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不等君兰反应过来,闵清则已经把汤碗抢了过去拿在手中,只丢下一句“这个太重”,便举步往大树下走。
等他离远了,闵书铂悄悄和君兰说:“九爷好凶。”
君兰笑道:“这还凶?我瞧着很好。你不知道,平时啊,更凶。对你算和善了。”
“是、是吗。”闵书铂磕磕巴巴说完,缩缩脖子,小声道:“那我以后还是避着他点好了。”
君兰安抚了闵书铂一会儿,待到他重新露出笑颜,这才让他回去。
而后她到树下寻九爷。
闵清则问:“刚才在说什么?”还特意让他走开。
君兰抿着嘴笑,“我们在夸您气势威严。”
“少来。”闵清则忍俊不禁,“八成在说我凶。”
“哪有。”君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佩服九爷呢。”
虽然知道她这话说得九成九不是真话,但闵清则听她一句句赞扬的话,心里很是受用,也就没再多问。
回到思明院后,闵清则让君兰先进了屋。而后他叫来孟海,吩咐道:“等下让长灯去外院等我。”
“长灯?”孟海道:“爷可是要吩咐他事情做?”
“不。”闵清则简短地道。
他只不过想知道一下,为什么他回来这么久了,长灯都没有和他提起洛明渊半路送东西给君兰的事情。
时日疏忽而过。一转眼,腊月临近。
这天早晨闵老夫人起身晚了些,待到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大亮。
老夫人正打算让人叫来陆氏和高氏问问家中炭火的问题,就听金珠禀道:“二老爷来了。”
老夫人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闵二老爷闵广平身材微胖,面带笑容很是和善。进屋先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又寒暄了好一阵,方才说明今日来意。
“家中的男孩子都有了着落,有先生教授课业。眼看着女孩子们都大了,侄儿和内子商量许久,觉得该给丫头们请先生一起教习教习。免得往后嫁了人,咱们府上的姑娘再被说三道四。”
闵老夫人听他说起“嫁人”二字,就知道他特意指的是到了说亲年龄的几位姑娘,都是已经在十岁以上的。
闵老夫人不以为然,道:“原先孩子们从小就启蒙学了字。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哪里还能说甚不好?”
这些话,陈氏早已想到,也一早就叮嘱过闵广平。
现下闵广平便道:“婶婶说的是。只不过孩子们再学得精一些终归更好,往后旁人提起来闵家,只有夸赞的,岂不更妙?”
闵老夫人不愿多提此事。
闵广平的声音低了些许,与闵老夫人道:“其实侄儿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六丫头。她的情况,婶婶定然心知肚明,这孩子总得好好教一教才成。大嫂自然是无法给她请来先生的,侄儿单给她请来先生,又怕大嫂和她心中有芥蒂。倒不如让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起学学,顺便长长见识。”
其实这理由不过是放到台面上来说着好看的罢了。还一点原因最为重要,闵广平不方便说。
大概一个月前的时候,老太爷把他们哥儿几个召集到一起,吩咐他们往后万不可肆意行事,更不能仗着九爷的名号胡乱来。还让他们几个管好老婆孩子,都不能再如以前般任性。
闵广平听了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只他性子平和,又拿不准主意,回去后就和妻子陈氏商议一番。
陈氏晓得一定是九爷动了怒。虽不知动怒的根本缘由,但看老太爷发落了闵玉容身边的一个丫鬟把人撵了出去,还加了闵玉容紧闭时间十天,也不难猜出事情和这位六姑娘有关系。
当时在梨花巷的时候,闵玉容初次被九爷发落,陈氏就在旁边看着。
这一回再听,陈氏恼了,与闵广平道:“这个六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她们自己孤儿寡母的闹出点事来就罢了,还害得我们被九爷记恨上。”
闵广平忙问陈氏该怎么办。
陈氏就道:“如今九爷身边就兰姐儿一个人能挨得近些。旁的不说,先和兰姐儿打好了关系再说。”
这才有了闵广平劳心劳力请来先生教习课程的事情。
梨花巷和荷花巷虽然都是一家人,但到底隔了一条街,而且走动不算特别频繁。
只有让兰姐儿时常来荷花巷坐一坐,这关系才能处得好。
闵广平看闵老夫人一时间没有表态,忙又道:“其实除了先生外,还一位嬷嬷将要过来教习孩子们。”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终于有了点兴趣,“哪里的嬷嬷?”
“是原先在宫里伺候过的。”闵广正道:“因着年纪大了,就在各府各处教习姑娘们规矩礼仪。原本侄儿也请不到她,还是听闻咱们是左都御史的家眷,这才点了头。”
闵老夫人缓缓笑了,说道:“宫里的嬷嬷最是懂得分寸和礼仪。有她教一教兰姐儿她们,我也能放心些。”
闵广平连声说是。
老夫人又问:“不知何时开始?”
“那位嬷嬷不好请。她家中早已无亲人,出宫后并无旁的去处,定然是在教习的人家住下。眼看着临近年关,若咱们不紧着些请她来,怕是要被旁人家恭迎了去。依着侄儿看,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嗯。”闵老夫人也想着早一些好,“不若赶紧定下来罢。若是能的话,下个月初一就开始也未尝不可。”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距离腊月初一的日子,一个手都能数的出来。
闵广平笑着应声,“侄儿一定赶紧把事情办妥。婶婶放心就是。”
等到他走后,刘妈妈借了上茶的机会悄声问闵老夫人:“老夫人怎地同意了姑娘们过去?先前门房的人不还说,荷花巷那边的人不懂规矩,请了个什么公子哥儿来闹事。还是九爷把事情压下去的。老夫人吩咐过,年前要远着荷花巷一些。”
“这你就不懂了。”闵老夫人撇着茶末说道:“远宁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袭爵之家的那些规矩,咱们可是半点儿都不知道。既然荷花巷那边能请到了嬷嬷教习规矩,兰姐儿多学学总是有好处的。”
刘妈妈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想法。
远宁侯夫人对八姑娘的印象不错。闵老夫人最近还说过,八姑娘年纪不小了,过了年的正月里就要满十四岁。
五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想多留两年,最近也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打听起合适的人家。
侯府那边成不成,这几个月里总得有个准主意才行。
倘若八姑娘的规矩礼仪半点儿都不出错,和洛二少的事情成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多。”刘妈妈喜上眉梢地赞道。
闵老夫人心满意足地搁下茶盏,“你让人多裁些布料给八丫头多做几身好衣裳。宫里来的嬷嬷,眼光可是很好的。”
“是。”刘妈妈躬身应道。
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芙蓉院。
君兰正在屋中看书,红梅趁着她翻书页的空档把这事儿提了。
“听金珠姐姐说,怕是下个月初一就要开始了。金珠姐姐还说,不知姑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老夫人吩咐了,姑娘尽管提,老夫人给安排妥当。”
虽然闵老夫人很高兴孩子们能去荷花巷学习,但,君兰听了这个消息后可着实欢喜不起来。
她到底不是原先的闵君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梨花巷人口简单,而且这里的人她都熟悉,还能应付得过去。
如果到了荷花巷,人生地不熟的,穿帮了怎么办?
君兰心里甚苦,思来想去,从房间里翻出闵君兰以前练过的字,趁着九爷不在的时候,在思明院里认真的开始练习模仿。
最近临近年关,九爷愈发忙碌,时常不在思明院中。所以君兰经常在她的几间屋子里练习篆刻。
因为除了九爷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入她这儿,所以不用担忧被发现。
她在这儿落得逍遥自在。
只是,原先闵君兰的字着实算不上好学。
君兰因着联系篆刻的关系,很是用功地习过字,本身的字清秀温婉。可她要模仿的这个,字架散得很开,还有些凌乱。显然不曾沉下心来练过。
学习这样不规整的字迹,根本没有规律可寻,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来模仿。
君兰练得很是辛苦,也很是专注。因为不用担忧有人贸然闯入,她未曾多去留意周围的环境,故而连屋中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闵清则静立窗前,透窗看向屋内认真习字的少女。许久都不曾见她往这边瞧过来,他这才挪移视线,往她桌上的纸张看过去。
这一瞧,顿时忍俊不禁。
竟然是在模仿这个。
怪道她急得额上都冒出了细微汗珠。依着她这样端正的姿势,哪里能写得出那样飘忽不定的字儿来?
闵清则生怕突然而至会吓到她,故意将脚步放重,沉沉地迈步而入。
君兰听闻声音,朝门口看过来。
闵清则行至她的身后,探手执着她的手,稍微一拉。君兰的身子便略歪了点。
闵清则又微笑着在她腰间轻点了一下。
君兰一个不防,腰间痒了痒,笑了声的同时整个的身体就趴在了桌上。
面上笑容来不及收回,她回头问道:“九爷这是何意?”
先前戳她腰间那一下的柔软触感尚在,闵清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淡笑道:“没什么。我看你这字迹,一定是这样歪着身子乱写的。所以看你现在端正了来写,觉得有趣而已。”
君兰正要反驳,忽地想起他这话中字句有些意思。仔细琢磨了下,她抬手在纸上写了个字。
闵清则提醒道:“左手莫要按着纸。”
君兰趁着这样歪扭的姿势不按着纸写了几个字,果然,很有点松散飘忽的感觉了。
她暗松口气。
闵清则似是无意地说道:“其实若认真写的话,字会慢慢工整起来。原先是没有人严格要求,学了字后没有好好练而已。往后有人教,想必书写能有极大改善。”
君兰笑问:“九爷知道二老爷给请先生的事情了?”
闵清则抿了抿唇,道:“有请先生?我本以为你会让我来教。”
闵九爷的字苍劲有力,君兰早已见过,只是仅有赞叹和羡慕的份儿,没机会去学。
如今听闻他肯教,她哪里还去惦记荷花巷的先生们?当即朝着九爷福了福身,“那就劳烦九爷了。”
闵清则本在懊悔自己刚才那句说得快了,见她如此,不由莞尔。
于是稍往前探身,和她指点了几句。
君兰认真听着,暗自思量,跟九爷好好学是一方面,模仿是一方面。两边都不耽搁。等有了教字的先生,她再慢慢地把字“学好”就可以。
主意已定,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其实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不过之前不敢提起。但看今日九爷这般用心地来教,这个念头就重新冒了出来。
君兰回头笑问:“前些时候我叫九叔叔,九爷未曾拒绝。不知往后我可否还叫九叔叔?”
她喜欢这样亲近的称呼。
因为九叔叔是家里待她最好的人了。
两人离得很近,少女笑着说话的时候,闵清则甚至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再听了这一声甜甜的轻唤,他忽觉这冬日里的屋中有点热过了头。
闵清则“嗯”了声后,忙调转视线看向旁边。
结果正好瞧见袖口上粘着一根她掉了的发丝。许是刚才教她习字时衣服相擦事弄到的。
闵清则手指微勾把发丝小心捏起。明明应当是冰凉的,却灼得指尖有点发烫。
君兰写完了几个字后半晌没有听到他的评判,便主动问起:“九叔叔,我这字写得如何?”
闵清则看她似是要回过头来,忙快速把手中之物塞进袖中。语气淡然地问道:“你说的何事?我刚才想起了案中一个疑点,未曾听清。你再说一次罢。”
☆、第三十二章
教习礼仪的郭嬷嬷在腊月初一这天就到了闵家。翌日腊月初二, 梨花巷的女孩儿们皆往荷花巷去,开始学习。
原本闵老太爷的意思是晚些再说,待到腊八节后也不迟。但郭嬷嬷说既然要学, 就得从开始就紧着些, 莫不能松松散散地过下去。故而腊月初二就开了课。
这次姑娘们一同坐了马车儿去。一路上闵萱都在不住抱怨。
“反正来了家, 束脩照天数给, 晚一天早一天又有甚不同?偏她非要逆着大爷爷的意思来。这可好,寒冬腊月的就罢了, 还得从大清早就开始学礼仪。没见过这样严苛的。”
闵菱听她念叨许久后终是忍不住了, 驳道:“你不喜欢就罢了,没道理在那边念叨个没完。要知道,早学一天就多一天的收获。嬷嬷不怕大冷天的教, 你年纪轻轻的怕甚天冷学?”
闵萱不乐意听这样的话,一摔帘子,不搭理她了。
闵菱还想再训她两句, 君兰从旁扯了扯闵菱衣袖,闵菱顿了顿后一甩袖子就也作罢。
其实君兰也觉得这位嬷嬷规定的时间略早了些。
铂哥儿在荷花巷里跟着堂兄弟们一起读书。夫子那边规定的上课时间都比这位嬷嬷要晚。也难怪闵萱会不高兴地抱怨。
到了荷花巷,早有婆子守在门口等着。见了梨花巷的姑娘们, 忙请了上轿子。
坐在晃悠悠的轿中,君兰不知怎地想到了九爷有关轿子不好坐的那番“歪理”,忍不住抿着嘴笑。
闵萱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下轿子的时候见到君兰唇边的笑意, 嗤道:“还笑, 还笑。等会儿被训得腰酸背痛的, 哭都来不及。”
君兰唇边笑意未减,淡淡道:“你心里有怨气没道理往我这边发。我不搭理你,你也别来找我晦气。”
听了这话,闵萱气得直跺脚。
闵菱反而笑出了声。
闵萱哼道:“你们一个两个太惹人厌了。我不睬你们。”说着就飞奔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