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平素许仲骐性子多顽皮,周氏对他多失望,到底还是唯一的儿子,许仲骐受伤了,周氏心里也是紧张和着急,向许颜华探问时便不自由的语气严厉起来。
许颜华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主动忽略了他们去过周澄院子里的事,她也不想多生是非。
“你做姐姐的,怎么没有好好照顾他?他要闹,也只纵着他,现在纵出事情来了吧?”
周氏对许颜华很是不满起来,尤其是目光挑剔的在许颜华凌乱的头发和因为路上胡乱擦汗而花了的脸上打转。
“还有你!不分好赖的东西,宜姐儿平素不纵着你,关心你,你就对她从来没有好生气,还让她下不来台,现在不听人的话得到教训了吧?一点事都不懂!”
一边亲自查看了一下许仲骐的脚,周氏嘴里还在念叨着。
许颜华在周氏身后和许仲骐一起对视了一下,互相挤眼睛,两个人都心大,倒是都没有把周氏的话放在心上。
“你怎么说话呢!小孩子跑跑跳跳的自然容易摔着碰着的,还怪得了颜姐儿吗?我看你最不懂事!”
老周氏早就吩咐人喊来大夫,这时也过来看许仲骐,听到周氏的话十分不满,看过许仲骐后,又骂了周氏几句,这才搂过许颜华一起去了别屋。
许宜华早就和几个表姐妹待不住了,尤其是周定珍,那个之前拍马都及不上她的人,如今对着她嘴里一句好话都没有,不是明嘲就是暗讽,还借着许仲骐的话问她为什么不回万家。
却不知许宜华的心里,商户万家就是商户万家,从来没有回去的想法,也根本不屑于回去。她一直私心里认为侯府才是她的家,如今被人问到脸上,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尤其是周定珍话里话外,都是说她贪慕名利,明明放着亲生父母不跟,还要扒着侯府不放。
现在一听说许仲骐腿摔到了,赶紧强笑着和大家打招呼,要回去看许仲骐。
“装什么呀,又不是亲姐弟的。”
周定珍现在看许颜华万事不顺眼,哪怕许宜华说墨是黑的,她也得找出理由嘲笑反驳一下,因而悻悻的嘲讽道。
“你太过分了啊。”
周定珍的表妹,也就是许颜华亲舅舅的女儿周定芸看着许宜华走了,用胳膊肘用力拐了她一下,不满的道。
“戚,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还能和以前一样不成?”
周定珍神在在的,丝毫不畏惧。
这个小娘子骨子里,是有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特质的,想到之前老周氏、宁氏,包括自己亲娘的态度,心里就有了底气。
归根结底,她们哪怕明面上再掩饰,谁也没觉得许宜华和以前仍然一样。
许颜华看着许宜华脚步匆匆的进屋,和老周氏打过招呼后,进屋俯身先是看了一下许仲骐,又陪着周氏说起话来。
“那孩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老周氏从前不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世时,曾经无数次的庆幸过,许宜华和周氏脾性完全一点也不一样,心里极有成算,又争气,表姐妹中样样拔尖,是个很有想法的。
但是现在知道许宜华不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后,老周氏看待许宜华又是不同了,觉得这孩子太过于心思玲珑了,城府很深。
30.30
“颜姐儿啊……”
老周氏对许颜华心里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但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只能叹息一声。
“你也别怪你太太, 她啊, 自来就是那么个性子, 越是对待关系近的人,越是性子古怪些……让你受委屈了, 就多担待些。”
尽管老周氏对周氏恨起来时也是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子看看, 里面是不是都装了一把稻草。
但是许颜华到底是周氏的女儿, 总不能一直长在周家, 老周氏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也只能这般劝慰许颜华。
尽管才接触了大半日, 但是老周氏大概也能摸清楚许颜华的脾性儿,知道她骨子里也有些像了周氏那般骄傲固执, 让她在周氏面前和许宜华般哭一哭, 软下身子, 大概是不成的。
既不想扔掉骨气, 要硬碰下去, 就得少不得吃点亏。
“太太为什么一定要对宜姐儿那么好呢?”
其实许颜华更想问的是,周氏对许宜华好,不代表就要对她这么不公平呀, 天天和一个对自己鸡蛋里挑骨头的亲娘在一起, 她也觉得心累啊。
“唉……都怪我们, 惯子如杀子啊, 可怜我到了这般年纪才深刻的懂这句话……总是我们对不住你和骐哥儿, 也对不住你爹。”
老周氏鬓发如银,额上带着一个嵌着红宝石的抹额,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温柔而悲哀的看着许颜华,一只手摩挲着许颜华的脸,只是深深地叹息。
周氏是她这辈子最后一个孩子,老周氏之前只有一个独子,想要个女儿想要了半辈子。
在有了周氏后,曾经老周氏也是欣喜若狂的认为她是自己人生最后的惊喜和礼物,又担心自己夫妻年纪太大不能长时间陪伴她,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给她。
那种心情,现在想来实在令人唏嘘。
曾经那么多年捧在掌心里呵宠的明珠,变成了现在这样让人恨之又不忍,谁能想得到呢?
老周氏也只能把原因归结到他们夫妻自己的身上了,若是不曾那么爱重,若是不曾那么娇生惯养爱若明珠,是不是那孩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许颜华看着老周氏脸上爬满了岁月的历历深纹,心里都禁不住有些难受起来。
都这把岁数了,老周氏还要操心不争气的女儿,这是许颜华第一次不是为了自己的委屈而在心里对周氏充满了怨气。
周氏实在是太过份了,便是对她这个女儿不好,她还可以用到底周氏给了她一条生命来安慰自己。
但是周氏已经到了上有老下有小,该作为一个家族的中流砥柱的年纪,还让亲娘替自己操着心,就太不孝了。
“太太不疼我,那外祖母得加倍的多疼我啊……”
对着面前慈爱又伤心的老人,许颜华早就心软了,周氏对她再不好,也怪不到老周氏的身上,因而只能依偎在她怀里,撒娇般的道。
“我怎么会不疼你呢……孙女外孙女里,最疼你啦!你太太啊,那个人你以后就知道了,她不会不疼你的,明明是最护短的人了……”
老周氏摇摇头,点了点许颜华的鼻尖儿,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样子,也不继续再多言。
到了老周氏的年纪,已经知道“话不多说,三句为多”的道理,年轻人评判一个人全靠外在,而有的事情,单靠说是说不透的,只有等对方做了才能感觉到一二。
“看看这脸,好好的小娘子成了花脸猫。颜姐儿都是大丫头了,以后可不许跟着骐哥儿胡闹。快来,就在我这里梳洗梳洗吧,我年轻时候啊,最爱打扮了,现在老了,自己打扮不动了,也爱看小娘子们打扮起来。”
说完体己话儿,老周氏看着许颜华头发乱糟糟的样子,便笑着吩咐人打来热水,伺候许颜华梳洗,亲自去挑衣服给许颜华。
“这是前儿才给芸姐儿做的,还没有上身,就不给她了,我看着这绸云缎的颜色,也挺衬你的皮肤。小娘子啊,大红大绿的虽然也喜气,但还是清清淡淡的更素净清秀些。”
老周氏在婆子们抬过来的箱子里,翻出了一身浅碧色的衣裳,配着上窄下阔的花间裙。
裙子是世家贵女们最爱的十二破,即用用十二条的异色帛料相拼缝,并且裙摆的拼缝处伤,绣上金线的界道,缝缀着细小的珠玉做成的小片花钿,有种低调的华丽感。
裙裾长拖到地,显得腰肢纤巧,许颜华换好衣服后,老周氏又让人给她梳了留仙髻,戴上一整套的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头面。
尤其是插在鬓边的一条红翡滴珠的华盛,更是流光溢彩,不似凡品。
整个人装扮一新后,许宜华照着铜镜,有些惊讶的看到铜镜中印出的人影,看起来都不像她了,格外的有气质不说,整个人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不知不觉的,许颜华的腰杆挺得更直了,抬头挺胸的气场也跟着更加强大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被老周氏一打扮,许颜华现在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世家小娘子的风范,之前骨子里那种格格不入的微妙感觉,也冲淡了不少。
这其实也和经历有关,许颜华前世就是草根中的草根出身,便是后来做了高管,买得起几万块的高定和奢侈品,骨子里的东西也还是很难消失掉。
况且赚钱不容易,她根本舍不得都挥霍在衣着打扮上。
之前有些不管是在万家,还是在侯府,许颜华也都自认是最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了,箱笼里都是锦衣华服,但是商户地位低,前朝都不让着锦缎的。
现在政策上虽宽松一些了,但是身份上到底是有限制,商户家再有钱,有些衣服款式也还是不能穿的。
所以许颜华穿惯的衣裙,都是平常的样式,没有什么特色。不会出彩,可也中规中矩的那种。
对于她的衣着打扮,周氏是没有想到,而许颜华又不耐烦参照和模仿许宜华的穿衣妆容,因而对于现在京师贵族小姐们流行的穿衣打扮这方面,许颜华还是需要有人指点的。
老周氏也正是看出来这一点,才会不着痕迹的让她重新打扮起来。
不得不说,老周氏的这种方法体贴周到,温柔又婉转,丝毫的没有让人下不来台,这份情商真是周氏拍马都追不上的。
许颜华也承了老周氏的情,穿着新衣服开开心心的道谢,“果然外祖母会打扮人,现在换了新衣服,人看起来精神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打扮起来会这么好看!”
“呵呵,以后你住在这儿,我天天打扮你!”
老周氏看着许颜华发自内心的开怀,也是心情舒畅,苍老的脸上一笑起来,皱纹也跟着舒展多了。
之前许颜华一来,就被安排在老周氏的华安堂的耳房里,老周氏也早就从亲近的婆子口中知道了许颜华身边只有一个养娘,还有一个不甚亲近的吕嬷嬷做教养嬷嬷。
再看她的衣着打扮,老周氏也全都感觉不甚满意,心里既埋怨周氏,又忍不住心疼许颜华。
作为老太太,老周氏多年积攒的私房自然是很多的,对外孙女也是格外的大方,既大手笔的找出七八套适合年轻小娘子的头面首饰,又打算把身边一个用着得力的颜嬷嬷给了许颜华。
“我身边这颜嬷嬷,别的不说,调养身子和穿衣打扮上,还是能拿的出手的,天生是个灵巧人儿,更是会梳七十二式的发髻,让她伺候你,便是你回了侯府我也放心。“
老周氏安排的颜嬷嬷就是开始帮许颜华梳头的那个,她为许颜华梳的这个留仙髻十分复杂,但是特别好看,因而许颜华得了颜嬷嬷,自然是开心极了。
其实老周氏还是想为许颜华再找个尽心的嬷嬷教导规矩,但是那等既有来历,又会调理人的嬷嬷一时半会儿却不好寻摸,学书画琴棋的女夫子也不太好找。
许颜华从商户回来,一般的知识素养上自然是欠缺的,这倒不是最关键的,老周氏知道,女学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班,如许宜华这等自己考上的,自然分在天地两个班。
但是靠着自家长辈的荫庇,向皇上求来的名额入学的,只能分到玄黄两班,这两个班的小娘子们水平参差不齐。
有些出身高贵但是不学无术,或者鲁钝不堪的也是有的,老周氏觉得自家外孙女人机灵又讨喜,再差也不会是垫底的一个。
这方面老周氏极能想开,当年周氏没有考上女学,也是因为她从来不督促她上进,只想着顺其自然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