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颜华手里拿着一支林子里折的桃花把玩着,等许宜华和周氏一起走出去时,突然眼角瞥了一眼,看到许宜华的裙角有丝污迹。
因许宜华喜爱穿白色,看起来纯洁无辜的像小仙女般,许颜华也就没当回事儿,心里还想着果然哪怕是许宜华这样的穿白色都容易脏呢。
“宜姐儿手怎么这么凉啊?你冷吗?”
周氏坐在马车上无意间摸了摸许宜华的手背,被那凉意吓了一跳,一边让人给许宜华倒杯热茶,一边问着。
“没……没事儿……”
许宜华慌乱了一下,随即咬着唇赶紧摇头。
许颜华看着她的表情,心里莫名的不对劲儿,但是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
勇毅侯府的马车从山下往下走,正好与怿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在山脚短暂的相遇后又彼此背道而驰。
回到侯府,许宜华难得没有留下再和周氏多说几句,只推说自己着了风,便抢先比许颜华还早的离开正院。
“这孩子身体一向娇弱,回去不要发热才好,你去嘱咐嘱咐全养娘,叫她夜里惊醒些……”
周氏吩咐自己的丫鬟说完后,又叫住了许颜华。
“待骐哥儿回来,你嘱咐他不要和四皇子那么疏远,整日只与六皇子等人厮混……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分不清远近亲疏呢。明明四皇子才是他正经的表哥,当初他要考太学时帮了他多少啊,可这小子转眼就不认人了,偏就与四皇子冷淡的要命,我这骂也骂了说了说了,他就还那样!我也看出来了,如今我的话他也不听了你们姐弟往日里倒是关系近的很,你如今也大了,该劝着他了,别总是只顾着自己胡闹!”
周氏揉了揉额头,提起许仲骐就觉得有些头疼。
当初许仲骐考太学时,四皇子尽了多大的心力啊,又是给他送笔记又是带他出去见太学的前辈,想方设法的帮他,可以说许仲骐能考上太学,四皇子绝对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许仲骐和四皇子就总是玩不到一起去,对这个表哥还不如六皇子亲近。
周氏总觉得许仲骐自家表哥不亲近,反倒和六皇子相熟,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到时候两头都不赚好,所以对这件事急得很。
就连勇毅侯,也意识到儿子和四皇子不怎么亲近了,说过几次但是没有效,后来勇毅侯见六皇子也十分出挑,朝中传了好几年皇后想要把六皇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将来六皇子就是嫡子了,所以勇毅侯也就随了他。
比起许仲骐,许伯扬倒和四皇子颇亲近,四皇子也难得没有嫌弃他一个庶子,对他挺关照的,许伯扬如今就在四皇子手下办差。
两个儿子各自的倾向,勇毅侯是默认的,可是周氏却很不高兴,始终觉得许伯扬占了许仲骐的便宜,心底焦虑的很。
许颜华默默地听着周氏唠叨,她其实是不太想家里搅进去皇子间的事,按照她的立场,自家只要忠于皇上就行了。
可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又是女儿,在家里说话根本不管用,也没有人听她的,许伯扬作为庶子自然是想往上爬的,许仲骐又有自己的倾向,况且她早已和六皇子的关系掰扯不开了,装陌生人也做不到。
“我这辈子就生了你们姐弟俩,都是叫我操心的紧,没一个懂事的!”
这话周氏只能对着许颜华抱怨,说起来她对许宜华是疼爱和照顾是不少,但是这些年过来,她抱怨的话却往往都只对着许颜华才能说出来。
“随了我外祖母呗……她可不是一直替你也操着心吗?”
许颜华做不来贴心小棉袄,也觉得周氏便和往常一样反道了一句。
周氏白了她一眼,总被她噎来噎去的也是习惯了,想想自己日薄西山的老母亲,周氏心里千回百转,什么滋味都有。
“总之你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多劝着些骐哥儿,我这个亲娘难道还能害了你们吗?”
许颜华临走前,周氏又再度嘱咐她。
许宜华回去后就要了热水,把伺候的下人们都打发出去,自己在浴桶里将整个头都扎在热水中,等到喘不过气了,才抬起脸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哭过后,许宜华使劲儿的搓着胳膊和脸颊的皮肤,都搓红了感觉热辣辣的才停手,一想起来之前被辱时那人酒臭冲天的恶心气味,就觉得有种自己被玷污的感觉。
今日穿过的衣服已经全部叫人扔了,许宜华又再三威胁了当时和自己一道的丫鬟红云,务必叫她不能对外人透漏一个字。
那人喝醉了,似乎也是权贵,许宜华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着自己说过的身份,也不记得在场的人到底有没有其他人看过她狼狈的姿态。
当时情急之下,她用了许颜华的身份,也只是想要震慑住那人,可是回来后就一阵阵的后怕,只希望那人彻底的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不然她被侮辱的事若是被人知晓,将来她该怎么办?
惊吓加上恐慌,夜里许宜华噩梦缠身,发起了高烧,第二日还无法起身。
许颜华第二日听说后,也只是叫人送去一篮子点心,当做是尽到了心,反正礼轻情意重嘛。
因正好是女学的春休,许颜华在家里准备自己淘漉头油和香脂,自己做的安全放心,除了保质期短些没什么毛病,现在许颜华自己用的全部都是自制品。
“姐儿啊,您不是要亲手为常二奶奶的孩子做件小衣裳吗?这袖子才缝了一半,您已经几日没碰了……”
张养娘估摸着日子,可能过几日便是常二奶奶生的千金白日宴了,再不做就赶不及了,偏许颜华又不许她们帮忙,就只能提醒道。
常二奶奶,就是周定珍,她前年嫁到仲春常家,如今方生了头胎,百日宴周氏定要带着许颜华去看的。
“哎呦……我差点忘记了!”
许颜华拍了拍脑袋,只能收起面前的那坛子花瓣和芝麻油,重新洗了手回到房里去。
周家的表姐妹们关系都比较和谐,周定芸之前嫁到了成王府,成为成王世子妃,算是高嫁了。
成王是当今的幼弟,因为和皇上年纪小反而更加亲近,所以是难得的宗室王爷里比较受皇上信任,有实权的了。
能嫁给成王世子,周定芸自身的出身和优秀也是不遑多让的,才进门一年就有了身孕,顺利产下了长孙,算是在王府里扎下根来。
许颜华说实话也是佩服周定芸这类的人,是真正的有生存智慧,似乎总是能够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从来没有错过,到哪里都能混得好,让所有人喜欢。
而许颜华就做不到这样,她天生的性格就有些偏执,纵然在大秦长了这么些年,也还是没有彻底的融入。
周定珍这一方面也和许颜华类似,前几年她似乎是对万大哥心里有想法,总是往广玉阁跑,后来被许颜华几句话吓住了,但是心没有死,既向往之,又不敢行差踏错,日子过得纠结不已。
乃至听从父母之命嫁入常家了,和丈夫也是鸡毛蒜皮不断地磨合,成婚三年了才生下一个女儿,她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只有周定珍的亲娘李氏替她愁的要命。
只是周定珍到底是出了嫁的女儿,本来有个疼爱她的哥哥,可是哥哥也娶亲有了孩子,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妥帖周到。
周定珍刚成婚那阵回娘家也频繁,后来被嫂子的闲言闲语弄得只能呆在夫家,倒总是和许颜华通信,让许颜华去找她说话,所以两人的关系倒是一如既往地亲近。
把另一只小孩衣服的袖子好歹也补上了,许颜华看了看自己的手艺,只能算是凑合吧,图案刺绣虽然不是那么精巧,但是胜在有新意,也勉强能拿得出手。
做一件小衣服,许颜华感觉比打了一场马球还要累人,等她缝制衣领时,丫鬟传话说是二爷来了。
许仲骐年岁渐长,不再是当年比许颜华矮一头的小孩,虽然才十三,个头已经比许颜华还要高一点了,眉眼类似勇毅侯,已经有了一些俊秀小郎君的样子。
“姐……你忙完了没啊?走,咱们出去见个人!”
许仲骐坐在姐姐的绣房里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样子,用手比划了一下比自己两个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那件小衣服,拿起来略感新奇的摆弄着,嘴里对许颜华道。
“去见谁?那位回来啦?”
许颜华拍开许仲骐的手背,前一阵儿就听说六皇子去了沂南办差,现在难道是回来了吗?
对于刘昭熙,许颜华目前的心里是特别复杂的,毕竟她也算是看着他从和许仲骐一般的小孩儿长成了少年的样子,他对自己的好这些年也是清清楚楚的摆在心间。
甚至哪怕嫁给刘昭熙,也觉得是愿意的,毕竟和他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开心的,只是再往上,又觉得某些方面还不到那个地步。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让这个小皇子如此厚爱,使劲儿的对她好,而且这好还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大概就是因为始终糊里糊涂,所以她一直还是没有投入感。
“不!七表哥回来啦!咱们去外祖家!”
许仲骐眨了眨眼睛,兴高采烈的道。
“啊……”
许颜华手中的针一下子扎进了皮肤里,疼的叫了一声,但是很快的又被自己忽略,整个心神都放在了许仲骐的话上。
是……是周澄回来了吗?
要说起来,这辈子许颜华只服一个人,就是周澄。
几年前的元宵节前夕,她在外祖家又见到周澄,那时候周澄从浮山寺回周家,他们那房已经分了家,所以周澄独自冷冷的守着院子,似乎满眼的戾气。
许仲骐跟着别的表兄一起出去了,只有她和周澄一起呆了一个下午。
许颜华不知道周澄到底经历了什么,眼里的冰冷和疯狂更甚之前,哪怕她当年见到周澄弑父,都没有见他那般扭曲和绝望过。
“如果我一直无法和常人一样站立行走,是不是永远就要从一个院子被关到另一个院子?永远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因为瘫子不配拥有任何的可能!”
周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出声。
许颜华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不能站起来的人面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更何况听说周澄是娘胎里出来就带出来的毛病,不像别的病症还有能治的可能。
“若你是我,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站起来吗?锯掉这样腿,就能站起来!”
周澄精致绝伦的面容突然一片冷厉,这是许颜华第一次看到周澄的腿。
萎缩,扭曲,从小腿往下,他的脚和正常人的脚就完全不同,似乎是扭曲的枯藤,在美玉无瑕的肤色下愈发显得狰狞,令人触目惊心。
就像是直面周澄平生最隐秘的痛处,许颜华也跟着心惊肉跳,甚至有种灵魂深处被鞭打的感觉。
通过周澄的话,她知道了他在犹豫什么,如果周澄想要站起来,就要把小腿往下天生残疾的地方锯掉,然后装上假肢。
纵然是残疾之处,也是身体的一部分,活生生的锯掉,那样的折磨和痛楚必然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就算是装上了假肢,也不可能和天生的一样轻快无痛。
但是另一个角度想想,周澄外表如谪仙,内在更是有远超同龄人的才华,这样的人只能坐在轮椅上无法出仕,无法行走,和深闺女子般被命运深藏,这种折磨也是惨。
“大概……我会吧。外面良辰美景,院子里只有四方天地。”
许颜华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她若是周澄,可能会选择安装义肢,毕竟一辈子太长了,她必然是想出人头地活的比大部分人都好。
但是她并不是周澄,所以她很可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许颜华赶紧又加上一句,“但是我可能真的如你这般时,根本没有选择的勇气,其实你现在也很好,没有人是完美的!站不站起来,怎么样都是你啊,照样无人能及。”
这是真心话,许颜华还是觉得锯掉自己的腿脚这种事实在太恐怖了,这事儿到谁身上谁才会真的痛,她承担不起带歪周澄的责任,所以她拼命地找话赞美着周澄给他信心。
周澄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突然笑起来,冰雪雕琢的冷凝面容,如碎玉般融化在薄雾中,秀美清隽的少年如皎月寂寂。
“我知道了,记着你说过的话!我必不负这良辰美景……”
我必不负你!
那一日周澄给人的感觉,就像薄冰下深埋的激流,似乎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到最后,许颜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她深深地后悔起自己最初的莽撞。
许颜华回侯府后依然为此惴惴不安,经常从许仲骐这里打探周澄的消息,直到半年多以后,她才从许仲骐嘴里听说了,周澄腿疾治好啦!
听说周澄通过六皇子找到了不出世的名医,终于治好了天生的腿疾,名医治好了他就飘然而去,反正传言众说纷纭,唯有一件,周澄真的能走了。
许颜华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知道,周澄还是选择了截肢,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如何,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想周澄如玉般灵秀的少年,要受这样的罪,她心里也不太好受,更怕是自己推波助澜,以后周澄会后悔。
大秦律法规定身体有残疾是不能出仕的,所以周澄才对外宣布腿好了。可是没等许颜华再见周澄一面,就听说他在六皇子的安排下去了夷陵。
夷陵是大秦腹地最蛮荒的地方,地形复杂,与化外不通,但是此处有金银矿产,每年上贡给国家一部分,其他都被夷陵的异族把守着。
当地的异族有私兵有金银,那里的几大土司势力都盘根纠结,把夷陵经营的宛若小国。
朝廷派了几批人过去试着沟通,语言障碍极严重,都没能成功收服,在夷陵为官的官员也都是捞一批油水就走。
之前三王之乱时也不是没有人打夷陵的主意,甚至夷陵这边的土司也有联系过那边,提供过援助,后来三王被一起一网打尽,夷陵却依然岿然不动。
如今常年在夷陵镇守的是宁安侯任家,宁安侯算是在夷陵守的最久的一位,任家的老夫人和长孙等都在京师,有做质的意思,但是安宁侯在夷陵经营日久,还是逐渐难以掌控。
这几年朝廷派往夷陵的官员要么发生意外,要么和宁安侯一个口径,究竟那里什么情况,还真的不清楚,总之夷陵依然是快难啃的骨头
这样的地方,如今周澄在那里呆了多年,还能够安全回来,如何让人不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奉上~前阵子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写垃圾,你们那么好,而我却不能表现的更好,羞愧的不行,天天都灰溜溜的。现在终于心态调整好了,男女主终于也长大了,可以甜可以浪了~~假期也结束了,准备周一正常上班了,今后会元气满满,努力好好更新的。你们那么好,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