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自打听见了城外的消息,说沈风斓要亲自来见他,便心神不定了起来。
他强行压抑住自己赶到城门处见她的欲望,命人快把她送到宁王府来。
可侍卫去迎接了之后,不一会儿却飞快赶回府来,身后并没有沈风斓的踪影。
他一瞬间希望落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想到那侍卫说,沈风斓临时起意去了一品居,请他到一品居相见。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人都没嘱咐,径自策马出了宁王府。
府中侍卫见状,忙忙乱乱地策马跟上,一时京城的街道喧嚣了起来。
马蹄声,几乎有腾空之势。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会无限放大任何声响。
沿街的百姓缩在家中,瑟瑟发抖,唯恐这声响是乱事的前兆。
幸而这一阵马蹄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马停在一品居门前,宁王飞快地翻身下马,那小二连忙迎出来把马牵到后院。
有宁王在此,他才敢踏出一品居的门。
从楼下到三楼的距离,从前不觉得如何,而今才觉得似天梯一般漫长。
好不容易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长长的阶梯,他却忽然却步。
看着沈风斓待的那个雅间,门扉大开,他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脚步便迟缓了起来,慢慢朝着那雅间靠近。
马蹄的声响那样突兀,她一定听见了吧?
不知此时她会是什么神情,什么心思……
短短的距离,他走了不知多久,沈风斓依稀听见了他在门外徘徊的声音。
宁王终于走到了雅间外头,一眼便看见了屋里的女子。
她正侧对着雅间的门,一袭白衣简素,自有一段云散风流的情致。
一手拈着茶盏,正细细地嗅着茶香,檀唇轻启抿着茶。
可那手,却不是宁王从这个角度,看得见的手。
她的胳膊,并没有断?
宁王诧异地迈进屋去,沈风斓转头看他,这一看,她一双胳膊果然完好无损。
像是一桩再也没有什么敌得过的喜事,一向端方持重的宁王,竟急切地拢住了她的双臂。
“你,你的胳膊没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大喜过望之意。
沈风斓轻轻放下茶盏,另一只手不禁抚在身前,她小腹微凸之处。
“殿下小心些,萧太医说我这胎不稳,禁不得这样晃动。”
她声音柔和,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朝小腹看去,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宁王愣愣地放开了她。
她坐着的姿势,叫他一时看不出她怀有身孕。
更兼对她并未断了手臂的欢喜,使得他一下子没看清。
而今细看,那小腹凸起的弧度,约莫是有四五个月了。
想是轩辕玦还未离开京城时有的。
他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是本王失礼了。”
“无妨,不知者不罪,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罢了。殿下请坐下,我细细同你说。”
宁王在背着窗子的位置坐下,掌柜的进来添了茶之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当时,殿下手下之人在密林之中追杀,浣纱为了保全我和晋王殿下的性命,扮成了我的模样去引开敌人。她以为既然是殿下的人,决计不会伤害她的,谁料到他们砍了浣纱的一条胳膊。”
宁王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此事是我对你不起,幸好是浣纱,幸好不是你。”
他说罢这话,忽然想起沈风斓平日拿贴身丫鬟当姊妹对待的脾性,又连忙解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觉得她的性命无所谓。我只是想着,你能平安就好。”
沈风斓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兰公主已经告诉我了,这件事都是她的主意,是她怂恿了长公主,还让元魁背着殿下做出那些事。所以我也不怪殿下,要怪,只能怪殿下治下不严罢了。”
宁王为她断了一条胳膊的事,日日夜夜懊悔。
今日见着了她,发现此事并非如此,顿觉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早些知道此事,那就好了……
沈风斓又道:“我也要同殿下陪个不是。”
宁王不禁诧异。
“是我做错了事,你为何要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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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不可出府半步(二更)
沈风斓笑道:“方才殿下那样激动,想来是有人误传,说是我断了胳膊吧?害殿下这般挂心,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能听得出来,宁王在门外徘徊的脚步,是多么犹豫。
也看得出来,他见到自己完好无损的时候,又多么欢喜。
宁王不禁苦笑了一声。
他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原以为沈风斓见了他,必定会恶语相向,怒斥他谋朝篡位。
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如此温和。
“是我害得,受这番煎熬,也是活该。”
沈风斓不禁好笑。
“是兰公主活该。我已经惩治了她,装作真的断了胳膊的样子,到她面前晃了一次。她信以为真,连包子都不吃了。听狱卒说,她在牢中成日愁眉苦脸,想必内心倍受煎熬。”
兰公主不仅是他的表妹,更是他血缘上的亲生妹妹。
沈风斓私心想着,他大约是愿意知道兰公主境况的。
没想到宁王的态度,反而很是冷淡。
“你惩治了她,没有杀她么?”
连宁王都有一度,恨不得杀了她和元魁,让他们替沈风斓偿命。
沈风斓竟只是把她关在牢中,未免太过姑息了。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么?她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殿下好。何况她千里迢迢孤身去了岭南,想来也是为了殿下而去查看我的安危吧?一个心中真正有情之人,值得被原谅。”
哪怕她的的确确对轩辕玦夫妇,下了致命的杀手,毕竟他们夫妇二人如今还是完好的。
沈风斓这一生,唯一下决心杀过的人,只有汪若霏。
那是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
不论是对宁王,还是对贤妃,或者对她那个表姐,她都在利用。
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宁王听着她的话,不仅是在说她不杀兰公主的原因,似乎隐约还有劝他的意思。
劝他别再怪罪兰公主。
毕竟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怪兰公主,唯有他不能。
若不是为他,兰公主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宁王道:“你怎知她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铲除晋王,好让她自己登上大周皇后之位?”
毕竟兰公主初到京城的时候,就赤裸裸地把这个意图,全然告诉了宁王。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
“难道果真如人所说,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红朱砂。而能轻易得到的,便只是米饭粒,和蚊子血么?我虽不才,也看得懂一个女子是为情,还是为权。”
兰公主若真的只是为了皇后之位,根本犯不着亲自涉险去岭南。
宁王他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过是不愿知道罢了。
这本来是一桩极好的事,宁王孤苦了十来年,总算有个真心实意对他的女子。
还是兰公主这般,聪慧又果敢的女子。
可惜,他们却是兄妹。
旁人若说这样的话,宁王是不会听进去的。
也只有沈风斓这样说,他才听入耳。
想到兰公主毕竟是他的妹妹,心中一时软了三分。
“那她,如今怎么样了?”
沈风斓狡黠地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灵动。
“她被我关在船舱里头,整日见不到太阳,已经快憋疯了。今儿早晨,我才放她出来透了透气。殿下可别指望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她客气。”
这是兰公主应该受的。
见着她这副神情,宁王如释重负,反而笑了笑。
“理应如此。她伤了你们,你再如何回报在她身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庆幸,庆幸沈风斓四肢健全,也庆幸轩辕玦没有死。
倘若轩辕玦真的死了,那沈风斓如今,是绝不可能坐在他面前,这样好好说话的。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趁夜出城刺杀轩辕玦的命令,已经下了……
眼下,或许是他与沈风斓,最后好好说话的时刻了。
两人静默了下来,彼此心不在焉地喝了半盏茶。
掌柜的不在,沈风斓便接过手去,想给他二人斟茶。
不想宁王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手一伸出去,反倒碰在了一处。
很快各自收回,未免又尴尬了起来。
宁王低声道:“你此番入城,想必是有事要说。你放心,太师府安好,国公大人虽在监牢,可大理寺少卿是晋王的人,想来不会亏待他。”
原来他知道,余杰是轩辕玦的人。
沈风斓轻抿了一口茶,正色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伤了舅舅,并非为此。而是不希望殿下弄得京城生灵涂炭,想来劝你放手。”
沈风斓果真还是说了这话。
也难怪,她那样一个善恶分明的人,眼见一场自己或许能阻止的浩劫,却不去阻止。
这不是她的作风。
宁王沉默不语,沈风斓不禁一笑。
“这话或许有些自不量力,毕竟我与殿下只是朋友,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话。可我既然敢入城,便有几分把握,殿下会听这劝告。毕竟,殿下本不是喜好杀戮之人。”
她款款从座中站起,走到了窗边,看着底下街道的风光。
不仅是街道,就连此处可以望见的宫城,也十分寂静。
她指着空荡荡的长街道:“倘或殿下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性命,又何须命他们闭门不出,以免遭到误杀?旁人或许会道,这是殿下的武断霸道。可我明白,殿下是爱惜百姓,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便射杀了一个京城百姓,那也是为了让余下之人,能够乖乖地待在家中避祸。
帝王之术,御民之道。
他一向学得不比轩辕玦差。
宁王的手微微蜷缩,放在桌子上头,不知何时已经僵硬。
骨节发白。
他便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理解他,便是沈风斓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丧心病狂,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只有在沈风斓面前,他还保有初衷。
“既然殿下心怀百姓,那殿下可知道,一旦两方打了起来,伤亡的百姓和士兵,会有多少?不仅是城内,城郊也有百姓。不仅是虎骑营,也是龙骑营,也是御林军……”
京城之中,无论百姓还是兵力,都太过密集。
不战则矣,若战,伤亡在所难免。
宁王的声线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听说你断了一条胳膊,我几天几夜没有吃饭,睡觉。一直以来,我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开始是我把你推开的,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沈风斓沉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初你和晋王的事,我的确是不知情的。是贤妃一手策划,事情发生之后她才告诉了我,我无可挽回,只能顺势而为。”
他顺势装醉,将此事告诉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福王。
便有了御前对质那一幕。
宁王苦笑道:“当然,贤妃已死,我说这些,你未必相信。”
“我相信。”
沈风斓听了这话,反倒并不吃惊。
她一直有此怀疑,她也给过宁王机会让他解释。
可他不肯解释,不肯说那件事并非他的策划,才让沈风斓对他心灰意冷。
倘若他早说这话,她是必然会相信的。
毕竟,除了此事之外,宁王并没有欺骗过她什么。
她的坦荡,反而让宁王错愕。
原来不是她不信他,一直以来,是他自误了。
“我可毕竟脱不了干系,我是贤妃的帮凶。我以为就算我说出真相,你也不会原谅。”
沈风斓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来在殿下心中,我竟是这么不分是非的一个人。明知道贤妃虽和殿下同一阵营,却自小苛待殿下,伤害殿下。我又怎么会因为贤妃的过错,而迁怒于殿下?”
她沈风斓一向爱恨分明,从不牵连无辜之人。
如今贤妃已死,她反而觉得,要感谢当初这一场设计。
若没有这一场设计,她这辈子,或许都无缘和晋王走到一起。
想着想着,她不禁笑出声来。
“真是好笑,我当初最恨的,便是这一场设计,毁了我原本的人生。没想到如今,我反而觉得要感谢贤妃。没有她,何来的云旗和龙婉,这样可爱的两个孩子呢?”
便是那稀里糊涂的一夜,她有了云旗和龙婉。
宁王哑然失笑。
“是啊,云旗生得太像你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叫我不敢直视。”
他用的是不敢直视四个字,是因为,他心中有愧于沈风斓。
沈风斓趁势道:“只要殿下愿意悬崖勒马,我们就当这桩谋逆之事不存在,好不好?我会说服他,说服他不计较此事。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你信我吗?”
只要他肯放弃谋逆之举,她一定会让轩辕玦放弃要宁王性命。
她知道,只要她想,轩辕玦一定会同意的。
“我信。”
宁王答得很坦诚,沈风斓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他的面色仍然凝重着,让沈风斓意识到,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信,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宁王道:“的确是在误以为你断臂之时,我才生出了谋逆的念头。我原本以为,倘若你完好无损,我便不会再做这等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好像高估了自己。或许旁人说得对,我根本就是丧心病狂,就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不,你不是。”
沈风斓眉头微蹙,朝他摇了摇头。
她不相信宁王是这样的人,她更不愿意,京城真的陷入生灵涂炭之中。
“我是啊……”
宁王幽幽道:“有些事从小就种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到今日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这棵树了。它太大了,也太根深蒂固了,它控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