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有些挫败。
沈风斓这才明白,为什么护卫要请她们进去避一避。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船夫和护卫两人,身上都已经溅满了水点子了。
那船夫嘿嘿一笑,似乎对此轻车熟路,直接蹲下身去挑拣起了鱼来。
浣纱道:“我就说,咱们每日在船上都有鱼吃。要是靠浣葛这样捞,几个人才能分得到一口鱼?原来船夫是这样抓鱼的。”
她难得找到机会,揶揄浣葛一把。
浣葛不服气道:“那你们吃船夫捕的鱼好啦,我的小鱼自己吃!”
说着低下头看了看,很快改口了。
“呸,小姐,你就当奴婢方才没说过,好不好?”
在肥美的鱼肉面前,什么尊严都是浮云。
几人在船尾这处说笑,忽然听见船头有喧哗之声。
细看此处已经到了码头,又要例行官员搜检了。
果然,她们走回船舱之中,便听得一个狂妄的声音在吆喝着。
“你们这条船是买卖什么的?本官瞧着你们这些人,怎么不像商人?”
沈风斓倚在窗边听着,便听得蒋烽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人,我们是去岭南贩鲜果的,所以船上是空船,没有货品。”
而后他凑近了那个官员,将手中一块银子递给他。
“烦请大人让我们先行过去,我们赶着鲜果的季节呢。”
岭南的鲜果最早五月就成熟了,眼下已是四月下旬,要说赶时间也是极好的理由。
那个狂妄的小吏,却朝着船舱里头看来。
“空船?本官方才听说,你们这船上一群年轻男子,还夹杂着几个美貌女子。这到底是去贩鲜果,还是贩卖人口啊!”
说着便朝船舱中闯来,一副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模样。
蒋烽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了。
大约是码头岸上,有人不经意瞧见了沈风斓容貌,这小吏色心大起罢了。
就凭这样的货色,也敢觊觎沈风斓?
蒋烽一剑在手,半出鞘的剑锋挡在他脖子前。
那小吏急忙刹住了脚,一旁看着的差役也紧张了起来。
这一艘商船,果然有问题!
蒋烽身为晋王府精锐的暗卫,哪里受过这等小吏的气?
待要发作,忽然想起沈风斓说过的,不可引人注目。
他飞快收回了剑,掌心一翻,在那小吏面前露出一块令牌。
同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们是晋王府的人,办的什么事情你就不需要多问了。若是敢外传半句,即刻要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猖狂的小吏眼睛尖得很,一眼便认了出来,蒋烽手中的令牌他是见过。
小半个月前,晋王殿下的龙船经过此地,那些护卫身上都配着这样的令牌。
这算是对了景了。
“哎,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位爷别跟小的计较!小的保证不说出去!”
晋王殿下是何等人物,他府里的事情,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码头小吏管吗?
当下便朝身后挥手,示意自己手下的差役放松。
“这位爷跟本官开玩笑呢,你们都紧张什么?快,先让这位爷的船过去,不必检查了!”
说着怯怯地朝蒋烽看了一眼,见后者没有动作,连忙下了船。
在差役们的指挥下,停留在码头检查的船只,纷纷退避到了一旁。
沈风斓所在的商船顺流直下,继续朝着岭南而去。
看着他们的船只远去的方向,那个猖狂的小吏,目露惊惧。
“好险,你们这起子不长眼的东西!”
他说着,一巴掌拍到一个差役的脑袋上。
“什么绝世美人,还看不清脸?看不清脸你还敢说是绝世美人?害得本官差点让京使抹了脖子……”
对于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吏来说,京城来的官员,统统都称为京使。
“大人是说,那船舱里头是京城来的大官吗?”
小吏哼了一声。
“船舱里头本官不知道,只知道拦着本官的那个人,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是什么?”
差役们也不顾查其他的船了,纷纷围着他好奇地问。
“问问问,问个屁!还不快滚去干活!”
那小吏骂骂咧咧地把人散开了。
一路经过了数个关卡,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众人终于到了九江。
蒋烽道:“小姐,前方水道和我们的去处不同路了,我们得在这里改乘马车了。”
一行二三十人,在船上看起来不显眼,到了陆上未免太惹人注目。
沈风斓便道:“蒋烽,把手底下的护卫分散开来吧。只需留三五个在明面上,也就够了。”
“是。”
他们此番南下最重要的是,就是尽快找到轩辕玦。
故而能不引人注目,就尽量不引人注目。
改乘马车后不出两日,周遭的山岭越来越密集,能看到的市镇也越来越少了。
好在蒋烽等人一路都在查看地图,在不耽误时间的前提下,每日落脚的地方都能准确到达。
沈风斓心中有数——
看这崇山峻岭的地形,岭南就快到了。
这一夜,众人投宿在了荒山里头,一家客栈之中。
客栈虽不大,占的地方确实极其关键,位于官道的要塞之上。
来往岭南的客商,几乎都要在此处投宿。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极其健谈的妇人,生得高大健壮,在半掩着的后厨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剁肉。
沈风斓见她是妇人,便主动走过去同她问话。
那妇人一看到她,双手的菜刀不禁怔了怔,好似吓了一跳。
“哟,原来是小姐啊。您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到后厨来?”
沈风斓并没有进去,只是她们住的房间和后厨是在一个院子里的,她在楼下经过看见妇人,一时兴起便凑上来罢了。
隔着一道窗户,沈风斓笑得有些羞涩。
“真是不好意思,我从小娇生惯养的,没有见过妇人杀猪。见老板娘你舞刀虎虎生风,便起了好奇心。”
那妇人听见沈风斓说娇生惯养,隐隐放松了下来。
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面上虽裹着重重纱丽,也能看出是极难得的好相貌。
她可最喜欢这样的小姐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姐你既喜欢看,那就看吧。”
妇人又挥舞起了双刀。
沈风斓却不再看,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妇人。
“其实我还想和老板娘打听一件事,这里到岭南,还有多远啊?”
妇人随口答道:“不远了。小姐没瞧见吗?我们这处山高岭深的,荒无人烟。再往山林茂盛处走上不出一日,就到了岭南的地界了。”
沈风斓又故作羞涩。
“听说晋王殿下到岭南来了,老板娘,你可瞧见了晋王殿下什么模样吗?”
那妇人只当她是个仰慕晋王的小姐,越发放松了警惕。
“嗐,晋王殿下那是什么身份,我哪能见着?何况他们一行几百上千人的,我这小店也住不下。”
说着朝着南边指了指,“前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官家的驿馆,来往的官人都是住那里的。晋王殿下的队伍,大约是十日前经过这里的。”
沈风斓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十日,看来她很快就能追上轩辕玦了。
“谢谢老板娘,我也乏了,先走啦。”
那妇人满面堆笑,“小姐慢走,要是夜里饿了想吃什么宵夜,尽管叫我给你做!”
看着沈风斓婀娜的身姿渐远,她带笑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丝阴险。
“要是不吃,那就要把你做给别人吃咯……”
沈风斓回到楼上的屋子,蒋烽忽然从窗外挂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来不及问她为何受惊,蒋烽急道:“小姐,有个坏消息,后院有一群可疑的人,约莫七八个。属下怀疑,他们是京中派来的。”
沈风斓坐下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我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这家店是黑店,那个老板娘当着我的面剁人肉馅,我假装看不出来。”
她当时表现得镇定自若,让那个老板娘以为她真的是娇生惯养,什么都看不出来。
其实腹中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好在他们晚膳吃的多是山中野菜,并没有点什么肉食。
否则她只怕当场忍不住,就会吐出来。
蒋烽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他们明面上跟随沈风斓的护卫,一共是五个人。
这家店中的伙计,男男女女算起来有十数人。
再加上那群可疑的京中人,若是冲突起来,只怕难保平安。
沈风斓道:“你先说说,那群可疑的人是怎么回事?”
“属下方才在客栈中查看地形,那群人正好从前门走进来,一身肃杀之气。属下觉得,倒像是先前闯入府的那群死士。”
习武之人对于习武之人,或许有某种天生的敏感。
蒋烽嗅得出,他们身上的杀气。
那些死士和他们不同,他们是护卫,做的是保护的工作,而非杀人。
彼此身上的气息,完全不同。
“确定吗?”
“七八成。”
沈风斓点了点头。
七八成不少了,如果真是那群死士,那极有可能是宁王派来的。
毕竟太子和卫皇后倒了以后,这些势力,全都归了宁王手下。
“那个老板娘生得高大粗壮,握着砍肉刀的两只手,全是茧子。你是习武之人,应该能看出她身怀武力。”
蒋烽点头道:“原以为只是个粗壮的妇人,有两三下杀猪的本事。原来是杀人……”
这家客栈的后厨是半敞的,人来人往都能看得见。
这个老板娘胆子也实在够大,竟然光明正大地砍人肉。
“我瞧着那个老板娘的眼神,她是想拿咱们当菜了。听说这里前头有个驿馆,是不是?”
蒋烽道:“的确有,娘娘说不能暴露行踪,我们就没去投宿。”
沈风斓轻叹了一声。
“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不仅会暴露行踪,还会白白损伤我们的人。这样……”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同他说了起来。
蒋烽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
“是,属下这就去!”
入夜之后,客栈中一片寂静。
似乎今日投宿的客人,全都已经睡着了。
一个高大健壮的妇人,带着两个矮个男子,轻手轻脚地溜上客栈楼上。
他们手中点起一种气息奇特的香,而后迅速插进了每一间屋子的窗纸里,让那奇特的香气在屋中蔓延。
很快,屋子里笼罩了一层白雾。
两个男子桀桀地笑了起来,像是山林里的夜枭。
高大妇人瞪了他们一眼。
“笑个屁。快去把那个小娘子单独找出来,千万别把她伤着了。”
一个矮小的男子连连点头,露出了饥饿的眼神。
“是,那个小娘子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做出来的包子一定特别好吃!这样极品的包子难得一见,咱们自己留着吃,不要给别人!”
“对!反正那些人吃了好包子也没用,他们自己也要变成包子的!”
啪嗒一声,三人交谈的声音忽然停下。
他们戒备地持刀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别的动静。
高大妇人警惕道:“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可能是那些客人的声音,他们都中的蒙汉香,没有三五个时辰是绝对醒不来的。
“不,不知道啊……”
矮小的男子似乎有些胆怯,不敢再朝屋里走去。
“胆小鬼!老娘亲自来找!”
她说着,一把推开了一扇房门,只见屋中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男子。
“这些人大概是有些功夫的,闻到了蒙汉香还想支撑着爬起来。可惜啊,最多也就只能爬到桌子这罢了。”
她说着,一脚豪迈地踩在一个男子背上,忽然觉得脚下的触感不对。
被蒙汉香迷倒了的人,身子是软的。
这个脚感,未免太硬了……
她待要开口提醒,忽见脚下那人飞身而起,一刀抹在了她的脖子上。
呲的一声,血花飞溅!
那妇人尚未来得及留一句遗言,只能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感觉身体中的血液喷涌在手上。
她倒地抽抽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兄弟们!老板娘叫人杀了!”
两个矮个男子灵活地跑出屋子,一左一右朝着楼下飞奔而去。
他们边跑边大声喊着,厨房里头一下子涌出了十余个男子。
这些男子似乎都得了什么怪病,个个身量矮小,看起来还不及十岁的儿童。
十来个站在一起,越发显得滑稽。
那七八个死士武功高强,眼高于顶,何尝把他们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们的头领老板娘,已经被他们杀死了。
两方迅速交缠了起来,数招过后,那几个死士才发觉不妙。
这些男子虽然矮小,却有一套独特的缠杀技巧。
他们起先过于轻敌,很快就折了一个人手。
这下他们不敢再大意,使出全力,招招必杀。
刀剑的铿锵声一直持续,训练有素的死士,慢慢占了上风。
最后矮个男子全被屠尽,死士也只剩了五个,其中两个还带着重伤。
楼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头脸裹着纱丽的女子,急匆匆地跑下来,见到一地尸体大惊之色。
领头的死士反倒安慰她,“小姐不必害怕,他们都死了,不会再有人伤到你们了。”
沈风斓故作害怕,慢慢走上前来,递了一瓶子药给他们。
“你们受伤了,拿去用吧!这是我苗家的秘药,涂在伤口上很快就能好。就是味道比较臭,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他们对眼前这个苗女可是刮目相看,若不是她前来开启他们的窗子,他们早就被蒙汉香迷倒,成为人肉包子了。
“多谢姑娘今日出手相救,不过,在下有个问题。”
沈风斓心里咯噔了一声,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活泼地抓了抓自己的纱丽。
“大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被称作大侠的死士,似乎愣了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
“我,我是想问,姑娘是怎么能抵抗得住蒙汉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