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寻到早年埋入土中的匣子,开了那道暗格拿出了圣旨后,刘昭熙才知道他究竟辜负了什么,父皇一直以来的心意都没有变过。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十年圈禁严重侵蚀了他的青春和健康,已经将近三旬,刘昭熙不再是当年爱恨快意的那个人了,他有了深爱的女人。
当初阿宝找他寻求合作,最终目的就是想要让阿慕继位,刘昭熙当然知道阿慕对于阿宝的意义,若是他拿出圣旨来,必将使原本晴朗的局势再度生变。
况且这些年他最大的目标,也就是只想和阿宝过自由安宁的日子,若是他影响了阿慕的未来,他和阿宝在风雨同舟的十年后,怕是就要渐行渐远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总有个人要退一步的。
摸着圣旨想了一整夜后,刘昭熙默默的把那道圣旨重新锁回了暗格,钥匙也沉入了御池中,警告了徐达此事在不可对人言。
从此这件事变成了秘密,为了给阿慕正名,让他名正言顺的继位,阿宝的身份重新拨乱反正,找出证据说明了一切都是妖后许宜华的陷害。
许宜华被剥夺一切后打入冷宫自缢,作为先皇留下的年纪最大的皇子,还是元后嫡子,阿慕顺利继位。
阿慕登基时,许颜华他们已经离宫,和早就说好的那样,一同住在了京郊一处山明水净的小村子里,过白首不离的日子。
那天只见阿宝满心欢喜的仿佛都要溢出来,偶尔手里拿着点心吃到一半,就会笑起来。
刘昭熙看着她的笑言,心里也终于彻底的安静下来,只有他知道,自己曾经放弃过什么。
遗憾是真的有,毕竟父母的期待他终究是辜负了。
并且这件事他不能对阿宝说,他不愿意拿他们的感情做赌注,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们彼此间心生罅隙。
但是这辈子一切都还未定,刘昭熙便想着把这把钥匙交到阿宝手里,想与她共同分享属于他们的未来。
他不会再辜负父皇和母妃的期许,会努力争气,担起自己的责任,终于能不负皇恩不负卿了。
“你还小啊,不知道人心很可怕的,不能对别人这么掏心掏肺的好。现在既然你一定要给我,那钥匙我就替你收好了,等你需要的时候可以问我要,到时候完璧归赵。”
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不能再多待了,以免周氏到时候要出宫找不到人,许颜华站好后,拍了拍身上嬉闹间已经沾染上褶皱的衣裙,又为刘昭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着小匣子有点语重心长的说道。
刘昭熙看着许颜华也还是小孩子的样子,却说着这么老成的话,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也有点想笑,只是摇摇头。
“我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只有颜姐姐,我只喜欢你。”
刘昭熙再一次有点正经的告白,眼睛害羞的移开视线,耳朵尖都冒出绯红色来,让人看起来心里软软的。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许颜华有点想笑,拉着刘昭熙的手慢慢往前走。
“知道啊,将来我要娶你,就是喜欢。”
刘昭熙知道自己方才的话,阿宝定是没放在心上的,他还是年纪太小了,不足以让人信任,所以只是垂头丧气的踢着脚下的土,低低的说着。
“哦呦?你想的还蛮多啊?那我要是不愿意嫁给你呢?”
“不行,你一定要嫁给我……我长大了会长得高大健壮,相貌堂堂,做我的王妃不会让你吃亏的,又有出息,保证你再也找不到有人比我还要喜欢你,对你更好的的啦!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
听到许颜华说不愿意嫁给自己,刘昭熙先是陡然抬头大声反驳着,随后又软下声音来努力劝着。
林子很深,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边,许颜华看了看小皇子倔强的侧脸,又笑着问道。
“可是我比你年纪大啊!”
“女大三,抱金砖,我不会嫌弃你的,放心吧!”
刘昭熙回答得很快,许颜华颇有点无奈,果然不能小看这个时代的孩子,比上辈子她的世界可成熟多了,只能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还真多哦……”
“那你将来会不会做我的王妃啊?”
刘昭熙依然执着的问着这个话题,说的和真的一样。
许颜华松开他的手,从荷包里掏出两块梅子糖,一块塞给刘昭熙,一块自己含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离你娶王妃还有好多年啊,若是到时候你心意没改变,就到时候再说咯。”
这次好久没听到刘昭熙的回答,许颜华感觉他似乎心里有点不太高兴,便只能换个话题,要她真和个小男孩继续说那样的话,总觉得太奇怪了。
“匣子里的那个娃鼓是你小时候玩的吗?”
刘昭熙强打起精神来,知道这事儿其实也怪不了阿宝,只能顺着她的话开口解释。
“不是,那个是我母妃小时候玩的……”
当初刘贵妃幼时,还只是小县主,曾经和德阳公主一同进宫见先太后,那时候皇上并不是现在这个肚子很大的胖子,还是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正直意气风发的年纪,长相俊朗英挺,又因手掌天下而多了同龄人没有的尊贵气度,闺中的小娘子见了他无一不是脸红心跳。
刘贵妃那时候年纪小,不耐久坐,就自己从太后的宫殿里跑出来,带的嬷嬷和宫女们在她身后追着,她笑的咯咯声如银铃般清脆。
在宫殿外面的游廊上,刘贵妃跑动时正好撞上了皇上的腿,三四岁的小娘子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抱着罪魁祸首的小腿不放。
身后的嬷嬷和宫女们都吓得跪下来,看着皇上的脸色知其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往枪口上撞,过去抱走小县主。
皇上因朝堂琐事而生的一口气让抱着腿哭的小娘子也撞散了,底下到底是个小孩子,最终舒了口气,只能无奈的亲手抱起“碰瓷”的小县主,轻轻拍着后背安抚着,为她擦着眼泪。
抱了一路,也哄了一路,小县主终于不哭了,用泪水洗过的明亮眸子看着皇上。
她不知道抱着自己的就是皇上,那一日只记得他漆黑英挺的眉目,身上好闻的龙涎香,还有温柔又粗糙为自己擦掉眼泪的指腹。
回到太后那里时,皇上有特意让人找了一个青玉娃鼓来,作为“赔偿”供小县主拿着玩儿,因为县主年纪小,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大家都没有当回事,只是取笑了小县主一回便算了。
就连德阳公主都没有想到,小县主能够记那么久,这只青玉娃鼓拿回去后日日把玩,日夜都搁置在手边。
直到十多年后,当初的小县主长大了,变成了明媚动人的少女,元宵节随着母亲进宫时再一次意外的在宫殿外的回廊见到了皇上。
她把常年放在身边的青玉娃鼓掉在了地上,娃鼓滚动着落在了经过的皇上脚边。
那时候皇上已经不是当年英俊到让人印象深刻的青年男子,依然是位高权重的尊贵至极,只是面容上多了时光打磨的沧砺刻痕,一双眼睛睿智深沉,真正的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在皇上威严到让人心悸的目光中,小县主没有丝毫怯意,反而大胆的偷看了皇上几眼。皇上人在高位,对于她的小动作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没有在意,反而被她偷偷摸摸的举动逗笑。
他难得的弯腰捡起了龙靴旁边的那个小小的娃鼓,轻笑着递给了明媚娇俏的少女。
那个笑容,带着成年男子历尽沧桑的厚重和世故,还有一丝温暖和包容,让她一下子从早已经模糊的记忆中,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俊美青年,还有他温柔和粗粝的手指划在脸上的感觉,顿时禁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此后便是一段宫廷佳话,小县主和德阳公主大闹了一场,毅然进了宫,从此变成了刘贵妃,一起相携多年,朝夕共度。
许颜华安静的听着刘昭熙说起父母的故事,心里也跟着起伏,说起来那个青玉娃鼓,岂不就是刘昭熙父母的定情信物了吗?
“后来母妃过世后,父皇把她一切生前的爱物都一同陪葬入皇陵了,只留下了这个青玉娃鼓,让我留作纪念。”
这也是刘昭熙生母留下的唯一纪念物了,当初刘昭熙年纪太小,含着泪把这两样母妃留下的东西深埋入土里,每一年生母的祭日,便独自来林子中这个坑旁边坐很久。
“那……那你怎么给我了啊……”
许颜华舌头都要大了,赶紧想要打开匣子,把那个青玉娃鼓找出来还给他,意义这么重大的东西,她怎么能收呢。
刘昭熙按住许颜华的手,不许她打开匣子,“给你了你就收着吧,与其埋在土里,不如给我喜欢的人,母妃也会高兴的。”
许颜华一下子意识到,刘昭熙这是来真的啊,连父母的爱情信物都送给她了,意义顿时不言而喻,便是她再怎么认为刘昭熙年纪小,不当做一会儿事儿,也得认真起来对待了。
被刘昭熙那双明澈的桃花眼认真的看着,许颜华顿时有点狼狈起来,被个小小的男孩很认真的喜欢,她心里忽然很没有底,再一次问道。
“究竟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颜姐姐啊,因为是你,所以喜欢你……颜姐姐只要接受就好了,等我们长大了,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刘昭熙歪了歪头,看着许颜华一脸的崩溃,微微一笑。
她还要很久才会理解吧,从上辈子起,她就注定是他的妻了。
问了等于白问,许颜华看着刘昭熙叹了一口气,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很多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她并不讨厌刘昭熙,反而这种有点宣誓似的认真口吻特别对她的胃口啊。
就在许颜华都觉得自己有点变态时,他们走到了树林的边缘,那里不仅有刘昭熙的侍从等在一边,还有被他的两个侍从拦住的另一个黄门在探头探脑。
”颜姐姐,玩的开心吗?“
刘昭熙带着许颜华沿路返回时,顺便从花园里摘下一把叫做”童子面“的粉色牡丹花来,捧给了许颜华,漫不经心的问着。
”哦,挺好玩的。“
许颜华手里的匣子藏不住,一只手拿着匣子,另一只手还接过一把开的粉嫩的花束,看着另一个据说是四皇子身边侍从的人,不住地悄悄打量她们,心里厌烦的同时,大声回答着。
果然周氏已经和良妃聊完了,正准备带着二人回府呢,听说许颜华被六皇子带走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许颜华带着一把花和一个匣子重新回到许良妃的大殿中,感觉要被各种眼神的打量扎成了筛子。
“这孩子,怪没规矩的……”
尤其是听说许颜华手里的东西,是她和六皇子在林子里打鸟赢回来的后,周氏的脸色更难看了,强笑着对良妃道。
良妃照旧是一脸和煦温柔,还夸奖许颜华讨人喜欢,临走时又让人为他们备上厚礼,让刘池瑞送他们出宫。
“颜姐儿和小六儿真是投缘啊……小六那孩子平时任性惯了,往日里和他一块的玩伴儿,高兴的时候能把身边的人捧到天上去,不高兴的时候,就把人从马上撞下来踩断腿,你们几番能玩在一起,倒是难得。”
“前些日子德妃的亲外甥女入宫,那位小娘子之前也挺得小六喜欢的,原本玩的好好地,谁知道一转眼就把人推到水里去了,还说以后看到她一回就揍一回,为这事儿赵大人还特意向父皇告了一状呢。”
刘池瑞边走边不经意的和许颜华聊着天,一旁的周氏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不由的又想起了之前六皇子在侯府时的情景,说生气脸色就一下子变了,可不就是这样子的。
“是吗?”
许颜华对于刘池瑞的话心里十分反感,和她说这些话,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听说骐哥儿也和小六儿关系极好呢?不仅伴着周家的四郎一起和小六儿在宫外玩耍,还单独与小六儿一起玩儿。周家四郎也是惯常跟在小六儿身边的人,之前那个被马踩断腿的人他也认识,就是一同在郎卫的同伴。”
刘池瑞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都带到了,看着许颜华和周氏脸色都有些不渝,刘池瑞轻笑了一下。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小六儿虽然这阵子在和我闹别扭,不管是我身边的人,还是我的东西,他都要跟着掺一脚,不过那孩子也是有些分寸的,你们能交好,我只有高兴的份儿,那孩子没个人能玩到一块儿去也叫人犯愁。”
许颜华听着刘池瑞的话越来越糟心和恶心,瞧这满满的恶意,都要流出来了,不知道刘昭熙是哪里招了他,被他这么抹黑,怪不得现在刘昭熙不爱和他在一起了。
就这人品……
“以后你务必离六皇子远着些,不许再招惹六皇子,那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么?万一有天你得罪他了,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还有骐哥儿也是,回去我也得嘱咐他,让他去外祖家是好生读书的,他倒好,到处去野!”
上了马车以后,周氏就迫不及待的叮嘱着许颜华,看着许颜华手里的东西也觉得碍眼的要命。
“颜姐儿从六皇子那里赢来什么东西啊?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许宜华坐在周氏身边,乖巧的笑着,眼睛看着许颜华手边的那个精致的木匣子问道。
在许颜华回来之前,刘池瑞还嘱咐了许宜华,让她多关注一下许颜华和六皇子,最好能打探一下,他们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颜华闻言抬头,打量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感觉许宜华的精神状态都变了,现在整个人比之前来宫里的路上更加的精神饱满,仿佛不再有那么多轻愁般,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这匣子里原本放着一串琉璃珠子,是我和六皇子射鸟的赌注。现在装了一只死了的麻雀,我亲手射死的,还挺漂亮的,本来六皇子是把整个匣子输给我了的,但是宫里不是不让有死物嘛,我怕给太太添麻烦,为了装这个死麻雀,就把里面的琉璃珠子倒出来装鸟了。”
许颜华转了转眼睛,轻描淡写的解释着,还作势要打开匣子,结果不仅许宜华面如土色,周氏的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看着这个匣子像看到什么脏东西般,厉声喝止。
“赶紧住手!什么脏东西都往手上拿!快扔出去!在宫里射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六皇子自然可以胡闹,除了皇上谁能管得着,但是你呢!回去抄写礼经二十遍,以后再敢胡闹你就别出门了!”
“匣子等回去就扔……经书我为什么要抄啊!六皇子非要拉着我一起玩儿,但是我能扭头就走吗?不陪他射鸟,万一他心情一个不好也叫人把我的腿打断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