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本来瞅着这小子话不多老实能干,没想到是个淌着逆贼之血的贱骨头。”
……
那日十七从院子里被搬回来后就被关进了柴房,大管家吩咐让他禁闭三天闭门思过不准出来,也不允许任何人给他送水或者是吃的。
王顺当众体罚十七的事儿一过,这后院的下人们就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也不知是谁先散播出了十七的身世,一时间雌黄信口,流言蜚语。每个人路过柴房的时候都忍不住驻足瞧上一瞧,又一脸鄙夷地离开。
在赵国,卖国求荣其罪可诛,理当株连九族。其中有些年龄小而免于一死的罪臣之子,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原先还有些同情十七的下奴们现在纷纷同仇敌忾,大管家也已经下令了,从即日起十七是府里最低贱的奴隶,普通下奴也可以随意差遣使唤。
十七从被带进柴房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并不知道他虽离开了狼穴却又跳进了虎坑。
他蜷缩在铺了薄薄一层干草的地板上,老旧的木门不严实,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冻得十七嘴唇发紫。此刻,他果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了,有些破烂的口子被风干开始结痂,血腥的味道引来了不少蝇虫盘旋。
是夜。
睡梦中的十七只感觉浑身滚烫得难受,手脚又冻得发抖。显然,受了重伤又在冰天雪地里挂了一下午,十七身体再强健仍是扛不住,发烧了。
他睡的极不安稳,侧身弓着身体,蜷成一团。又浓又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眉峰紧蹙,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样子。
梦里,那些尘封已久的他不愿唤起的记忆,却如白驹过隙般断续浮现。
有他母亲临终前望着他却想要一把掐死他的眼神;有他还年幼时便被遗弃在荒郊野外他绝望无措的样子;有一群衣冠楚楚的少年们拿着木棍狠狠戳他抽打他,梦里的他哭得好用力却只惹来少年们更肆意的笑声;最后出现的则是李公公恶毒的嘴脸……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愿将心思表露在脸上,哪怕受到了再大的委屈也默默隐忍。
是过去的一切,记忆里形形色色的人,那相似的鄙夷厌恶的眼神教会了他,寄人篱下,俯仰由人。不甘与喜怒往往是留给有资格拥有它们的人的。他或许不情,或许不愿,他却选择本分守纪。掩饰一切只是为了能够活着。
为了活着,哪怕活得和狗一样。
……
十七紧闭着双眼,难受地低咛一声,他口干舌燥头疼得厉害,身上软绵绵的更是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仍是噩梦不断,后背浸湿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前额一颗颗地冒出,沿着他刀刻般的鼻梁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骤然间,十七感到有什么清甜冰凉的东西缓缓滑入自己的口腔,一瞬间仿佛便抚平了他喉咙间的干涩,更是如一条山涧小溪浇熄了他身上的燎原之火。
他下意识地使劲吞咽,如同吮食着琼浆蜜露,紧皱的眉也渐渐地舒缓下来。见他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满足地叹了一口长气,终于陷入了黑甜乡……
万籁俱寂,夜色如幕。柴房的门轻轻打开又被小心掩上,宛若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第007章 人肉车墩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逢皇子皇女生辰,辰时早朝结束,皇家子裔应给皇帝跪拜请安,巳时叩拜太后皇后,若不是嫡亲,午时以前则还需再向自己生母问安。
赵清颜这日早早便起身了,从后宫回来还来不及好好用午膳,便又带着杏桃去丽人坊亲自挑选了一些首饰配件,再回府为晚上宴会做准备时,已接近傍晚。
“公主,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杏桃拧着眉,放下手中的胭脂,望向铜镜里的赵清颜。
镜中之人,肤若凝脂,口似朱丹,黛眉端鼻。只是略施粉末,却已给那出尘脱俗的五官添了几抹娇俏明艳。
瞅着赵清颜倾国倾城的脸蛋,小丫鬟仍是愁眉不展“今儿可是公主您的生辰,皇上设晚宴为公主庆生,筹备已久,公主如此淡妆当真稳妥?”
主子不喜外出,难得可以抛头露面的机会,杏桃可是想好好发挥一番,把公主打扮得更加精致艳丽。哪知公主仍是和往年一样仅仅抹了浅浅一层薄粉,上了些唇脂腮红便草草了事。
赵清颜抚弄着梳妆匣里的簪子,淡淡地扫了一眼生着闷气的杏桃。“杏桃你又忘了本宫那日和你说的话了吗?人生在世,切莫过过分招摇……”
“应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不可过于在意他人看法。”杏桃背书似地接下后面一句话,若不是面前是她要侍候一辈子的主子,她真想好好翻一个大白眼。她们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处世太过谦虚平和,才老让外人觉得她好欺负!
像是故意忽略了杏桃此刻的愤愤不平,赵清颜递上一个她挑好的簪子示意杏桃帮她戴上,又说道:
“天色也不早了,快些伺候本宫更衣吧。”
杏桃默默地应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赶快帮赵清颜梳好头发便开始帮她更换新衣。公主不喜闺房有太多人,所以杏桃一个人更加不能浪费时间,免得耽误了晚上的宴会。
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错综复杂。好一会儿,才将那裙裳更换完毕。左看看右看看,杏桃这才满意地咧开了嘴。
等穿戴妥当,晚宴已经快开始了。赵清颜款款步出门外,门口的侍女们已恭候多时。随着侍女们穿过长廊,公主府的软轿也早早备好了,抬轿的四个下人低垂着头,恭敬地跪在轿子的四端。
一见公主来了,跪在最后的轿仆默默起身,在轿前俯下腰。
杏桃扶着赵清颜,等待主子上轿,却见主子迟迟未动,心下有些疑惑。而这边的赵清颜则是盯着脚下的“人肉车墩儿”,感到有些眼熟。
这不正是她亲自收来府上的小奴十七吗!
回想起来,自那日她在书房时唤十七过去,之后好些时日没见到这小奴了。
而那十七觉察到头顶玩味儿的视线之后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但下一秒便又稳稳地撑住,再也不动。
饱满的唇瓣悄悄勾起,赵清颜轻踏着那小奴的腰背上了轿。
这举办平阳公主生日宴的花园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也要穿过小半个皇城宫殿。一路上,杏桃作为贴身丫鬟随赵清颜坐在软轿里,其余的仆人则跟在轿后。
赵清颜感觉得到轿子随着几个轿奴的有规律的步伐,轻微摇晃。
透过身侧随风敞开些的轿帘,赵清颜瞧见了十七扛着轿子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仿若轿中不是沉甸甸的两个人,而是两片轻飘飘的羽毛。
身形修长挺拔,侧脸棱角分明。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仍掩不住那股卓尔不凡的气质。
确实是一美男子。
美眸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赵清颜收回瞥向帘外的视线,半靠着身子,准备稍作休息。
离大殿花园还有些距离时,就已经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宫内的公公婢女们步伐匆匆,做着最后的准备。
远远的,瞅见了公主的轿子,等候的公公喜上眉梢,清了清嗓子,喊了声“平阳公主驾到!”
一瞬间,本自顾自谈天说地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在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了那优雅地从软轿内走下来的娇人儿身上。
见那所来之人梳了一凌云髻,金步摇松松簪起有说种不出的雍容华贵。身着暗金宽肩薄纱裙,尽显女子纤细窈窕腰肢。香肩半露,肩头饱满却不臃肿,锁骨的线条清晰美好。
赵清颜款步姗姗,走到园内。见宾客们来得都差不多了,她微微一笑。
那笑,似三月春风,撩得人心里痒痒的。在座的年轻些的公子哥们无一不看得羞红了脸。
“哟,本宫还想说是谁来了呢,这么大架子,这不是我清颜皇妹吗,这么多人可都等着你呢。”
第008章 生辰宴
赵清颜抬眸,席位之上,开口的却是她同父异母的皇姐赵清凤。
见她身披金罗蹙鸾华服,身姿丰盈姣好。晕了蔻丹的柔荑抚弄着果盘里的一串葡萄,丹唇轻启,却是看也不看赵清颜一眼。
这赵清凤,三年前无端休了驸马,京城子弟皆知她的刁蛮个性,不敢上门提亲,故已过双十年华仍是待字闺中。
赵清颜面色不改,微微欠了欠身。“是清颜考虑不周,出门拖沓了些。清颜在此道歉,还望皇姐莫要放到心里去。”
“只怕是有些人刻意为之。”狭长的凤眸瞥了她一眼,赵清凤嗤笑。“来者是客,本宫倒也罢了,让其他客人等着怕是不妥……本宫看现在没到的除了皇妹也就只剩下父皇了吧,真可谓是今非昔比,如今皇妹身份已经仅次于父皇了吗?”
赵清凤这番显然是刻意刁难,明摆着想让赵清颜难堪。
“皇姐!”没等赵清颜开口,一道急切的嗓音蓦地打断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只见一面容清秀的女子朝赵清颜疾步走来,此人却是那雅蓉公主。
“雅蓉倒是认为,清颜姐姐定然不是有意为之。况且今日是清颜姐姐的生辰,本是大喜之日,莫为一点小事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许是她们三人动静太大,不知不觉所有宾客都狐疑地朝三个公主看去。毕竟是在宫内,就连那赵清凤似是也觉得有些不妥,冷哼一声,便不再搭腔。
雅蓉公主邀赵清颜同她一起去她的席位,赵清颜也没拒绝。刚坐下,小妮子就一把扯住她的右手,全然没有公主的架子。
“清颜姐姐可是受了委屈?莫要在意皇姐刚刚的话,她就是嫉妒姐姐你。几月前她的生辰,父皇仅是赏赐了一些锦布华衣敷衍了事,怕是惹她吃味儿了。”
赵清颜轻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这比她小上两岁的皇妹,心里却是有口难言。
她又岂会不知?
她曾百般推辞父皇的好意,可未能如愿。赵清凤本就不待见她,以后见了她还不知会再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
要说这赵清凤,本是长女,却只被封了皇公主,而长公主的位置却被赵清颜抢了去,自那时起便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不过想来,莫说赵清凤了,这皇城里看不惯她的人比比皆是……也就这么一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雅蓉公主同她交情颇深,赵清颜也一直只把她当作亲妹子看待。
想着,眼底一暖,拍了拍小丫头紧握着自己的手,赵清颜勾唇一笑,“雅蓉出现及时,姐姐哪来得及受什么委屈。”
气鼓鼓的脸蛋这才放松下来,一笑露出可爱的两颗小虎牙,开始拉着赵清颜闲话家常。
“不过……我听人说,姐姐这几日收了一小奴,此事当真?”
赵清颜挑眉。“确有此事,不过这皇宫内消息已经这么灵通了?本宫院子里芝麻大小事也能传到妹妹那里去?”
“姐姐有所不知,先前管教那小奴的李公公在妹妹的府里办事,妹妹刚刚听说……”赵雅蓉一顿,坏坏地笑了起来“姐姐平日里本不喜府上太多奴仆,今日竟特意收一小奴,妹妹只是心下好奇……”
她这姐姐平日里孤傲冷清的紧,从不见她表露什么喜好。如今收了那小奴,必定是那小奴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确实好奇的狠嘞!
又黑又大的眼眸滴溜溜的转,雅蓉公主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一阵喝唱声响起,随着公公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起身,朝那金黄的软轿跪拜下来。
皇上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国的圣上年过半百,却仍不减硬朗,身上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而今日的皇帝,眉眼间却是多了一抹慈父才有的笑意。“众爱卿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