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山洞内光线黯淡, 那人也无法细看纪识秋的神色。
他低头看着角落坐着的纪识秋,缓缓俯下了身来。
纪识秋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便干脆低头不语。
阴影遮住了火光,那人已凑至纪识秋近前。
纪识秋终于缓缓抬头,直视他面容。
那人背对着火光,面容显得有些模糊,脸颊棱角却是分明,不知是否是光焰的原因,他的眼睛透着浅灰,注视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冰冷的野兽在凝视猎物。
若是常人,只怕早已经被这眼神吓破了胆。
所以纪识秋微微退了些许,做出了惧怕模样。
那人轻哂一声,没有开口,反倒是低下头去,在怀中摸索了一番。
这是个稍显漫长的等待过程,纪识秋不动声色看着那人的动作,片刻之后,才见他扬起手,手中已捏了一个东西道:“这是你的么?”
纪识秋看清了那个东西,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那人手中拿的是一方小小的碧色玉牌,玉牌上雕琢着精致的纹路,隐约可见其间一个篆刻的“玄”字。
那是苍玄教的令牌,且整个苍玄教只有三块,皆在教主与其心腹手中。
纪识秋手中有一块令牌,但在离开苍玄教来到这处山间时,他便已经将其交予了大长老,教中大事皆由大长老代管。而如今此人手中所拿的令牌,应当是他赠与林芜的那块。
林芜将它收在了柜中,应是那群人搜查的时候将东西给找了出来。
这件事有些麻烦,因为眼前的人显然是认识这块令牌的。
“是你的么?”那人将令牌递得近了些,神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
纪识秋不知此人身份,但观其神色并非正道,却也并不像是苍玄教的盟友,而余下来的答案,便屈指可数了。
纪识秋自心中判断着此人来历,那人却并不打算给纪识秋更多思考的时间,只将声音微沉道:“你与苍玄教主究竟是何关系?”
这话出口,已是带着些微不可察的紧张。
纪识秋准确的捕捉到了这点紧张,他不禁瞥了那人一眼,但那人很快却将目光落在了他隆起的腹上。
“你腹中的孩子,可是苍玄教主的?”
这话换来了纪识秋难得的一怔。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心下觉得好笑的想,这话说起来倒的确没什么错。
那人说话的时候始终紧盯着纪识秋的反应,见他神色微有变化,当即便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并无错误,他于是冷冷笑了起来,笑声在山洞内沉闷带这些张狂,扰得旁边睡着的几个小孩儿皱眉翻了个身,好在并未醒来。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们进这山里,竟还能发现这等秘密。”那人仔细看着纪识秋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的确是个美人,莫怪苍玄教主宝贝成这样,特地将你藏到这种地方。不过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孩子落在我的手中,你猜他会如何?”
“……”这个问题纪识秋没有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全将纪识秋的沉默当做了不堪羞辱的倔强,他不禁起了些兴味,将手探向纪识秋肚腹,“瞧这肚子,也有七八个月了吧?”
纪识秋本是沉默已久,至此见到这番动作,终于忍不住微蹙了眉,适时出声道:“别碰我。”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出声之间伴着寒风掠过,竟使得这山洞似乎深幽了几分。
山洞内霎时静下,那人原本的动作也顿在原处,他抬眸重新正眼看向纪识秋,缓慢且沉重地道:“你说什么?”他眉梢微挑,带着挑衅的疑问,似乎对纪识秋敢于开口显得有些惊讶。
这份惊讶之中还带着对于眼前弱者的不屑一顾。
纪识秋没理会他那么多的心思,只淡淡地,沉稳地,抬起头直视那人,语调平静地道:“别碰我。”
幽暗山洞内火光明灭,光影落在纪识秋的脸上,他的眸子是沉远的黝黑,不知为何,那让人想到了黑暗里无尽的深渊。
那人不觉微退了半步,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自心底而生的恐惧。
·
深林,夜色。
林芜手中的火把已经燃了许多,天色依然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其他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回头之间那些火光都已经消失不见,林芜独自行走在林间,面上丝毫不见惧意,只怀着信念不住往前走着。
她不认识这条路,夜色太深四周看不清晰,林子又极大,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找到回去的路。
但这并不要紧,她只想找到纪识秋,别的并不在她当下的考虑之内。
因为下雨的关系,林间山路又复杂曲折,地上的脚印早已经消失不见,林芜不得不一路按照自己的判断往前,此时已经行了不知有多久,待林芜因为眼前的遮挡视线的细密灌木不得不停下脚步时,她手中的火把已经快燃尽。
四周似乎有人曾经经过的痕迹,她小心自袖中抽出随身匕首,斩断几根挡路的藤蔓,跨过灌木继续往前走去。
灌木后面意外的是一处空地,地面凹陷漆黑,竟似有一处深坑。林芜拎着衣摆跨过几块拦路的石头,来到那深坑之畔,探出手中火把往下看去。
坑内的情形让她不禁紧皱起眉峰。
第28章
山洞里面安静极了, 洞穴外的几名黑衣人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探进脑袋往这处看来,小声问道:“老大?”
这道声音让纪识秋微微转开了视线, 他看了一眼洞外火光, 再回头时已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方才那幕情形似乎从未出现过。
但那被称为“老大”的人却清晰的记得方才那一刻的恐惧。
他面色微微泛白, 视线直直落在纪识秋的身上,不明白眼前分明是一个孕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为何那一眼却让自己感觉到了惧意, 那是习武之人自骨子里便有的直觉, 对于危险的人事,他总能比常人敏锐。
这样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凝神以对,他微退半步, 扬高了声音终于再度开口道:“你不怕我在这杀了你?”
纪识秋尚未答话,旁边睡着的其中一个小孩终于被这声音惊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眼看到正杀气腾腾站在面前的男子, 当即眼睛一红大声哭了出来。那动静立即惊醒了其他两个小孩,于是哭声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最后此起彼伏占满了整个山洞。
谈话顿时被这意外所打断, 那男子面色沉得似铁,神情现出几分不耐来,一手已探向腰侧,握上了刀柄。
纪识秋早已察觉了他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将三名小孩护于身后,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那人留着纪识秋,是因为他认为纪识秋的身份有着可利用的价值,但对于他们来说,那三个小孩无关紧要,若是嫌他们碍事,随时都能除掉。
纪识秋并不担心自己,但却不保证那三个小孩再哭闹下去会不会让那人丧失了理智。
三个小孩根本不明白纪识秋的心思,因为恐惧依然没完没了的哭着,眼前那人终于拔出刀来,眉间满是不悦,口中喃喃道:“麻烦。”
言罢,刀锋一转便要出手。
纪识秋上前一步,正好迎向那刀锋。
锋刃锐利席卷出骤然寒风,纪识秋直视刀锋竟不露丝毫惧意,那人面沉如水,刀锋只需往前半分便是血光四溅的结局,两人都没有退,几个孩子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墙角的火光随之闪烁,终于再度归于平静。
刀锋在纪识秋面前半寸停了下来。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那人冷冷道。
纪识秋毫不犹豫道:“你不敢。”
他知道真正想杀人的人不会是这种模样,他虽不知此人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逃到此处,便是穷途末路想要寻得一线生机,想要寻求生机的人,便不会自寻死路。
那人眉头随着这话紧紧拧了起来,他紧握手中的刀,手上指节泛白,几次用劲之下,终于微微闭目,将手中的刀放了下来。
这是个不错的信号,至少对方暂且没有要发疯的打算。
纪识秋正欲开口从此人口中套弄些话语出来,却没料到就在此时,洞穴之外突然传来一阵仓促响动,几个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匆匆道:“大哥!那群村民找过来了!说是要找那三个小孩儿!”
这话换来了那人面色一沉,他不耐的往洞外瞥去一眼,却只能瞥见不甚清晰的火光。他低头看了纪识秋身后的三个小孩一眼,随手将扣住纪识秋将他拉开,随之对身后的人道:“你们看着这几个小孩。”
“是!”几人上前将几个小孩拉扯开来。
洞口处的动静不小,不少人闹腾着要冲进来,那人头也不回,一把拉着纪识秋便要往山洞深处走去,然而走出不过两步,便被几个小孩抱住了大腿。
“放开他!”
“你要做什么!”
“不准伤他!”
三张相似的小脸看着他们,试图从那人的手中将纪识秋救下。
不过这显然没有任何作用,那人随意将手一抬,三个小家伙就被扔到了角落里,让其他人给捉住不得再动弹。
那人没有回头,径自拽着纪识秋往山洞深处而去,纪识秋回头看了三个小孩一眼,试图让他们放心下来,然而场景实在太过混乱,也不知那三个小家伙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进到了更深的山洞中。
这条甬道很长,四周石壁泛着阴冷的湿气,甚至还能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响。石壁上的火把渐渐地少了起来,相距极远才能够看到一处亮光,身后的声响也变得远了起来,纪识秋被那人钳制住手腕,不得不紧随着他的脚步而去,然而对方脚步太快,他又不得提气调用内力,再加上身体状况特殊,不过片刻功夫,他便皱眉掩着腹道:“停下。”
那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一个劲往前走,脚步甚至越来越快。
纪识秋抬眸看他背影,低声道:“你在躲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让那人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纪识秋,又转眼往后方漫长不见尽头的洞口望去,后方无甚动静传来,他这才松手骂道:“女人就是娇气。”
纪识秋趁着这个时间靠在墙边轻轻喘息,小心安抚着腹中孩子,没空对这句话发出看法,等到那人上前动作毫不斯文的便要再拽他前行时,他才终于抬眸,轻声问道:“外面来的不过是一群村中农人,你们身为江湖高手,何以怕成这副模样?”
“我怕他们?”那人冷笑一声,习惯性的想要反驳,然而开口之间却又突然顿住,咬牙道,“我怎么也不可能怕他们。”
“所以你怕的是什么?”纪识秋似有几分好奇,竟接着与那人攀谈起来,“你为什么要走?”
那人瞪了纪识秋一眼,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你就算拖得再久也没人能赶来救你,少废话,跟我走。”
目的被人一语道破,纪识秋毫不紧张,只问道:“你去过那里面吗?”
他目光所向的地方,是山洞更深处深幽的入口,山洞越往内中便越是狭窄,至此已经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挂在墙上的火把到这里便已经消失了,再往前去,便是一片深沉无尽的黑,漆黑的洞口似有巨兽潜伏其中,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亮。
纪识秋注意到身旁那人的神情略有了几分变化。
但那样的变化不过只在一瞬之间,很快他便冷笑道:“我没去过,但我知道那里有我要找的东西。”他这般说着,神色虽似嫌弃带着纪识秋略带拖累,却不肯就此放人,他推了纪识秋一把道:“别废话,快走。”
纪识秋神色莫测,声音依旧是清冷:“我若是你,我绝不会贸然闯进去。”
不过说话的片刻功夫,纪识秋已经将这四周的情形看出了个大概,这处山洞绝非自然而成,四处皆有人为开凿的痕迹,若说前面他们走过的洞穴还是供人通行居住,那么接下来的一段便已是凶险万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与腐臭味道,潮湿的洞壁上隐隐有曾经机关布阵的痕迹,一切都彰显着这座山洞内中藏着无尽凶险。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进去冒险,纪识秋试图说动此人——因为他一点也不想陪着这人进去送死。
然而对方显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他瞥了纪识秋一眼,嘲笑道:“你现在可是我最好的筹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是说再多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纪识秋有些无奈,这世上最难应付的就是不讲道理的疯子。
那人作势便要推纪识秋往前,动作粗鲁丝毫不曾照顾纪识秋的状况,心知多说无益,为了少受些折腾,纪识秋在心底轻叹一声,不待那人的手触及身体,便当先转身拢起衣袍往山洞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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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芜赶到这处山洞并未用上太多时间,她是被山中突然传来的喧闹所惊动的,在林间循着那声响走了一阵之后便找到了先前与她分开而行的村中众人。原来那两条岔路虽左右而分,但却在山中绕了一处圈子,实则相去并不算远。
村人正在与一群黑衣人交手,众人住在村中都不过是没有习武的普通村民,然而此时村子出事,长久居住的地方造人破坏,人们颇拿出了些悍不畏死的勇气,村中猎户农人纷纷拿出了钉耙弓箭与那些人对峙起来。
但对方虽穿着破烂的衣衫,形容也十分不堪,却个个是习武之人身手不弱,两方交手之间,村中众人很快便颓败下来,好在林芜及时赶到,不过几番出手之间,已将劣势扳平。
“芜姑娘!”众人未曾料到林芜有这般身手,见她到来皆是一惊,旋即便是大喜。
林芜挂心纪识秋安危,来不及与众人交谈,便已经再度出手。
林芜自小随魏疾练功,练的自然是剑,但她的剑法与魏疾却又不同,魏疾的剑快而利,林芜的剑看来却是极轻,轻得犹如春日飘舞的柳絮,剑身仿若没有丝毫重量,就这么飘然晃入了人群。
但紧随而至的便是毫不遮掩的锋芒,剑风扫动众人衣袂,铿然之声此起彼伏,众人手中兵刃受这剑招,竟是纷纷应声而断!
黑衣人被这般出手震慑,微微一顿之间,复又更加悍然的扑了上来,林芜不惧不退,再度出手,身后村民们被激起战意,亦紧随其后。
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太久,黑衣人堵在房门处不过数十人,并未有真正的高手在此处,林芜很快解决了此处的人,不待与众人交谈便匆匆往山洞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