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薄津浩沉思片刻,站在甲板上,望着汀安旁的两艘官船,终于下定决心,“碰吧。”艋舺悄无声息剪开水面,滑到官船后面。
嘭,一声闷响。
章年卿正陪着冯俏在街上游玩,突然有一个人,从人群里游窜过来。附在章年卿耳旁低语几句。章年卿神色未变,轻声问:“人没事吧?”
“人都没事。船也只是小摩擦,蹭掉一些木漆。”
章年卿道:“船是焦大在通州租赁的,你去驿站叫焦大跟你一同去。看看是怎么个补贴赔偿,记着,宁可自己吃点亏。别讹人。若真是渔家小船,你们也放大气些,别斤斤计较了。钱由我这边出。”
来人神色为难,艰难道:“大人,他们非要求见你,说是要当面赔礼道歉。”
章年卿从袖子掏出五文钱,又买了一小包麻糖,边递给冯俏,边道:“不见。就说我有要事在身,暂脱身不得。当面道歉就算了,把船钱一赔就好。”
珠珠插嘴道:“姑爷,这是碰瓷的吗?”
噗,冯俏低头偷笑。
章年卿乐道:“对,碰瓷的。”抬手挥挥,冷淡道:“去吧。他们若不识趣,直接赶走。”
来人呐呐,领命而去。
谁知那人成了牛皮糖,小两口回去的时候。居然在大门口遇见碰瓷的那伙人。
珠珠眼疾手快,和章年卿双双挡在冯俏前面。章年卿肩背宽阔,身形高大。挡着冯俏主仆二人,珠珠给冯俏整理好纱帽。扶着冯俏胳膊,对章年卿轻轻一福身,进去了。
薄津浩一行人见有女眷,及时转身避开。主仆二人进门后,薄津浩才进门迎上前给章年卿行礼。
这让章年卿对他们产生些许好感。
章年卿避礼不受,道:“你们怎么打听到这来的。”丝毫没有请人进去坐坐的意思。
薄津浩并不见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絮絮叨叨:“……一时不查,撞了官船。一打听才知贵人是从京城来的,落脚在此处。”
章年卿但笑不语,能从驿站这里打听到他的落脚处。这人不一般,想来也是汀安一带手眼通天的人物。
薄津浩年方二十八,许是常年在船上风吹日晒,看起来比章年卿苍老许多,像和章年卿差一个辈分。章年卿半晌无话,提礼也不接,气氛微僵。
章年卿百无聊赖,一心只盘着这人识趣,早点离开。心里想着冯俏,目光不自觉往门里落。
薄津浩极善察言观色,没再说什么,恭敬告辞。
章年卿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大清早,薄津浩派人送来一对儿碧绿色翡翠福镯,浑然天成。章年卿只看了一眼,那句’退回去‘便卡在喉咙里,迟迟吐不出来。
章年卿忖度片刻,掂量了下镯子成色。道:“毛竹,取二百两银票同这位小兄弟。”
然后和颜悦色道:“碰船之事,我们既往不咎。还请你家公子也不必介怀。”顿了顿道:“这副镯子我可以收下,只一条,你得把这些银子也一并收下。如不然,你怎么把东西拿来的,怎么带回去吧。”冷淡的把东西放回原位。
小厮无奈,只好拿着银票,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人一走,章年卿原形毕现,高兴的揣着镯子回房。
冯俏还未醒,章年卿坐在床边拿着镯子比划,捉着她的手套进手腕,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藕臂绿镯,白嫩的手腕上荡着一汪绿河,章年卿低头亲了一口。倒把冯俏惊醒了。
“醒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冯俏坐起身,声音很惊喜。
章年卿卖关子不说,只问道:“喜欢吗?”
冯俏苦思冥想,还沉浸在他是什么时候买的问题里,她问:“是在成衣铺旁边的那个玉石店吗。”
章年卿点点头,掏出另外一只,“手。”
冯俏递过去空着的那只手,他轻松带上。冯俏喜欢的不得了,晃着手臂,开心极了。
章年卿望着她开心的模样,摸着冯俏白皙光滑的后背。忽的想起什么,起身在箱笼翻出肚兜,将红肚兜塞在被窝里捂热,动手给冯俏穿上。“俏俏,拿一下头发。”
“喔。”冯俏左手爱不释手的摩挲着玉镯,右手将头发两边一拢,提起来,露出窈窕的腰肢。
章年卿认真的将红系带打上结,“紧不紧?”
空气有点沁凉,冯俏忍不住往章年卿怀里缩一缩。
冯俏扭扭身子,“有点。”
章年卿不厌其烦的解开,重新给她束上。直到冯俏说合适了才罢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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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崔大夫一夜未归。
章年卿和冯俏用早膳时,得知人还未归来,不由得担心起来。冯俏舀了一碗海鲜粥,递给章年卿,道:“要不要我们再等等?”
章年卿沉吟片刻,点头道:“等等吧,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驿站厨子手艺还不错,海鲜粥有鲜无腥,香滑鲜嫩,味道可口。章年卿吃了一口,觉得还不错,便舀一勺给冯俏尝尝。冯俏鼻子灵,扭头道:“我不吃。”
章年卿挑眉,“哦,你不吃的东西,给我盛满满一碗?”
冯俏无奈,只好停下筷子,乖乖张嘴。意外的是,竟然不难吃,她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章年卿满足的不得了,终于达成小时候想喂她的愿望,好高兴!
冯俏故意使坏,喝完粥咬着勺子不松口。章年卿拽了两次拽不出来,才觉得不对劲。在她头上爆敲一下,威吓道:“松口。”冯俏才不怕他,得意的不得了。
章年卿啧啧有声:“那你就叼着勺子吃吧。”自顾自的拿起另一把勺子吃起来。
冯俏不甘冷落,噙着勺炳亲昵冲他蹭蹭,撒娇的递了递。一下又一下,戳在章年卿侧脸上。
章年卿头也没抬,刮着碗咽下最后一口。左顾右盼,“珠珠,人呢。再去盛一碗过来。”
“饿死你。”冯俏自己抽出勺子,站起来就要走。
章年卿赶紧把人拉回来,打横抱起,和尚撞钟般晃了一下。冯俏吓得紧紧抓着章年卿衣服,“章年卿,你快放我下来。”
章年卿新鲜极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床第之外听见冯俏叫他名字。他眼睛亮晶晶的,“再叫一遍。”
冯俏呐呐的,“哪有直呼其名的,天德哥你快放我下来。”
章年卿顺从的放下她,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毛竹来禀道:“崔大夫回来了。”神色犹犹豫豫,话未说尽。
“无妨,直说吧。”章年卿道。
毛竹一言难尽,躬身道:“小的去请崔大夫进来。”
章年卿和冯俏对视一眼,冯俏点头示意,柔声道:“你去吧。”
章年卿换身衣服,提步去楼下。
崔大夫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身上还有血迹。章年卿心一跳,端起茶碗轻轻吹起浮茶沫儿。良久,崔大夫败下阵来,忍不住先开口道:“章大人,求你救救青妹吧!”
章年卿掀起眼皮,惫懒的看他一眼,淡淡道:“下午出发,你收拾收拾。”
“章大人,章大人。”崔大夫慌了,膝行前进。他没想到这么一个黄毛小儿居然如此铁石心肠,竟然什么都不问,更妄论帮不帮忙。
眼看章年卿就要走出大门,崔大夫高声道:“章大人,青嬷嬷是被嵇玉涛嵇大人追杀的!”
章年卿蓦地驻足,不敢置信的回头。近乎咬着字,重复问道:“你再说一遍,你说的是谁?”
崔大夫郑重的磕头,一字一句道:“工部都给事中嵇玉涛嵇大人。小人知道,尊父章大人与嵇大人相识,想必章大人也不愿意,眼看着父亲的同僚,自己的叔叔伯伯被御史检举……”字字句句,调理清晰。俨然是事先打过腹稿。
章年卿眸如利箭,直射人心。他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和嵇玉涛认识。”
崔大夫正犹豫,章年卿冷笑一声,高声道:“赵鹤,把人绑起来。清理行迹,现在出发。”
章年卿一下子想到最不好的地方去。
崔大夫见人拿绳子进来,心一横,闭着眼睛道:“贵府小姐满月时,嵇大人曾在九斛珠打了一套重礼,拿银镯镶猫眼宝石做满月镯。百仁堂和九斛珠是斜对门,我和掌柜的相熟。”怕章年卿不信似的,“贵府小小姐,是不是双字青鸾。”
章年卿眼神平静,冷冷的看着他。崔大夫避开他的视线,解释道:“那手镯的两端,分别刻着’青‘’鸾‘二字。”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此刻,屋子里分明大大小小站了五个成年男人。除了崔大夫急促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崔大夫仰着头,眼中冀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黑阎王‘。
良久,章年卿脚下一动,坐回椅子上。微微噙笑,道:“从头开始说吧。”
章年卿已经不信崔大夫任何话,甚至连这次的汀安之行,他都觉得是崔大夫有意为之。
薄津浩、崔大夫、青嬷嬷,这三个人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章年卿状似风轻云淡,耳朵不放过崔大夫说的任何一个字。
崔大夫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擦擦额角了冷汗。第一步,走对了。
崔大夫知道章年卿留下,完全是对嵇玉涛的事情感兴趣,所以并没有讲太多青嬷嬷的事。开门见山道:“青嬷嬷从宫里出来后,为了谋生。一直为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调理身子,教导礼仪。”
章年卿打断他,质问:“她既然以此谋生,为什么不留在京城,要到汀安这样的穷乡僻壤生活。”
崔大夫卡壳,好半天没有说话。章年卿自嘲一声,不在纠结这个问题,淡淡道:“继续说吧。”
崔大夫再开口时,便更加谨慎:“……也是碰巧,青妹伺候的那家隔壁,住的便是嵇大人的外室。青妹偶然碰撞见过几次。一直心里犯嘀咕,没敢说。却不曾想被嵇大人发现了。便对青妹动了杀机。青妹已经在菜窖躲了半个多月了。”
章年卿额角一跳,真巧,他也是半个月之前,百仁堂突然松口,给他举荐了崔大夫。
章年卿冷声道:“呵,嵇大人是浙江桐庐人,人又在京城为官。他养外室,不在京郊找个院子,把人放到招细镇这样一个小地方,又是为何?”
崔大夫不慌不忙:“汀安离京门坐船只有一天的路程。天高皇帝远,是再稳妥不过。京郊虽好,却也能被有心人逮到踪迹。”
毛竹看不下去崔大夫满嘴胡言,跳出来道:“大胆!便是嵇大人养了外室被人撞见,何至于杀人灭口……”
“毛竹,闭嘴。”章年卿瞥了他一眼,转向崔大夫,温和问:“崔大夫,不知青嬷嬷如何识得嵇大人的。”
崔大夫窒了一窒,道:“小人,小人……”声音渐弱。
崔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极了。怎么会这样。他和青妹商量了一天一夜,本该是天衣无缝的对话,怎么突然间就被问了个底朝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章年卿见状,起身吩咐:“给崔大夫打盆水,洗洗脸。你先用一点罢。”最后一句是对崔大夫的。说完,便转身离开。
崔大夫愕然,章大人为什么不继续逼供下去,还给他时间想清楚再说。这不是摆明让他圆谎吗?
门外,章年卿低声对上下吩咐,“此地不宜多留,召集弟兄,检查船只,现在出发。”
章年卿大步流星,急匆匆的上楼通知冯俏。谁知冯俏已经焕然一新,收拾好行李,静等着他。他喉结滚了滚,“幼娘。”
冯俏点着脚为他整理衣领,抚着他胸口,笑着解释:“我见楼下气氛不对劲,就让下人们把东西先收拾了。”顿了顿,“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天德哥哥,你别急。”
她揉着他的胸口,竭尽所能的将他胸口那团郁气疏散。
章年卿按着胸口的小手,舒了一口气,“崔大夫回来了,我们这就走吧。”没有多说什么。
楼下,崔大夫正食不知味的吃米饭,忽的被人砍了一手刀,径直晕了过去,被人拖走。
汀安渡口,运河里,两艘官船扬帆起风,船却开不动。
章年卿冷峻的站在甲板上,几个会水的泅下去一看,船底被人扣着水锚,拴着铁链锁在另一艘拉着两千斤粮食的货船上。毛竹叫来船港管事的一问,得知货船是薄津浩的。
不一会儿,驿站官员,当地知县都来了。
章年卿只问了两个问题,谁锁的我的船,什么时候锁的?满场推诿,没有人回答的上来,连悠悠转醒的崔大夫,都赌咒发誓的说,他和薄津浩不是一伙的,他根本不认识薄津浩,他只是来救他的青妹。
章年卿都不知道该信谁的话。他回头望了一眼冯俏,冯俏侧头正在和珠珠说什么,珠珠粲然一笑,倒在冯俏肩膀上。画面与这边的紧张格格不入。
章年卿从气氛僵硬的官员堆里走出来,大步朝冯俏走去。珠珠兴奋的拍了拍冯俏胳膊,冯俏转身,待章年卿走进,轻声问他:“好了吗?”
章年卿道:“有点小麻烦,我们可能得多住一天。”
冯俏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铁链,问道:“是谁锁了我们的船。”
章年卿道:“薄津浩。”见冯俏一脸迷茫,他忙道:“就是上次那个碰瓷的。”
冯俏很敏感,她小心措辞问道:“他,和你早上发火有关系吗。”
章年卿一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有些迫窘的问:“很明显吗?”
冯俏摇摇头,道:“我就是……感觉,你好像生气了。”
两人回到客栈,章年卿开始派人联系薄津浩。谁知这次确实薄津浩摆架子不见章年卿了,底下人只说,薄爷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再细问是谁,下人却答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