧钟之音。
卫皇后,驾薨了。
听闻她去的时候,很是痛苦,连稀粥都喝不下。
因为五脏衰竭,无法消化。
与其说是中毒而亡,倒不如说,是活活饿死的。
圣上感念,加封了德惠皇后的封号,将灵位停在宫中的法华殿。
福王与福王妃,带着轩辕福昀,日日夜夜在殿中守灵。
晋王、宁王等一众皇子皇孙,白日也需在殿中守着。
沈风斓带着云旗和龙婉,也遵照礼制进宫守孝,每每都被萧贵妃劝回。
“意思意思就行了,云旗和龙婉还小,你先回去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萧贵妃心疼她,更心疼孙儿孙女。
反正卫皇后的丧仪是萧贵妃主持,后宫一应事务也是她管,对自己的儿媳多关照是理所应当。
即便福王把误会说清了,卫皇后对沈风斓的罚跪是真,刺杀也是真。
她心中对卫皇后没有敬意,乐得应付过去回府歇着。
反倒是云旗和龙婉,因为守孝,认识了几个哥哥姐姐,玩得不亦乐乎。
其中有两个福王府的庶女,一个六岁一个八岁。
还有两个恒王府的孩子,男孩是庶出,今年五岁。
女孩是恒王妃嫡出,已有七岁。
再加上云旗和龙婉,还有一些皇室宗亲的孩子,一团十几个热热闹闹。
有他们在,进宫守孝的时辰,才不那么难熬。
圣上索性罢朝三日,对外宣称哀伤过度,无心朝政。
实际上是卫皇后之死,勾出了他的老态。
他一直在萧贵妃在一处,看着显年轻的萧贵妃,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老了。
直到卫皇后驾薨。
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比她还老。
对于衰老的惶恐,让他想逃避。
法华殿外,一轮唱经过后,僧众退到了偏殿去。
守孝的众人也得以站起,略活动一下筋骨,喝一点水歇息。
众人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孩子们在殿前的广场上,不知疲倦地玩耍。
各家的孩子里,只有云旗和龙婉最小,也最引人注目。
起初,奶娘们还站在一旁,生怕他们摔倒。
而后发现他们走得好极了,稳稳当当,丝毫不像才一岁多的孩子。
其余守孝的命妇和皇族中人,也都看得惊叹不已。
晋王府的一对龙凤胎,在抓周之时的言行举止,早就轰动了京城。
未曾亲眼见过的人,都说这必定是杜撰。
想当年京中出了名的神童,也没有这么厉害的。
再仔细回想,京城过去的三十年里,也就出了两个神童。
一个便是皇四子,当今晋王殿下。
一个便是沈太师的千金,如今的晋王侧妃。
待今日亲眼见着他们的样子,众人才敢相信,神童之名所言不虚。
他们只不过是比父母,更加青出于蓝罢了。
“膝盖跪得好疼啊,我好想回家,可是我父王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