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神情很是可笑,翻着小白眼,下巴朝天,语气极为不屑,逗得顾尘哈哈大笑,就连全程冷脸的赵四也勾了勾唇,眼里带着笑意。
赵四仿佛全不受旅途影响一般,一直保持着好精神,就连那坐姿都没怎么变过,背挺得笔直,身上的呢大衣也平整如昔,连丝褶子都没有。
沈家兴眼神复杂地看了赵四几眼,这个赵掌柜若不是军人出身,他把头拎下来当凳子坐。
赵四一点都不在乎沈家兴的眼神,甚至还十分平静地看着沈家兴,眼神就似草原上的夜空一般深遂,只是看了几秒,沈家兴就先败下阵了,把头扭向一旁,不敢再打量赵四。
赵四勾了勾唇,从衣兜里又摸出了颗大白兔,塞到了沈娇嘴里,沈娇乐得眯了眼,回过小身子摸了块牛内干,投桃报李地塞给了赵四,赵四也不拒绝,嚼了几口就吞了。
沈家兴胸口有些堵得慌,这个赵四贼精贼精的,一颗奶糖就换一块牛肉干,还真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啊!
就知道欺负他家娇娇年纪小不懂事!
尽管沈家兴心疼,可他还是没去阻止沈娇,只要孙女开心,浪费一些牛肉干也没啥啦!
顾尘早就发现了沈娇与赵四的小动作,吃了好几天白菜土豆的嘴被牛肉干刺激得唾液直流,可他也不好意思朝小女娃要吃的,眼巴巴地盯着沈娇身旁的小背包,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个小包里得有多少牛肉干呢!
沈娇见顾尘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心里有些不忍,想想便又摸了块出来,极快地塞到了顾尘手里。
顾尘眼睛一亮,乐得在沈娇脸上卟地亲了口,沈娇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这个登徒子,竟然敢非礼她!
冲顾尘吡出小白牙恶狠狠地瞪了几眼,顾尘被她瞪得莫名其妙,这是咋地啦?
沈家兴一把拉回孙女,警惕地瞪着顾尘,一脸看衣冠禽兽的模样,顾尘更是糊涂了,他干啥人神共愤的事了?
“天苍苍,野茫茫,唉,我看我这个老头子怕是要埋骨在边疆了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叹了口气,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车窗外的荒漠,神情萧瑟。
“别这样想,咱们要对国家有信心,一定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的。”另一位老人安慰他,这位老人看着年纪比沈家兴还要大一些,自我介绍时,他只是简短地说自己是部队的,姓吴,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从他那精神气看起来,老人的身份不会太低。
“到q省了,准备下车!”红袖章喊了起来,大家顿时精神一振,纷纷爬到行李架上拿行李。
十来人的行李都带得不少,其中以营业部主任和沈家兴最多,而赵四则最少,只是一只小皮箱外加一床被褥
沈家兴大包小包堆成了小山似的,来时徐光辉送他还不觉得,可现在一下车就显出不便了,沈家兴恨不得自己能再生出两只手来。
沈娇涨红着小脸蛋想拎起地上的包,可她连屁都憋出了好几个,包包在地上纹丝不动。
顾尘看得好笑,大人大量地不计较小丫头先前的吡牙瞪眼,走过来一把拎起了装着吃食的包,沉得他不住吡牙。
“沈叔,您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呢?”
沈家兴苦笑道:“这不是有娇娇嘛,能多带点就多带点吧,我把家里的票都花完了。”
要不是怕到时平白无故拿出好东西惹人怀疑,他何苦拿这么多东西引人注目来哉!
顾尘瞅了瞅小丫头,了然地点了点头,气运丹田将沉重的包托到了肩上,赵四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伸脚一挑,一只包飞到了肩上,再大手一抄,又一只包给拎了起来,于是,沈家兴自己就只要拿两只包了,非常轻松!
他感激地冲他们笑了笑,背起了两只包,牵着沈娇往外走去,身后的营业部主任可就没那么好的运道了,根本就没人搭理他,最后还是钱文良看不下去,帮着他拎了出来。
q省火车站和海市火车站一比较,完全是天壤之别,脏,破,乱,空气里还弥漫着很奇怪的味道,熏得沈娇胃里一直都在翻滚,几欲作呕。
她知道这是当地牧民不爱洗澡和爱吃牛羊肉而形成的体味,前世刚到边疆时她也很不适应,可时间一长就是再不适应也只得适应了。
虽然她心理上对这种味道有了准备,可现在这个娇生惯养的身子却一点都不争气,比前世的她还要不争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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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沈娇之所以对洋人不屑一顾,与她来自明朝背景有关,明朝这个朝代的国力强盛到了顶点,而且当时的明朝皇帝对于洋人都是极其不屑的,甚至还抱着征服的想法,这从郑和七次下西洋就能说明,所以,明朝的百姓对于洋人也是很不屑的,这点上我个人觉得比后世清朝的崇洋媚外要强太多了!
第28章 028冷漠的车把式
沈家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q省前进农场,坐着颠颠倒倒的拖拉机荡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子,听驾驶员说这里叫三里堡镇,是这一带方圆百里唯一可以赶集的镇子。
这个意思就是他们这批人今后的吃喝拉撒都将同这个三里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大家瞅了眼,整个镇子只有一条街,一家门脸偏小的供销社,还有一家饭店,其他就没啥店面了,看着实在落败不堪,与海市的繁华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所有人都呆怔了,心里拔凉拔凉的,比数九腊月天泼一盆凉水还要寒。
“我就晓得咱们这一趟来没有什么好兆头,我们是十三个人,十三,西方人里十三这个数字可是相当不吉利的,你们看,这不是就应了嘛!”许乔忍不住爆发了,嘴里不断地碎碎念。
其他人都没有理睬他,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大家哪还有精神,就连红袖章也只是警告地瞪了许乔一眼,没出声喝斥。
沈娇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反驳:“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堂堂大中华人,比那些番邦蛮夷强不知多少倍,你成天把番邦蛮夷挂在嘴上成何道理?再说十三咋不吉利了?就连皇帝的金带上都是十三个环呢!”
沈家兴听到孙女儿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忙一把捂住沈娇的小嘴捂住,忐忑地看着两位红袖章,生怕这两尊大佛发火打人。
好在这两位红袖章性格比较温和,也可能是真累了吧,只是看了沈娇一眼,便扭头喝斥起许乔来:“思想觉悟还不如小女娃,去了农场好生改造,把你脑子里那些腐朽思想都彻底清洗了!”
沈家兴长吁了口气,许乔却吓得身子抖了起来,暗自后悔自己又失言了,恨不得拿块胶布将嘴封起来才好!
“以后那些话可不能再说了,听到了没!”沈家兴小声地教育沈娇,让她不可以再将皇帝这些话挂在嘴上了,免得惹祸上身!
沈娇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帝都不可以提,可还是乘乘地点头!
拖拉机到了镇子就停下了,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大家早已饥肠辘辘,从包里拿出食物吃了起来,营业部主任却跑到饭店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得意而又炫耀地将这两碗汤面递给红袖章,神情带着讨好和巴结。
只是红袖章却严辞拒绝了两碗汤面,并还把营业部主任教训了一顿,营业部主任颓然地捧着两碗汤面,一脸心疼,逮着人就问要不要吃汤面。
“你请我白吃?”顾尘打趣。
营业部主任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就抄回了面,自己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两碗面连汤带面都让他造了,以至于后面的一路大家都能听见营业部主任的打嗝声,又响亮又有味道,打一个嗝喷出一股子浓浓的面汤味儿。
拖拉机到了镇子就不再往前走了,而是把他们交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西北汉子,这个男人表情十分冷漠,眼睛也不看人,嘴唇紧紧地抿着,显得十分冷漠,从头至尾都没有出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王广发上前想讨好他,也被甩了个后脑勺。
拉车的是三匹瘦马,非常瘦,瘦骨嶙峋的,可以看见它们身上的骨头在不断移动,就像是行走的马骷髅一般,而且沈娇还能看见三匹马咧开的嘴里稀稀落落的牙齿。
俗话说,牙好身体就好,尤其是牲口,由此可见,这三匹可怜的马并不比车上的十几人强壮多少!
有一匹枣红马的嘴唇还被笼头勒出了裂口,一缕鲜红的血从伤口滴了下来,滴在了脚下的土地,一滴又一滴,暗红的点点在一片黄色的尘土上分外显眼。
不过没人会去同情这三匹瘦马,不过是牲口而已,就连车把式也对此视若无睹,鞭子该抽照样还是抽,也不会因此而温柔一些。
大家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除了顾尘的脸上有几分不忍,这年头,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有那个闲工夫去关心几匹牲口的死活呢!
沈娇却不然,她对于马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因为沈齐家很爱马,是以沈娇对马也十分喜爱。
她的座驾是沈齐家以万金自大食国购得的千里马(即纯种阿拉伯马),就连当朝公主都艳羡她的马,后来这匹千里马听说被公主要去了,只希望公主能够好生待那匹马吧!
是以,现在见到三匹可怜的马被西北汉子这般糟践,她这心里就烧着一团火,很想把他手里可恶的鞭子夺了扔掉。
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耍小性的时候,不能再给爷爷惹麻烦啦!
到了一个上坡时,可怜的马再也拉不动了,翻着白眼,喘着粗气,那匹枣红马嘴上的血流得更多了,可西北汉子却还不住地抡着鞭子抽它们。
听着这一声声清脆的甩鞭声,沈娇再也受不住了,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冲西北汉子大声嚷道:“我帮你推车,你别再打马了,它们都流血啦!”
西北汉子看了沈娇几眼,嗤了声,也不知嘟嚷了句什么,继续甩着鞭子。
沈家兴赶紧下了车,帮着推车,让沈娇自己走路,沈娇不肯干,抿着嘴唇憋着气使劲推着车,顾尘看着表情认真的小丫头,心中一动,也跳下了车,帮着一道推车了,随即钱文良,赵四,以及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下了车。
车上最后只剩下了营业部主任和许教授,以及两名红袖章。
红袖章突然伸腿踢了这两人一脚,喝道:“下去推车!”
两人只得不情愿地下了车,装模作样地扶着车沿,跟着大伙一道推了起来。
就算是已经上了坡,可也没有人再上车了,大家就这么跟在车后面走着,遇到上坡则伸手推把,大家说说笑笑地,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另一辆马车哒哒地从对面过来了,车上的是个面容沧桑的西北老汉子,瞧见他们一伙人,先是嗬嗬地笑了,冲他们这边喊道:“马喜喜,这帮狗日的干啥呢?有车不坐!”
西北汉子马喜喜不屑地瞟了眼后面的众人,扯着嗓子回道:“城里那达来的人脑子有病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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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食国即现在的阿拉伯。
马在古代是十分重要的代步工具和劳力,也是必需的战备物资,是以,古人对于马的感情是很深的,沈娇一个古人心疼马,是十分正常的事。
再说明一下,十三这个数字在古代的确是非常吉利的,最典型的例证就是北京的十三陵!
第29章 029前进农敞500推荐+)
西北老汉子又嗬嗬地笑了,骂了声‘狗日的’便哒哒地走了。
有几人面上露出了愤愤的脸色,许乔小声用方言抱怨:“这些人实在是太没素质了,我们又没招惹他们,怎么可以骂人呢?”
那位气质独特的老头淡笑着解释:“西北民风粗犷,狗日的只是口头禅而已,就跟海市人爱把小赤佬死小鬼挂在嘴边一样,习惯了就好!”
许乔还是有些心不平,不过他大概也意识到现在情势对他不利,不敢多说话了,只是含含糊糊地嘟嚷了几句。
马儿得得得地行走在路上,扬起漫漫黄沙,天上不时有几只山鹰在头上盘旋着,时不时啼几声,马喜喜甩了一鞭子,突然扬起了脖子,扯出了一嗓子。
“哎!”
这声哎他叫得十分悠长,还带着一种忧伤,饱含着丰富的情感,接下来,马喜喜就唱了下去:
“尕板凳上剁柴哩,
叫哥转着过来哩;
过来坐在妹怀里,
给你照脚做鞋哩
……”
听到这里,营业部主任和许乔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沈家兴则双手捂住了沈娇的耳朵,他不敢反抗马喜喜,灵机一动,扯着脖子吼道:
“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
红袖章听着马喜喜露骨的情哥也挺不自在,可他们在海市能够耀武扬威,到了别人的地盘也只得当温驯的羊羔了,是以,现在一听沈家兴唱起了红灿灿的歌,眉眼一下子就舒展开了,跟着一道吼了起来。
人都是有从众性的,有人带头了,后面跟着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不一会儿,十几人就都唱起了东方红,任马喜喜这个西北汉子的嗓子再嘹亮,也唱不过十几人的大合唱去,最后只得憋着气偃旗息鼓了,愤愤地骂了声“狗日的”。
《东方红》唱完,大家接着唱《北.京的金山上》,再是《义勇军进行曲》……
歌曲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疲惫的众人在这些热情激昂的歌声激励下,一个个都亢奋无比,沈家兴吼得最为卖力,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家兴朝赵四瞟了眼,从唱《东方红》开始,他就注意到这人一直低着头,其实是为了遮掩他没有跟着唱歌的事,而且他还注意到,只有唱《义勇军进行曲》时,赵四才跟着唱了,其他歌他一句都没有唱。
他的心一动,对赵四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就这样一路顶着歌声,大家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前进农场。
农场里静悄悄的,别说人,连鸡鸭狗都没看见一只,两边是一排排黄色的土坯房,低矮破旧,比沈家的狗房都还要破旧百倍,所有人在看到这些房子后,心已经凉成冰碴啦!
许乔嘀咕道:“这种房子能住人么?我家养狗的房子都要漂亮许多,咱们现在连狗都不如了。”
马喜喜回头冲他冷冷道:“你个狗日的比狗强多少?狗还能看家哩,你能干啥?连捆麦草都搬不动的球孙!”
许乔气得脸都白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辩解道:“我是教书育人的,我不是种地的!”
马喜喜轻蔑地瞄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而是冲一排土坯房骂道:“往哪达儿拉哩?”
红袖章的表情也很是不渝,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前进农场竟然会对他们的到来如此冷淡,别说列队欢迎,连个手下都没派出来迎接,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