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目光追逐着冰绿手中的冬瓜糖,暗暗咽了咽口水。
冰绿看得直笑,把冬瓜糖用帕子包着塞进玄景手中,捏一把他的小脸蛋:“快吃吧,你最近没吃糖,牙不是照样又掉了一颗吗?”
小沙弥紧紧抓着冬瓜糖,小脸攸地红了。
女施主最讨厌啦!
看着小沙弥迈着短腿在前边走得飞快,冰绿咯咯笑起来。
等到了疏影庵前,冰绿被留在外面,乔昭跟着尼僧静翕走了进去。
“三姑娘今天来得早。”静翕露出亲切的笑容。
这位黎三姑娘来了数次,每次来过,师伯似乎都比往常开怀些。
“我看天有些阴,怕路上赶上雨,就早到了。”
“瞧着是有可能下雨呢。”静翕看了一眼天色,加快了脚步,把乔昭领进去。
“来了。”无梅师太放下拂尘,淡淡开口。
乔昭把净烟墨奉上:“昨天我去逛街,买了一方墨,带来给您用用。”
她说的自然又坦荡,便如许多寻常人家里懂事贴心的晚辈在外遇到合长辈心意的物件,买下来让长辈开心一般。
无梅师太很是受用,接过来看了一眼成色,露出淡淡的笑容:“不错,今天就用此墨抄写经文吧。”
“好。”
乔昭净手焚香,轻车熟路铺好纸,研墨提笔,开始抄写经文。
她坐姿笔直而端正,笔下行云流水中时间缓缓而逝,却渐渐开始分神。
邵明渊虽说兄长没有大碍,可大哥并不是孱弱书生,哪里就至于昏倒呢?
是烧伤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因为看她下葬,心里太过悲痛?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乔昭心疼不已,一个不注意一滴墨便落在宣纸上,瞬间晕染开来。
她提笔回神,盯着晕开的墨怔了怔。
身后无梅师太忽然开了口:“你今天有心事?若是心不静,还是不要抄写经书了。”
乔昭放下笔,转身,歉然道:“师太说的是。”
无梅师太打量乔昭片刻,问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乔昭心下微暖。
以无梅师太的身份,这样问她,已是难得了。
无梅师太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僧衣,明明素淡至极,却让她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明艳,而这样的明艳,在暗淡僧衣的映衬下,无端让人心生遗憾。
乔昭忽地想,当年,无梅师太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心情挣扎,才出家的呢?
不知怎么,乔昭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师太,如果有一个人,你很想见到他,关心他,偏偏因为身份而没有任何靠近的理由,那该怎么办呢?”
昨天若不是兄长晕倒,她几乎可以确定,能在那间茶舍见到他了,可偏偏就出了纰漏。
这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那她通过馥山社一步步接近寇家表妹们,从而寻找与兄长相见的机会,会不会再出意外?
她真的太想见到兄长了,甚至恨不得跑去尚书府,告诉兄长,她是乔昭,是他的妹妹乔昭。
可到底是不能的,她如今是黎昭,若是贸然行事,别人定然以为她是疯子,饱读圣贤书的兄长也不可能相信这般离奇的事。
除非——
乔昭蓦地想到一种可能:除非在与兄长长久的接触中,让兄长渐渐发现她与逝去的妹妹如此相像,从而主动产生这样的想法。
可问题又绕了回来,她有什么理由时时与兄长见面呢?
乔姑娘第一次觉得茫然。
无梅师太开了口:“要么忘了他,要么……忘了身份与理由,凭心行事。”
凭心?
无梅师太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把乔昭心头茫然驱散。
是了,她怕什么?动摇什么?上天重新给了她生命,是给了她机会,而不是给了她枷锁。
一次失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兄长在,只要她在,总会有一天会实现她所想的。
“多谢师太,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无梅师太淡淡笑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忘了身份与理由,凭心行事,也可能会失败的啊。
只是后面的话,还是不要对这孩子提了。她失败过,希望这孩子能成功。
“师伯,九公主来了。”静翕进来禀报。
“真真?”无梅师太看一眼乔昭,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等在疏影庵门外的真真公主被请进来。
“师太,真真可想您了,今天给您读经书可好?”
真真公主进来后一见乔昭就在无梅师太身旁,心中暗暗不悦,面上却挂着甜美的笑。
自从这丫头来陪师太抄写佛经,师太见她的次数都少了,实在是可恼!
“读吧。”无梅师太点点头,盘膝而坐。
见无梅师太没有拒绝,真真公主扬起笑容,跪坐在蒲团上读起经书来。
她声音甜美,吐字清晰,这样闭目听着无疑是一种享受。
一册经书尚未读完,就见无梅师太呼吸均匀,面色平静,已是入了定。
真真公主见状放下经书,小心翼翼退出禅房。
乔昭同样退了出去。
真真公主就站在外面等着,一见乔昭出来,便道:“你随本宫来。”
菩提树下,二人站定,乔昭平静问:“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
第129章 遇险
“本宫昨天看到你了。”真真公主伸手摘了一片菩提树叶,随手拈着,“在街上。”
“哦。”乔昭不大明白真真公主这话的意思。
“你和我表哥究竟是什么关系?”见乔昭语气淡淡,真真公主有些恼火,把揉碎的树叶丢到地上,目光灼灼盯着她,“不要把本宫当傻子哄,以我表哥的脾气,若只是因为好奇庙会表演油锅取钱,不可能对你如此热络。”
何止是热络,池表哥这些年来几乎就没和女孩子好生说过话,昨天在城门那里简直要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担忧又无奈,哪怕被气到了依然狠不下心来的男子,会是她毒舌自大的表哥?
“你说话呀,心虚了?嗯?”真真公主拉长了尾音。
乔昭失笑:“臣女不知道,这些原来还需要向殿下汇报的。”
真真公主被噎得一滞,而后陡然沉下脸来:“大胆,本宫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乔昭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道:“臣女与池公子,算是朋友关系吧。”
“朋友关系?”真真公主显然不相信,往前走一步,靠近乔昭,“怎么可能?我表哥会与你做朋友?你以为自己是谁?”
池灿那样的人,连她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居然会和这丫头做朋友?
“那总不会是池公子迷恋臣女的美色吧?”乔昭反问。
“就你?”真真公主不但没恼,反而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若真论美色,我表哥才不会看上你。”
她明明比这丫头好看多了,表哥还不是对她视若无睹,又怎么会因为美色而对这还没长开的丫头另眼相待?
“那臣女就不知道了。殿下实在想知道,何不去问问池公子?”
问表哥?她才不去自讨没趣呢!
“总之你以后安分些,莫要使什么手段!”真真公主警告道。
她可忘不了,这丫头邪门得很。
“臣女知道了。”乔昭淡淡道。
“我问你,那天庙会上看到的油锅取钱,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真公主尽管对乔昭很恼火,可这个困扰她好些天的问题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油下是醋。”乔昭把缘由讲给真真公主听。
这就是让人无奈的地方,身份有时候什么都不算,可没了身份,却又万万不行的。
就像现在,她需要翰林修撰之女黎昭的身份,可是以这个身份,面对公主不低头是不行的。
或许,她应该让自己成为更重要的人,比如李爷爷那样的……
这个念头在乔昭心头忽然浮现,又压了下去。
“那你为何不去揭发那个骗子?”真真公主听完,质问。
果然是蒙骗人的把戏,那些行骗的人真是可恶。
少女语气淡淡:“不过是讨生活,愿者上钩而已,又何必断人生计呢?”
真真公主一怔。
她想反驳,不知为什么,又隐隐觉得眼前少女说的话有些道理,反而显得她这个当公主的咄咄逼人了,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这时尼僧静翕走来,冲二人双手合十一礼:“二位施主,师太说天色不好,恐会落雨,让你们早些回去。”
她说着把两把伞递给二人。
乔昭与真真公主各自接过,与静翕告辞。
二人出了疏影庵,下山后各自上了马车。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又一直阴天,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真真公主与乔昭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真真公主的车子行得快,很快便瞧不见了。
冰绿不停看着天色,连连催促车夫:“快一些,要落雨了呢。没看一同出发的马车,人家都走远了吗?”
车夫无奈苦笑:“大姐儿,这不能比啊,人家驾车的是什么马,咱这是什么马啊?”
西府日子并不宽裕,不过养了一个老车夫,一匹老马而已。
冰绿不好再说什么,悻悻道:“行了,尽量快一些就是了。”
她放下车帘,从荷包里翻出冬瓜糖递给乔昭:“姑娘,您一直没吃东西呢,吃几块糖垫垫肚子吧。咱家的马不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呢,说不定要赶上雨了。”
乔昭接过冬瓜糖,掀起窗帘看了一眼,淡淡道:“雨马上要下了。”
冰绿探出头去看,有些不信:“真的呀?这天从一大早阴到现在,说不定会一直阴下去呢。”
“不会,很快就要下了。”
祖父身体尚好时喜欢带她与祖母游山玩水,对于天气变化颇为关注,她自然跟着懂了一些。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乔昭话音才落不久,忽然刮起一阵风,很快天上乌云翻滚,大雨磅礴而落。
车窗帘来回刮着,风雨呼呼往内涌。
冰绿手忙脚乱按住窗帘,见没有效果,干脆拿身子堵上。
乔昭把她拉过来:“不用,吹进来就吹进来吧,这样的雨,淋湿是难免的。”
“我怕姑娘受凉了。”
“不会的。”乔昭拍拍她的手臂,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两粒药丸,一粒自己吃下,另一粒给了冰绿。
冰绿把药丸吞下去,好奇问乔昭:“姑娘,这是什么?”
乔昭笑笑:“吃了让你不会受凉的东西。”
“这么神奇啊!”冰绿瞄了系在乔昭腰间的荷包一眼。
那怪模怪样的荷包依然丑得碍眼,不过自从那天去女学开始,姑娘似乎就一直带着了,没想到里面还装了这样的好东西。
刚刚那枚药丸吃进嘴里甜津津的,入口即化,此时肚子里就暖洋洋起来。
姑娘可真是厉害啊。小丫鬟默默地想。
雨越发大了,这样的雨势,哪怕是坐着马车依然觉得难以前行,颠簸不已。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落下来,紧接着就是滚滚惊雷。
马车在风雨中艰难行了约莫一刻多钟,忽然停了下来。
“老钱伯,怎么了啊?”冰绿扯着嗓子问。
“三姑娘,前面路被挡了,是一棵树倒在了路中间。”车夫声音忽然拔高,“还把前面那辆车给砸到了!”
“什么?”冰绿吃了一惊,猛然挑开了车门帘。
风雨扑面而来,小丫鬟揉了揉眼睛,望着前方情景不由瞪大了眼睛。
第130章 夺车
一棵树横躺在路中央,真真公主所坐的那辆马车歪倒在路旁,有一侧已经砸出一个窟窿来。
让冰绿艳羡不已的那匹骏马早已嘶叫着跑远了,亲卫龙影一身狼狈,把真真公主护在怀里,而真真公主带来的宫婢则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冰绿惊叫一声,忙放下了车帘,安慰乔昭道:“姑娘别怕,别怕,前边出了一点小状况。”
见小丫鬟明明吓着了还拼命安慰自己,乔昭伸手拍了拍她,温声道:“我已经看到了。冰绿,你坐到这边来。”
越是慌张惊恐的时候,冰绿对自家姑娘越言听计从,闻言立刻坐了过来,把车门口让出来。
乔昭拿起雨伞,弯腰钻出车厢。
“姑娘,您干什么啊——”冰绿忙去拉乔昭。
乔昭回头:“你在车上别动,我下去看看。”
见乔昭撑起伞往外走,冰绿如梦初醒,忙跟了出去,一边去接乔昭手中的伞一边道:“那怎么行,姑娘去哪儿婢子都陪着您。”
外面大雨如注,油纸伞险些撑不住,乔昭没有多言,任由冰绿撑着伞,抬脚往前走去。
龙影见到后面停下来的马车,立刻抱着真真公主站起来,大步流星走过来。
隔着雨帘,他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抱着真真公主往乔昭的马车走去。
“哎,你干什么啊?”冰绿眼睁睁瞧着龙影把真真公主抱进马车,忍不住大喊。
真是可恶,天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那是她家姑娘的马车,这人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进去了?那位公主一身的泥水,还不把姑娘的马车弄得到处湿漉漉的啊!
冰绿有心追上去拦着,却发现乔昭大步往前走去,唯恐乔昭淋了雨,赶忙撑着伞跟上。
乔昭走到伏地的宫婢面前,蹲下去。
那宫婢双目圆睁,任由大雨冲刷着原本秀美的面庞,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斜插着一根树枝,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由浓转淡,很快就流到地上去,形成淡红色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