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辞——澄莒
时间:2017-12-27 16:16:45

  白无常翻动着小册子,场景便急速的变幻,眼看入了夏,长相酷似乔木的侍卫和那接引的稳婆坐在山谷篝火旁,不知是何年份,二人憔悴得很,稳婆拢了拢衣裳,“大哥,连累你跟我一起流浪。”
  “你我兄妹二人,何来连累二字,裴相爷于我二人有恩,便是肝脑涂地不足相报,如今他已辞官,辰妃素来心狠,我们在宫中一日,她便视我们如肉中刺,杀了我们才能真正安心华章的太子位,我们若要避开耳目,恐怕得隐姓埋名,找个僻静的地方才行。我们在此地分开后,等到了落脚的地方,还是和从前一样,落户了再等对方来投靠。”
  山谷风凛冽,月华空明寂。
  清晨很快到来,他们果真分道扬镳。
  临行前未曾回首看过对方一眼。
  无常此刻叹了声:“他们兄妹此次一别就是五年,后来妹妹装聋作哑终身未嫁,未免被人认出,以煤炭滚面,娇颜尽数毁去,哥哥隐姓埋名码头卖力为生,此人一身武功,却在死前亲眼见家人被碎尸面前。”
  我感到浑身在发着冷颤。
  但我知道,后面还会有我不知道却更为胆寒的真相。
  
 
  ☆、第 73 章
 
  
  白无常把册子翻了翻,我眼前的场景又是急速的变,白无常顿在一个自以为的恰当的时刻后,递给我一把瓜子,让我陪他一同看戏。
  牢狱之中,穆家最小的女儿方满五岁,才记事的年纪,她卧在娘亲怀里,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笑嘻嘻问着娘:“什么是凌迟呀?为什么这些狱卒说爹爹要被凌迟?”
  时移世易,谁能料到显赫一时的穆家随着穆后的废黜,万丈高楼相继倾覆,至此一败涂地。
  穆阁老首当其冲,其后便是穆后的父亲穆远飞穆将军,皇帝的声势浩荡敲打着每一个姓穆的,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亦朝不保夕。
  穆夫人捂住她的嘴,眼泪大颗的坠下,可仍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牢房唯一的铁窗,穆家主母的尊严,即使跌进最泥泞的底层,也不允许她过分失态。
  子夜时分,牢房的门打开,简将军站在草席前,望着穆夫人怀里熟睡着的穆如沁,缓缓跪在穆夫人身前,“夫人,陛下已经下诏,明日……明日穆将军凌迟,家眷斩首。末将无能,仅能救下如沁小姐。”
  她怀里睡着的小女儿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眼睛望着娘亲,声音绵软的问道:“娘亲,什么是斩首?”
  穆夫人的相貌有着女子的柔美,亦有着酷似丈夫的刚毅,她想笑,却笑不出,只是拿着平淡的眼睛回视着穆如沁,她抚着小女儿的发,声音不见一丝畏惧,柔的像水:“如沁,穆家开国时就是朝中第一大族,你的曾爷爷是战功彪炳的兵马大元帅,为人称颂至今。你的爷爷是当朝阁老,位极人臣为国尽忠十余载,你的父亲是大将军,自你出生后,就一直镇守边关,非诏不得回京。你大姑母是皇后,小姑母是言夫人,曾经,穆家的兴衰就是这个国的兴衰。娘亲说这些,并非说明曾几何时穆家如何的权势滔天,只是让你明白,穆家的命运,从你开始,再不必像你的曾爷爷,爷爷,父亲姑母们,将自己的生命投进这个皇朝,成为皇朝命运的一颗棋子,从现在起,你可以为自己而活着。”
  “姓穆的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从今天起,你不必姓穆。”
  这是穆如沁的娘亲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后穆如沁被姓简的叔叔敲晕扛起,这世上就再没有生身父母。
  简素衣病死后,草草葬在后山,藏在简家的穆如沁,替代了未来的太子妃。
  因为简素衣貌丑无盐,被皇帝许配给太子章,简素衣虽然死了,替代她的穆如沁却不能不嫁。
  嫁给太子前,如沁约太子在如意馆见面,她与太子约法三章,她是个大方的人,不会霸占着太子,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对太子府管东管西,更不会妒醋太子在府中收藏了多少美人,只要等老皇帝归了天,他们就各奔东西。
  她说,其实简将军更中意取消这门婚事,与皇上小心提了几次,却被陛下以为简将军是在催促,希望太子不要介怀,毕竟以素衣与太子的协议来看,她嫁进太子府以后,太子自由依旧,不会对他产生一丝影响。
  太子饮着茶观望着她。
  我不曾见过太子失态的样子。
  太子除却对赏心悦目的美人儿近乎病态的喜爱,在情绪上却是很克制的人,他即使高兴和难过,也只透露一点点,或许在眼角眉梢,或许在唇边的一丝冷笑。
  这时候的太子,目光中有失而复得,有震惊,有失落,亦早已有情,穆如沁却不知。
  也是,若是此刻她知道了,即使逃婚也不会嫁了。
  场景飞快的变换,一晃到了他们的新婚之夜,穆如沁坐在床畔,太子掀开她鲜艳如火的盖头,挥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
  她看着他的样子无辜的像只羔羊,太子温柔回视,递给如沁合卺酒。
  饮了酒的她,两颊绯红,算不上艳色的脸上多了些微楚楚动人,轻声咳着,慢悠悠的晕倒在喜床上。
  华章把着她的手,一寸寸的吻,情到深处,穆如沁不安的嘤咛,微皱着眉无意识的望着华章,她似乎不晓得太子在做什么,手足无措的推拒着他,华章紧紧按住她,她感到火热的情绪即将将她淹没,她觉得这情绪名为愤怒。
  事后已是第二天清晨的事后,她掩着衣裳惊慌无措的看着华章,搜索肠肚找不到词来形容他的无耻。
  华章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更衣,半晌梳洗完毕,走到床边安抚了下她的脑袋,淡淡道:“地瓜。”
  如沁不解的看着他:“什么地瓜?”
  华章浅笑:“吃的地瓜。”
  如沁怀孕以后,华章十分的高兴,他晓得女子孕期嗜酸,给穆如沁准备了许多山楂,亲自洗了放在如沁床头,但是她一颗没吃。
  她想以冷漠隔绝华章的热情,可是华章像是听不懂人话,打蛇上棍的缠着她,她觉得生不如死。
  生命竟是如此痛苦,穆如沁有时恨恨看着华章,连带憎恨起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的算盘早就打好,先让她自投罗网,再用孩子拴住她,他并非十恶不赦,相反待她十分的体贴温存,所以他有恃无恐,半点不担心她会做什么极端的事情,比如偷偷的把孩子堕掉。
  便是因为如此,穆如沁更加的痛不欲生。
  她常不给他好脸,偏偏华章在她面前,时时都是不要脸的,她更觉得这人是她的克星,总能被他抓住软肋。
  他拿捏的分寸,不多不少,不至于彻底的把她惹恼,又不会让她逃脱。
  这种生活并不被如沁所喜,起码不够自由,这有违她的初衷。
  渐渐地,如沁像是养在温室的仙人掌,因为不大适应太过湿润的环境,有了轻生的迹象。
  在浅之即将出生时这种迹象极为明显,夜间华章将她揽在怀里,如沁淡淡道:“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如果我死了,你不要把我埋在茂陵,那里有我不想见的人。”
  穆后尸骨未寒,华章送的毒酒,现在埋在茂陵,若是死后相遇,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姑母。
  那段时间如沁总是十分忧郁,浅之生产的十分顺利,可是儿子出生以后,稳婆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她淡淡瞥开眼,一面都不肯见。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她晓得华章不会放她走的,好的坏的招数都用尽了,她深感无力,时常淡漠的看着窗,有种想从万丈高楼跃下的冲动。
  幸而这份冲动还没落实前,华章找到了继续拴住她的理由。
  穆如沁知道华仪的身世,这是穆夫人在牢狱之中说给她知道的,若是如沁能活着,言夫人的女儿就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她不晓得华章是如何得知的华仪的身世,华章把这个消息交换给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早已知情的穆如沁。
  另一个是言昭。
  华章如何会放心言昭呢,他才是太子位最大的威胁。
  但是言昭求得不多,他不要太子位,他最大的要求是想华仪死。
  言昭与太子的交易穆如沁大概知道一些,这条她极力反对,华章便亮出了他的筹码。
  太子幕僚裴固在江南找到一个酷似华仪的女子,只要穆如沁愿意,华章可以让裴固把这个女子送到望京来,日后替代华仪去死。
  即是筹码,就有交换条件,华章撩起穆如沁额前的发,吻了吻:“既然做了我的妻,哪有拒丈夫千里之外的道理。”
  她不喜欢这种事情,华章称之为爱,他挂在嘴边的爱,变着法的折磨了她。
  而且她不喜欢华章的城府,和他刻意收藏在家里的几个美人,尤其是李承徽,像极了华章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其余那几个又是每天没事找事给她惹麻烦,她有限的精力被这几个女人揪来扯去,片刻不得安生。
  她有时觉得,华章就是故意让她不得安生。
  答应华章交换条件后的两天,她被折腾的下不了床,耳畔又都是姬妾来找她告状的哭闹,她心烦得很,心思一被打乱,就忘了原先在想什么。
  浑浑噩噩了一段日子,如沁开始恶心呕吐。
  确认如沁再次怀孕以后,华章让裴固把酷似华仪的那个女孩子送了过来。
  怎么安置她是个问题,而且知道她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只可惜最后那女孩子还是跑了。
  如沁又一次陷入抑郁泥潭中不能自拔。
  熙权接生完,稳婆想把孩子递过去让她瞄一眼,她直接背过了身,凉凉说了句:“拿走。”
  这次仍旧没能难产,她生的很顺当。
  如沁以人眼能见的速度憔悴着,华章想同她好好说说话,她侧躺在榻上,左耳进右耳出,他若是碰她,她便冷冷看着他,往昔还能瞧出点情谊的眸子此刻冷如冰泉,让他下不去手。
  穆如沁的像是开弓不回头的箭,一颗心又冷又硬,熙权饿的直哭时,她也可以不闻不问。
  华章抱起孩子去找乳母,回来后,如沁还是原来的姿势捧着书斜倚在贵妃榻上,目光就没放在他们父子身上过。
  一般的女子,睡也睡了,怀也怀了,生也生了,再是如何的不情愿,也只得认命,可是她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却还是对他冷若冰霜。
  华章心里很不舒服,大约是辰妃小时候对他严苛的要求,他喜欢凡事掌控在手中,穆如沁的态度,让他始终有不能掌控的不安全感。
  他缓缓走到如沁跟前,抽走她手里的书,如沁不解的看着他,华章打算跟她促膝长谈,掏心掏肺的述说下自己的不安,可是穆如沁压根没理他,从榻上起身到了床边。
  如沁身姿修长,雪色单衣草草拢着,背影很是魅惑,她深吸了口气,晓得华章想谈些什么,但她还是刻意曲解他,与华章道:“榻上磕的慌,在这儿吧。”
  如果说华章不生气是假的,可这就是他们尴尬的处境,他一开始用的手段就不光彩,现在想把在她心里的印象掰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于是这是又一次的不欢而散。
  
 
  ☆、第 74 章
 
  此后如沁和太子割据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浅之会叫父亲,会背三字经,尚书郎都夸赞小世子天资聪慧过目不忘的,那样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浅之却始终写不好很简单的母妃二字,少傅教了许多遍教不会,却也并不是怎样的大事,小孩子总归是爱耍些小性子,浅之爹亲姨亲,唯娘不亲,少傅如何不知,然而这事情传到太子耳朵里,太子提溜着浅之跪到宗庙,面前摆了一沓宣纸让他默,何时这两个字默到滚瓜烂熟了,何时才能起来。
  世子时年两岁,马马虎虎能站稳,跪着时颇像个圆滚滚的粽子,不时的东倒西歪,却是个瘪了嘴的葫芦,小身子颇硬气了回,委屈巴拉的跪着。
  正午阳光盛势,跪在地上不觉凉,至了晚间,便是刺骨的冷,大理石质的地板冷如寒冰,世子跪在祖宗面前,膝盖跪到发肿淤青,如何也不肯发声。
  小世子这样跪了一宿,服侍世子的几个宫婢统一的跪到如沁的宫殿前哀求,那时太子刚巧在如沁宫里下棋。
  世子名义上的小娘,太子爱妾赵良媛也跟了来,为了给世子求情,如沁宫中破天荒的热闹。
  只是恰好太子在场,赵良媛不大敢上前放肆,试探了太子语气以后退到一边,偌大宫殿嘈嘈杂杂,哭声此起彼伏,世子这会儿倒不像是被罚,倒像是死了,这些人紧跟着过来哭丧的。
  华章凝着棋子,棋盘上如沁阵势已疲,颓势尽显,有丢盔弃甲的征兆,他步步紧逼着,一步也不肯退。
  方寸之间的生存空间只有这么大,可是华章从没有让过她。
  所以如沁一直不喜欢他的城府。
  他们两各自安好的过着,许久不曾来往过,突然的挪动,让如沁不晓得华章今天是发了哪门疯,偏偏来找麻烦给她。
  莫说是她,素来自夸玲珑剔透的赵良媛也不晓得太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世子求情的话未提出口,太子便抬手让她退下。
  如沁望着太子,华章看着棋盘,由始至终他在等一句话,可是如沁一直没有说出口,等到最后,明明赢棋的华章,将棋子抵在桌上,生生摁成了两半。
  他生气时不明显,只是唇抿的很紧,像是害怕怒极时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赵良媛一众紧忙跪到了地上,如沁凉凉看着华章,从软垫起身,淡淡道:“不送。”
  她再是不了解太子,也明白太子这是生气了,只是因为不懂他,所以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太子朝内侍招招手道:“让浅之回来。”
  内侍领命退出门外,素来好事的赵良媛跟在内侍身后,方出宫门便问:“他们俩素有嫌隙,相互折腾着就罢了,为何要罚世子?”
  内侍拢着袖,疾步的走,听着赵良媛的话犹如听着耳旁风。
  赵良媛没有走远,所以她说的话声音尖刻的传进了殿内。
  
 
  ☆、第 75 章
 
  亦有微风打着卷钻进殿门,撩起了软纱,徒然让人打起颤。
  如沁后知后觉看向太子,华章朝她走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华章今天就是来找她麻烦的,便主动离他远了些。
  她一退,华章便紧跟过来,再退,已退无可退。
  他紧抿着的唇让素来平和的脸上带着杀伐的戾气,如沁被逼到桌边,腰脊磕到坚硬的酸枝木,那一刻蓦然的疼让她有些怕,所以现在不止是身子,连声音都是抖的:“你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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