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玲珑何其无辜,在这些人眼里就成了怀璧有罪,必须铲除的眼中钉。夙夜浑身都不同程度失去知觉,他觉得自己无法站在这阳光下太久,他仿佛失去了生气。
他应该在得知消息那一刻,不要进宫,直接派手下的暗卫,将孔玲珑远远的送走,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她只要还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夙夜的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玲珑的身影,就那么在晨光里,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夙夜眼前湿润,玲珑,玲珑,我对不起你……
孔玲珑一直走到很近的时候,才发觉夙夜的不对劲,他脸色那么僵硬苍白,被阳光照的几乎要失真了。
孔玲珑心里一惊,不由轻轻开口道:“夙夜?”
夙夜觉得自己白日出现了幻听,根本无法从刚才的打击中瞬间恢复清醒。
孔玲珑这时不由更凛,她直接走过去,看到旁边御前侍卫一脸标准冰块脸。问这些宫里人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她想着,就直接去碰了碰夙夜的手,道:“夙夜,你没事吧?”
夙夜骤然瞪大眼,他极少有这样风度尽失的举动,尤其看着孔玲珑的时候,眼里一团火几乎要灼穿孔玲珑。
孔玲珑身子一热一冷,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夙夜忽然伸手,兀自使力将她拽着上了马车。然后近乎切齿地吩咐外面:“送我们出宫!”
孔玲珑因为被他拉着,进了马车堪堪才坐定,手腕上的力道却没有减轻。
夙夜从前一向很有分寸,就算接触也从来没有弄疼过她,但孔玲珑这次却感受到一阵几乎被捏断手腕的锐利疼痛。
可她什么也没说,抬头想问夙夜几句,就感到马车一晃已经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就迅速启程了。
夙夜长臂一伸,孔玲珑就被他按进了怀里。
脸庞扑向夙夜胸口的时候,孔玲珑几乎心内狂跳,她方才面对皇后积攒的镇定瞬间破功,被夙夜强力的按压挤出了胸口最后一丝空气。
而夙夜的手像铁钳一样禁锢在她腰上,好像要把她揉碎了。
封闭的马车里两人静谧无声,只有呼吸声音,清晰而粗重。
孔玲珑感觉夙夜快要窒息了,她从这粗暴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夙夜传递的某种信息,她许久后,靠着胸膛闷声道:“夙夜,我没事。”
这句我没事就像上辈子传来的,夙夜的双眼,此时是赤红一片。里面都是一圈圈血丝,只有怀中人的体温能把他从刚才的地狱里拉出来。
他忽然松手,却是把孔玲珑整个拉起来,捧起她的脸,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唇齿相依。
马车轱辘飞奔向宫门,这次的御前侍卫没有跟随,只有夙夜和孔玲珑二人单独被放走离开。
幡云旗的确升了起来,但皇后召见了他们,却是另一番吩咐:“那个孔家女孩子暂时不要动,本宫还要再看看。”
早前就埋伏的杀手临时被唤回,但既然是皇后有令,所以孔玲珑安然离开了凤宫,也没有被找麻烦。
夙夜长久不愿意松开,孔玲珑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尽力不再刺激他。
这种温柔也感染了夙夜,夙夜终于渐渐松弛了下来,肌肉也不再是那么紧绷,只是他松开了孔玲珑,额头却依然紧紧抵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孔玲珑有些怔愣,两人额头相抵,这么近距离,她完全能看到夙夜脸上那种失魂落魄一样的神情。
她心里有一阵陌生的抽疼,是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到的感受。
她伸手抚上了夙夜的脸颊,近乎呢喃说:“夙夜?”
夙夜将脸向她手心靠了靠,好像这样能吸取温暖,“玲珑,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到阳光了。”
只要看见阳光,就会想起她,想起在这样一个阳光的早晨,他亲手推送了她去死。
孔玲珑不完全懂他话里的意思,却能完完全全体会到他的悲伤,她一阵酸楚,伸手抱住了夙夜后颈。
夙夜居然软软一滑,就那么滑到了她胸口,他好像整个人都没力气了,只有孔玲珑让他依靠。
孔玲珑静静地没有作声,她用自己手臂给夙夜带去一点生机,刚才这男人经历的一切,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有阳光顺着马车车厢透进来,这一辈子从睁眼那一刻起历历在目,她以为所有一切她都计划好了,为了孔家粉身碎骨的结局,可好像只有此刻和她依偎的男子,成了她唯一的变数,她没想过和他之间会有这么多,她没想过,此生有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她的死去而死。
孔玲珑收紧了臂弯。
马车里所有的动静此刻都好像与世隔绝,这次因为没有宫里那么扎眼的人跟着,所以马车就像普通马车一样,走的很自然缓慢,正好早晨街道上开始人来人往,悄无声息混迹入一辆马车,就好像一滴水入了海洋。
夙夜伸手探入了孔玲珑衣角内,隔住肌肤握住了她的腰,孔玲珑一下抓住他的手,摇头:“不。”
夙夜反握住她的手,慢慢从她身上起来,幽深的双眸就盯在孔玲珑的脸上。
孔玲珑耳侧的发丝垂了下来,刚才一番混乱她也很难保证仪容,她低低说道:“这马车不知是去哪里的。”
夙夜捧住了她的脸,出口的声音才柔和了下来:“他们从哪儿接你,就会把你原路送回去。”
便是孔玲珑那所宅子。
孔玲珑不由再和他对视,马车里有阳光却又带着昏暗,夙夜的脸和此时流露缠绵的神情,忽然就有点像那次……两人也是这般昏暗中孤独相对,但这男人亦如此刻一样温柔。
就连孔玲珑都不免泛起了尴尬,她往身后的座椅上缩了缩,说道:“夙夜,你还好吗?”
夙夜冲洗握住了她的手,接着一缕光线看到她左手腕上,他刚刚用力捏住留下的痕迹,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温暖干燥的唇让孔玲珑颤栗,但夙夜下一句就说:“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再弄伤她,也不会再有今天发生的一切可怕的事。
夙夜身子前倾,两手按住座位两边,将孔玲珑圈在座位上:“你说服了皇后?”
幡云旗出动,孔玲珑还安然无恙,只可能是后来皇后又改了主意。
孔玲珑动了动唇,无声地应了一句。
夙夜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暗哑:“这一切,都是我失误了。”
错在太相信皇后,最后却还是让孔玲珑独自面对这一切。
孔玲珑也看着他:“都过去了,夙夜。”
她已经好端端走出来,说明她是赌对了,皇后放过了她,至于以后还有无穷无尽的试探,但那也是以后了。
夙夜近乎梦呓地说:“玲珑,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
听说世上有一种连理,分开一片另一片就会枯萎死,他刚才已经枯萎了,只有借着她的气息才能苟延残喘。
(本章是让大家重新相信爱情的一章)
☆、190章 为我配药
宫装华美的皇后姿容端庄地走进梁帝的寝宫中,现在梁帝很不高兴:“听说你把人放走了?”
堂堂国君哪里还用听说,自然是孔玲珑前脚安然无恙离开了皇宫,后脚就有无孔不入的探子汇报了梁帝。
梁帝这么说,明显是质问皇后。
皇后盯着梁帝,不显一丝慌乱:“臣妾确实暂时让她离开了,因为臣妾以为,这样做会更好。”
帝后两人平时相敬如宾,不见得多恩爱,但两人的状态绝对是天下最佳夫妻之间的模范表率。而皇后对梁帝,也没有宫中其他女人那样的畏首畏尾,越是坦然的态度,越证明了她跟梁帝之间的某种默契联结。
梁帝脸色依然深沉,冷冷问:“不知皇后什么地方觉得把人放走会更好?”
皇后直视梁帝:“第一,在当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圣旨并没有被那孔玲珑放在身上,甚至她暗示了臣妾,她已经交到了一位非常可靠的人手里,至于此人是谁,想来陛下也明白,她不会告诉臣妾。第二,这个女孩子有她的聪明,她故意混淆了臣妾的视线,将臣妾往她希望的方向引,这说明,这女孩子聪明且有手段,她一定知道被宣召进宫,是因为什么事,而她一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若她不能活着从宫里离开,说不定她会冒着和我皇室鱼死网破的风险。第三,也就是这女孩子想告诉臣妾的,她对朝廷没有二心,只要她还活着,对我们就没有威胁。”
皇后懒洋洋地说完,并没有看见梁帝的脸色变好,相反年轻的帝王脸上有阴狠闪过:“她有手段又如何?所有和她接触认识的人,都休想再离开皇城,灭一群贱民的口,难道朕还做不到?”
皇后凝视梁帝,似乎并不意外。她仍是淡淡说道:“陛下神威,莫说京城,就是放眼四海他们也跑不掉,只是臣妾从刚才的会面里,不止看出了那孔玲珑的为人,也从她那里得知了一件事,这女孩子身上,恐怕还藏了一些旧朝的秘密。”
梁帝目光一缩:“你说什么?”
皇后幽幽道:“原本一个商户之家,为什么拥有太祖时期的圣旨,而这开国数百年间,居然一丝风声都没有透出来。臣妾还调查过孔家祖籍咸阳,根本没有人知道孔家家中有这种东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只有孔玲珑知道,因为,她已经是孔家这一代,唯一剩下的女孩儿。”
说到唯一剩下的时候,梁帝眸中再次露出那种幽深的神色,他问皇后:“皇后怎么就肯定,皇太祖父的圣旨,这几百年都是在那个孔家?”
难道不能是这个叫孔玲珑的女孩子临时得到,然后反过来狐假虎威利用皇家威严吗!?这可就是妥妥的死罪。
皇后反倒更不慌不忙,说道:“陛下,您想想,太祖圣旨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之前、甚至是这几百年间曾经重现于世,我们历代的皇族密探,民间的眼线,会没有人传回消息吗?而陛下登基已经快三十年,陛下这一代甚至包括父皇那一代,谁知道过这个秘密?而这样的东西从未现世,只可能是,这么多年间都一直藏于孔家,而孔家的人,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这才有可能做到防人之口,杜绝了所有外界的传言。”
梁帝面色阴晴不定,但其实这已经是他被皇后说服的标志,皇后优雅露出笑:“请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身先士卒,为陛下挡住所有暗处的危机,只要那孔家女有一丝半点不敬之心,臣妾一定亲手——送她上断头台。”
——
出了宫门方隐就骑着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稳稳跟着,载着孔玲珑两个人的马车穿梭过城中街道,之后进入吉庆大街,真的就停留在孔玲珑的宅子跟前。
夙夜对这片路熟悉在心,待在马车里也能知道走在了哪里,此时他终于完全落下了心。
他握着孔玲珑的手跳下马车,那面无表情的宫廷车夫,就再次启动马车,沿着原路缓缓消失在他们视野,而方隐骑着马,这时也缓缓过来。
说实话他刚才还担心跟了一辆空的马车,此刻亲眼看到孔玲珑安然无恙,心里才安下来。
孔玲珑想了想,让方隐:“你现在去绸缎庄守着。”
她既然从宫里出来,一时半刻就不会有危险,反而绸缎庄,这一天一夜,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方隐立刻会意,一言不发驱马离开。
孔玲珑跟夙夜进入到宅子里,宅子里一片空寂,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院子里还跟走的时候一样,不管是茯苓和玉儿,都还待在枫烟小筑里,此刻这宅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孔玲珑觉得后背一暖,夙夜已经从后抱住了她,脸侧贴上来,孔玲珑能感受到他身体里,传来的某种悸动。
夙夜声音带着隐忍,道:“玲珑,你别动,让我抱一会。”
孔玲珑不敢动,今日的遭遇就像是两人之间的壁垒崩塌了,他们都直面了自己的心,也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戴着厚厚的面具去对着彼此。
良久,夙夜终于克制着松手,却是立刻背对站立,不去看孔玲珑的脸,声音中仿佛还能听见苦涩:“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把玉儿和茯苓都送回来。”
说着他便拔脚要往门口走,但那步伐显得几分慌乱和狼狈。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就拉住了他胳膊,接着,是孔玲珑轻缓温和的声音,同样也带着一缕微不可闻:“夙夜……留下来吧……”
就好像是风过了境,轻轻柔柔带着两人都颤动的思绪,忽然不可遏止地扩大开来。
那柔软的手成了丝线,夙夜迅速转身,终于发现自己浑身力气都被卸下来了。
夙夜和孔玲珑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外面天色开始垂暗了,夙夜不想吵醒身旁的姑娘,却发现她已经同自己一样醒了。
“玲珑?”夙夜叫了一声。
孔玲珑的长睫就在闭合的眼睑下投出一圈暗影,她轻轻说:“你先起吧。”
夙夜的手还在被中和她紧紧缠绕,他忽然俯下身,在她耳侧印了一下。孔玲珑微微一动,将脸埋入被中没有说话。
夙夜知道他一个男人,对她多有不便,只能隔着被子拥了她一下,喉间颤动,“我马上把玉儿她们叫来服侍你。”
孔玲珑“嗯”了一声。
夙夜慢慢松开跟她相扣的手,却觉得跟撕裂自己的血肉一样。
好不容易他下来,匆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床内侧瞥去。
孔玲珑却好似有感应,将自己都埋入被里,声音里也带了一点闷:“快走吧……”
若是不走,二人的尴尬都会一点点再次回来,所以哪怕夙夜的目光再灼如火,孔玲珑也只能保持这个样子不去看他。
她太放肆了,她做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种变化是否正常。
而夙夜也是慢慢退到门边,可以说是风度什么的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他握了好几次才握住袖中的烟筒,对着半空放出了一道绚烂烟花。
那是他召集暗卫的信号,看到这焰火,枫烟小筑的暗卫们就会知道可以把两个丫头送回来了。
夙夜在门口看到方隐,孔武有力的大侠抱着双臂冷冷倚靠在门边,想必已是早回来,只是没有进入院子。又或许进过院子,只是……
夙夜有些尴尬避开方隐的注视,他顿了顿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只烟筒,道:“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来不及搬救兵,就把这烟筒拉开,放到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