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卿迅速整装,扑到床前,吻着冯俏手背。两眼是泪,“俏俏,你还有哪不舒服吗。”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手心:“头疼吗,热不热,冷不冷?”
冯俏这才想起来,她摊开血手,怔怔的问:“天德哥,这是我的血吗。”
“不是,不是。是我的血。你刚才坐在我身上,所以才粘在你衣服上了。”章年卿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冯俏脸上,强颜欢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刚才摔了一跤。乖,别多想。”
冯俏小声问:“真的吗。”
章年卿俯身在他额头上轻吻,飞奔出去找人。迎面撞上冯承辉,章年卿扑通跪下,痛声道:“冯先生,快救救俏俏吧。”
冯承辉大惊失色:“俏姐儿怎么了。”
章年卿磕磕绊绊,说出前因后果。“她流血了,很多血。越来越多。”
冯承辉略微尴尬,神色却不紧张了。拦了个丫鬟,“去叫夫人过来。”
章年卿傻眼,找师母能干什么。她又不是大夫。敢怒不敢言,只道:“我去请大夫。”
冯承辉想了想,“也行,来看看也好。你去吧,请百仁堂的的白大夫来。”
章年卿行礼告退,拔腿就跑。一点君子风度和仪态都没有。蹿的太猛,刚过庭院,便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孔丹依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为冯俏收拾好,冯承辉亲自抱着女儿回闺阁。一路上孔丹依给相公和女儿撑着伞挡雪。
冯俏小脸埋在雪绒斗篷里,眼神黑亮,“娘……”
孔丹依瞪她:“不许说话。有话回屋再说,吸一肚子冷气,有你难受的。”
冯俏只好乖乖的窝在父亲怀里。
一室暖香,孔丹依为女儿掖了掖锦被,摸着冯俏侧脸:“幼娘来初葵了,这下真的是大姑娘了。”
冯俏用被子盖住半张脸,声音闷闷的:“好丢人啊。我居然弄到天德哥衣服上了。”
孔丹依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脑袋,“还有脸说。你的《女诫》《烈女传》读到哪去了。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敢往男人怀里坐。也不怕传出去别人笑话。你是想被浸猪笼了吧。”
冯俏惭愧的低下头,闷闷不乐,声若蚊呐:“天德哥才不会传出去呢。”
孔丹依假意扇她巴掌,刚感到掌风,冯俏便闭着眼睛一缩。怯怯软软道:“娘,你不要打我。”
第33章
“看在你初葵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孔丹依摸摸她的脸,怜惜万分。“小肚子疼吗?”说着伸进被窝,去摸她小腹。冯俏被摸得痒痒,在被子里乱扭,笑的花枝乱颤。孔丹依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冯俏哀声道:“娘,不要打我。”孔丹依假意拧着她被子,“小白眼狼,不打你打谁。”
章年卿背着大夫,小药童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还是被章年卿扔了一大截,远远的追着。
章年卿刚到房门口,听见冯俏溢出房间的笑声。他一愣,傻在原地。
直到背上的白大夫,颤颤巍巍的问:“章大人,小老儿可以下去了吗。”
“啊,哦。”章年卿连忙放下人。
白大夫扶着后腰,慢慢站直。从门口到这里有些路程,章年卿嫌他脚程慢,非要背他。白大夫胆子都快吓破了,他哪里敢让个五品大员去背他。再三说叫个小厮过来。
章年卿一时半会找不不到人,不耐烦道:“本官命令你上来。”白大夫只好大着胆子,趴上他的背。
章年卿一路小跑,白大夫颠簸不已,站稳后,捂着快要跳出来的胸口,缓了一会儿,问道:“章大人,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哦哦。我来敲门。”
章年卿举了三次手,也拿捏不准敲门的力道。正踌躇着,白大夫清清嗓子,高声道:“百仁堂白大夫前来诊见。”
“珠珠,去开门。”
冯俏眼睛大睁,眸色黑亮,秋水眸子直勾勾望着章年卿。给冯俏把脉的白大夫,犹豫再三,侧头问:“章大人可否回避一下?”
章年卿愕然:“我为什么要回避。”他看着冯俏露出的手腕上盖着的丝娟,理直气壮。
白大夫无奈,附耳对孔夫人低语几句。
孔丹依瞥了章年卿一眼,冷淡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章年卿懊恼的垂下头,“是,师母。”
冯俏垂下眼睫,失落片刻,小声埋怨白大夫道:“你为什么让把人都赶出去。”
白大夫闭着眼诊脉,过了片刻,笑着取走小方枕:“冯小姐的心乱如擂鼓,这让小老儿如何诊脉。”白大夫看着清水芙蓉的小丫头,也有些心软,逗她道:“我不把人支走,还怎么给你瞧病。”
冯俏又臊又慌张,唤道:“白大夫……”
“冯小姐安心。小老儿不是多嘴之人。”
白大夫不知想起什么,老眼笑意满满,道:“章公子和冯小姐郎才女貌,真真是个对般配的神仙眷侣。”真情实意。
冯俏微微颔首,羞涩道:“谢白大夫吉言。”
白大夫笑呵呵道:“日后成亲了,可别忘了给我们百仁堂下一份喜帖。”
“一定。”
孔丹依看着章年卿鬓角和眉眼处的白雪,“摔跤了?”
章年卿拨着头上的碎雪,迫窘道:“脚下一时没注意……”
“行了。”
孔丹依笑容妍丽,望着章年卿,忽然就想起五年前的他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的样子。她道:“你啊,也是个言而无信的。”
“啊?”章年卿忽然被扣了个这么大的帽子,懵了。
孔丹依没有解释,故意问他:“你知道你娘来向我请期了吗。她想让你们明年成亲。”
章年卿沉默一会,“我知道。是我央求我娘的。”
他用了’央求‘二字。
孔丹依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从阁楼上望去,一片白雪皑皑。陶孟新站在花园处,遥遥望着他。眯着眼,努力看清阁楼上站的是谁。
章年卿低声道:“师母,你权当我言而无信吧。”
“我在官场上待的很艰难,以前在冯家住着,还不觉得有什么。搬回去后,我过得……很煎熬。”
抬头,目光笃定的看着孔丹依,缓缓呼出一口气:“师母,你把冯俏嫁给我,我可以带她走出内宅,走出京城,带她去看山光水色。她可以不受女儿规矩的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哪我都带着她。”
“做我的妻子,她可以过的更好。”
孔丹依听的都有些心动,这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诱惑太大了。眼神迷离一会儿,立即回归理智:“不行,你不能带着冯俏去穷乡僻县。一路上冯俏有个风寒发热,你去哪找大夫。”当年她失去的那个孩子,至今还心有余悸。
章年卿立即明白她指的什么,“我会带大夫,我在百仁堂请最好的大夫,一路随行。”
孔丹依一噎,半晌无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以为你是天子出行,还带大夫。你怎么不带护卫啊。”
章年卿认真道:“带带,都带。我写信给外公,正好也不聘镖局的人了。让他从河南给我调队私卫过来。对外就说家丁小厮。给俏俏也配量两个会拳脚的丫鬟。”
“你还真是……”孔丹依一时无话,点着他额头,“行了,我答应你还不……”
“师母。”扑通跪下,章年卿腰杆笔直,高声道:“我知道您和冯先生就俏俏一个姑娘,学生不孝,抢了师母师父唯一的掌上明珠。我,章年卿再此起誓。将来,我和冯俏第三个儿子,过继给冯家。姓冯,到时候,我带着你们的小孙子和俏俏一起,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
孔丹依捂着嘴,轻声抽泣起来。她别过脸,“小孩子家家,你说的话顶用吗。”
“他做不了主,我这个做舅舅的替他做主。”章年卿还未说话,陶孟新高声道,大步上楼。
章年卿的脸腾的烧起来,怎么还有别人。东张西望,臊道:“三舅舅,怎么能偷听呢。”
陶孟新阔步走来,一手抓着章年卿胳膊,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对孔丹依道:“冯夫人,这小子你也看到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黑阎王‘,我在洛阳都有所耳闻。刚一进刑部就办了件大案……”笑了一下,“如今,这小子把心意都掏出来给你看了。按理说,我们两家早有婚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常理。天德如今能做到这一步,可见赤子诚心。”
孔丹依平缓下心绪,用帕子擦擦泪。“亲家兄弟,别拿话挤兑我了。我何曾说过不答应了。”
章年卿喜出望外,期盼的看着孔丹依。
孔丹依道:“置办嫁妆,安排礼程都是要时间的,你再怎么急,也不能在礼行上委屈我们家俏姐儿。明年八月吧,具体日子,等你娘叫了媒人过来,查查黄道吉日再定。”
章年卿急道:“不行,必须在六月前成婚。唉,师母你不要这么看着我。这里面有原因的。”
章年卿细细解释了一番,他可能被外放出去当考官的事。期间加上行程等等,至少也得在六月启程。
孔丹依语气不善道:“你娘说你二哥是三月成亲,这么说,非得把日子订到三月六月之间才行了。”
章年卿陶孟新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上前,舅甥两个唱双簧,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孔丹依,总算把孔丹依哄的心花怒火,笑颜逐开。
临走前,章年卿去冯俏屋里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有些害臊,半晌不敢对视。
好半天,冯俏才道:“那个衣服你留下,我洗干净了给你送过去。”
章年卿低沉道:“不给。”
冯俏瞪他,“为什么。”
章年卿眼底深处有泪,笑着说:“就不给你,我偏要留着,以后专门臊你。”
冯俏打他一下,“你就不羞。”
章年卿一把把人拉进怀里,喟然道:“我怕都怕死了。哪里还顾得害臊。”语气里深深的恐惧。
冯俏安慰的拍拍他的背,疑惑道:“你不是很博学吗,你不是状元郎吗。你怎么连……都不知道。”
“我当时脑子乱糟糟的,哪里想得到那些。”
冯俏十四岁生辰过的可谓惊心动魄,回程路上,陶舅舅只是笑,摇头道:“你们京城人就是虚伪。这在洛阳都该办及笄礼了。你们这还把人说的那么小。”
章年卿噗嗤一笑,“你们好端端的要把人说老,才奇怪吧。”
陶孟新无奈的摇头,侧眸问他:“你和冯家的小姑娘是私定终身了吗?”
章年卿急道:“三舅舅你说什么呢。我当初定亲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来。那时候她还是的女娃娃……我又不是衣冠禽兽。”
“哦?”
章年卿无奈道:“她也是这两年才回应我的心意。”别的只字不提。
陶孟新目露沉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试探的问:“你很喜欢她?”
“我看见她就想起二月的春光。”章年卿非所问。
“什么?”
“……杏花般明媚的小姑娘。”章年卿嘴角翘起一抹笑:“是我的嫡妻。”语气亲密到,陶孟新都有些心神向往。
陶孟新轻笑道:“天德,你要照顾好她。”
“当然。”
章年卿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道:“三舅舅,你把我放在这里吧。”
陶孟新看了眼天色:“天黑了你都不回家?”
章年卿跳下马车,摆摆手:“这不要成亲了吗。我先把我调任的事安排好。”
“这小子。”
陶孟新没在说什么,同前面马车里毫不知情的陶茹茹一起回章府。
第34章
章年卿琢磨,得先从刘宗光哪里套到情报,知道自己调在哪才好安排下一步。
可这样太被动,不到最后一刻,名单都是不确定的。这是他的机会,同时也是刘宗光的机会。鉴别消息可靠与否的过程实在太难了。
章年卿思来想去,决定反其道而行。
冯俏既然想去山东,那他就想办法把自己往山东调,再把周存礼调到江浙去。
这样无论刘宗光打算怎么安排他都无济于事,除非刘宗光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刘宗光能不能与自己想到一处,就是想到一处。
章年卿低低笑了,去山东可不是他的主意。
雪夜,大梦京里小二打着哈欠关门。路上行人寥寥。
章年卿同几位好友聚在二楼,桌子上零零散散放了好几个空酒瓶。
杨久安蹲着拨着炭盆,火花四溅,脚下一挪,“嚯,火星都跳到了衣服上。”回头一看,章年卿正靠在窗前傻笑。
“美什么呢。”搭上他肩膀,单手捏捏。
章年卿抖开他的手,正色道:“你觉得皇上为什么这么重视这次恩科。”
杨久安吊儿郎当,灌了一口酒道:“怕别人骂他呗。”
“是这个理。”章年卿点点头,帝位不正,恐怕是开泰帝的一块心病。却没有一块合适的膏药贴上去治疗缓疾。
章年卿轻轻撞杨久安胳膊,道:“杨弟,你对周存礼印象怎么样。”
杨久安想了想:“挺有上进心的。”
这是说他功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