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白日上楼
时间:2017-12-30 16:05:47

  渐渐,便有另一种说法引得众人赞同:敬王妃若非完璧,敬王这等爱洁者,又如何爱若至此?
  不论妇人和小娘子们如何眼酸,郎君们却都是心照不宣地认了的,毕竟——
  谁都不信敬王这等人会自个儿给自己戴一顶绿帽,还戴得如此兴高采烈的。
  苏令蛮还记得有日提起时这茬时,杨廷面上的神色——
  复杂纠结多些,还是旁的,她分辨不清,只觉得凡瞅一眼,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杨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将肉麻话道出,当时在林子里撞见阿蛮时其衣衫不整的情形,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担忧盖过了一切,到底没敢问出口,想着人在便好,哪还管得那许多?
  至于后来发觉没有,又是另一番狂喜了。
  苏令蛮却当他是介意,半天没搭理人,杨廷这才无奈剖析了心事:
  “阿蛮,那日之事,对本王来说,亦是劫后余生,哪还管得那许多不相干之事?你在,便好了。”
  那时心境,杨廷不想再回味一遍,除了阿娘死时,从无一日如此煎熬。
  苏令蛮觑他:“真的?”
  “真。”
  这才又欢欢喜喜了。
  女子便是如此,好哄又不好哄,悦耳之音比之行动更容易感怀,苏令蛮也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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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寒食那日,敬王府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三驱不肖说自是不少,四驱也偶或见到一辆,门房忙得团团转,连个歇脚的时间都无。
  蓼氏一大早便登了门,与乳娘孙氏一同帮着压阵,见苏令蛮有条不紊地将各处都置办好了,食单、器具、酒宴等样样适宜,这才放了心。
 
 
第183章 岔路口
  敬王府便在原来的威武侯府, 只是换了个匾额。
  曲池流水,亭台楼阁, 十步一景, 比起王谢这等百年世家来说还差些意境,可对大部分来说已算是享受了。
  尤其正值春令,有一处“梨落院”, 梨树满栽,馥白花瓣缤纷起舞,身处其中, 只觉自己都凭空诗意许多。
  苏令蛮这宴,便办在了梨落院。
  尤其院中有一处曲池,蜿蜒曲折,恰能曲水流觞,颇受文雅之士欢迎。
  寒食禁火, 冷食清酒, 这酒宴便沿着曲水一路蔓延开去,以文武论座,男女宾客并不分界,只将不合者初初分了分, 有些忌口的也另行叮嘱了, 赴宴之人均觉妥帖,寻常酒宴太过拘谨,此番却觉如郊游冶情,很是不差。
  另有年事已高、不爱凑热闹者, 另在修远院有长安最当红的云家班在登台唱戏,听着戏曲喝着小酒、清茶,也算惬意。
  苏玉瑶抬头看着身前十丈远开外,那跻坐地板板正正,正与王郎君几个颇富才名之人说诗论文的身影,面现迷惘。
  不一会儿,酒觞飘到了附近,她下意识屏紧了呼吸。
  曲水流觞,酒觞至,便需赋诗一首,以“梨落”为题,答不出来,便需罚酒三杯。苏玉瑶自己是没甚诗才的,罚酒事小,可在那人面前出洋相……
  正想着,身边却坐下来一人。
  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娘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五官不算出色,却胜在皮肤白净,温婉舒服。苏玉瑶还记得听闻消息时,曾偷偷去看过这人一眼——
  林侍郎家的三娘子。
  按说林侍郎前日被一道枷锁锒铛入狱,只等着判决下来,林府中人莫不夹着尾巴度日,这林三娘子为何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此?
  “我认得你,四娘子。”
  林三娘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果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苏玉瑶一时呐呐不能言。
  流觞已至,林三娘取觞在手,吟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连忧伤都浅淡,苏玉瑶怔在原地,耳边已有“罚酒”的起哄声。
  她下意识往前看,却见那人连头都没回一个。
  苏文湛在前喊着,愿代四妹干了,翻一番的“六杯酒”下肚,苏玉瑶忽而觉得,还是大兄好,却见大兄又逗起身旁三步远的一个玲珑女子来。
  林三娘跻坐在地,忽而道:
  “其实今日,我并没收到请帖。”她是跟着旧时一个闺中好友来的。
  苏玉瑶不大明白她突然与她说这些作甚,“林娘子与阿瑶说这些,何意?”
  林三娘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求一求谢郎君,便不娶我,纳了也可。”她面露凄色,“树倒猢狲散,阿爹煊赫时,人人送汤,人还未走,茶便凉了。你也出身侯府,自当晓得,若家族倾覆,我们这些女儿家的去处。”
  教坊司还算好的,毕竟有规矩可守,可若是官奴,衙门上册的世代贱籍,或死或糟践,根本无人会管。
  她来这,便是一搏。
  也许这个正直的男人,会看在从前议亲的份上纳了自己。
  “你看错了人。”
  苏玉瑶幽幽道,谢郎确实秉性正直,可他的另一重身份注定了他不会随性而为,有限的怜悯只会给予不会给谢家带来影响的微末之人。
  便她这么个对朝政不大关注之人,也知晓如今的林家便是火源,谁挨着都得燎掉一层皮,谢郎君不可能出手捞人。
  苏玉瑶其实对林三娘并无敌意。
  “可……我又能如何?”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林三娘低声道:“若我助四娘子你嫁了他,你可能救我一救?我这般的罪人,便纳了,也不影响你任何,只求一个能安稳度日的院落。”
  苏玉瑶咬紧了唇,她再是机警,也没碰到过这等事,心里觉得不妥,可又觉得这人可怜,正犹豫间,却听一道娇软的声音道:
  “三娘子还是莫要为难我家四妹妹了,她便是个棒槌,没甚真本事。”
  苏玉瑶喜出望外地抬起头,“阿蛮姐姐。”
  至于苏令蛮为何能听到这般低的声音,却是没多想,见苏令蛮与人打着招呼过来,忙直起身让开了一个身位,苏令蛮心安理得地坐到了阿瑶与林三娘的中间。
  林三娘脸现狼狈,“见过敬王妃。”
  苏令蛮看着她,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曾经被踩在泥里的自己,只这人……因着父兄作孽,比自己要惨多了。
  即将跌落谷底,抓着一点希望挣扎,希图逃避即将到来的命运,说到底,不过是自己比她幸运一点罢了。
  “三娘子,做妾,不也是个玩物,也许提脚便被卖了呢。”
  苏令蛮低低道,林三娘抚了抚袖口,她尚有一点残存的自尊心,与苏玉瑶这小丫头求饶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如今再辩解,又觉得无法开口。
  谢郎君是端方君子,自不会做那等事,只要自己安分些不出来招人眼,日子总要好过些。
  三人一行安安静静地坐着,尤其林三娘与苏四娘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毕竟有些门路的都知晓,曾经谢道阳与林三娘议亲不成,而苏四娘则追人未果,期间还夹了一个如今的热门人物——敬王妃,便更引起了众人注意。
  王沐之拍了拍谢道阳的肩,往嘴里丢了个果实,促狭道:
  “阿阳,你看看那头。”
  谢道阳面无表情道:“王仲衡,莫要寻事。”
  “按说林三娘也罢了,苏四娘这般痴情,你当真是铁石心肠。”
  谢道阳眸光注入眼前的曲水,身上石青宽袍沾湿了些,他没注意到:“听闻仲衡也曾倾慕过敬王妃一段时间?”
  王沐之摸了摸鼻子,这才打住话题,讪讪道:“怕了你了。”
  杨清微那厮,可阴着呢。
  曲水流觞过,便是午后了。
  暖暖的光散下来,有些上了年纪的被安排去客院稍事休憩,但精力足旺者,依然不散。成婚了自然有成婚的交际圈,未出阁的小娘子们也各自一堆,散在王府各处。
  新出炉的敬王好容易歇下来喘口气,梨落院内,便摆上了两张长几,几上有时鲜鲫鱼,尖刀若干。
  苏令蛮笑盈盈看着他,“王爷可愿为众宾演一演这切脍之艺?”
  杨廷见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只点头应了,正巧见到谢道阳沉默不语地站在远处,便指着他道:
  “听闻谢郎当年切脍之艺一绝,不若与本王一道,填一填众宾口腹之欲?”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晏殊。
 
 
第184章 诉衷肠
  陈郡谢氏传承百年, 若说旁的许是不足, 可这等风雅之事, 是不下于人的。
  切脍之艺,谢道阳亦是自小便练过的。
  可到底是文弱书生, 论起舞刀弄枪, 哪里比得过武艺过人的敬王爷,便持刀的力道都多有不及——
  何况杨廷还占了一张脸的便宜。
  这般一个美郎君切脍, 动作如行云流水, 端的是赏心悦目,雪片似的鱼脍齐刷刷而落, 直接在盘中堆叠出了一朵千蕊梨花。
  煦暖的日光融融而落,清风徐徐吹起朱红长袍的一角,一切都美得刚刚好, 暗地里平添无数情丝。
  有小妇人捂住胸口,歆羡起敬王妃的好运道,可再观不远处那亭亭玉立站着的美娇娘,又自惭形秽, 只觉本当如此——真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两盘鱼脍明晃晃地摆在几案上,苏令蛮起身吩咐下人拿去给宾客们分了,王沐之才摇了摇手中扇子,打趣道:
  “清微, 你这可谓是鬼斧神工,更胜从前,可是日日在家偷练?”
  杨廷笑而不语。
  王沐之这话听着有些夸张, 但这等刀工确实世所罕见。
  单看左边这盘鱼脍,薄透晶莹,片片一般大小,肉眼看不出一丝的差距,不比一张纸更厚,状若透明,连鱼脍上的肌理都清晰可见,蘸上葱蒜,鲜味被极大地保留下来,简直是入口即化。
  至于右边一盘,卖相亦是极好,只到底还差了那么些火候。
  “阿阳亏就吃亏在了这张脸上了。”王沐之惯来会做场面文章,哈哈一笑,便将这事正式揭过了。
  谢道阳被打趣长相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端的是好气度。
  鱼脍看着美吃着香,可有一桩不大好,众所周知,鱼自带腥气,再高明的庖厨处理鲜鱼时,都不免粘上这么点腥气。
  作为谦谦君子,自不好带着一身腥气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以切脍更衣是常例了。杨廷作为主人家招呼了两句便自去正院更衣,谢道阳则由王府的下人领着去了更衣室。
  苏玉瑶一直关注着,趁人不注意偷偷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林三娘也不见了。
  蓼氏在远处张罗,眼睁睁看着阿瑶跑了也不阻拦,苏令蛮默默地蹭到她身边,问:“阿娘……你不怪我多事?”
  “阿瑶的性子我清楚,实在怪不得你,让她去碰一碰壁也好。”
  蓼氏指着下人换了一碟冷盘,叹了口气。
  京中之人哪个不晓得谢道阳是端方君子,踏实规矩,确实是个好郎君,倘若不是谢氏——纵使门第低一些,只要人口简单,她怎么着都会促成这门婚事,毕竟阿瑶喜欢。
  只可惜,女儿家嫁人,是不能只看人才如何、心底欢喜的,尤其牵涉到了两家政治立场。
  鄂国公府选择与敬王府联姻,这队伍便站定了,纵观过往,凡想着两头讨好的人家,最后下场都不会很明朗,毕竟没有哪个主子能容忍首鼠两端的墙头草。
  谢家也是如此。
  若阿瑶嫁去了,万一两家起了冲突,她是帮娘家,还是帮婆家?这千难万难的滋味,她只希望女儿万万尝不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苏玉瑶远远坠在谢道阳身后,见其青色身影消失在了更衣室门口,才大步地靠了近。小丫鬟显然早得了嘱咐,见她来也不诧异,只屈身福了一礼,便安安静静地知趣退开。
  里边谢道阳方脱了外袍,正要濯手,便见门从外“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静静立着,这样的红,他这两年见得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了。
  “谢郎君。”
  “苏四娘子,此地实不是你该来之处。”
  谢道阳就着铜盆中清水濯手,贴身小厮递了胰子巾帕过来,他沥了沥水,见小娘子仍倔强地站着,不由叹了口气。
  “四娘子何苦?”一边说着一边将备用的袍子穿上。
  苏玉瑶朝那小厮道,“你先下去。”
  眼见是逃不过,谢道阳朝小厮颔首示意,待房内只剩了两人,门被人从外拉上了。
  “四娘子想听什么?”
  小娘子葡萄似的黑眼仁一瞬间皱起,显出一丝痛苦来,谢道阳这才发觉那个天真爱笑的丫头突然间眉染轻愁,一瞬间长大了一般。
  “郎君说的哪里话,阿瑶想听什么,郎君便会说什么?”她反问。
  谢道阳沉默地看着她,石青色的宽袍衬得那张脸显出微微的苦色,“四娘子所求之事,实在不可能。”
  “是因为你我两家立场相对?”
  她见谢道阳一惊,苏玉瑶无声地笑了笑,看吧,其实她也没有这人想象得这般无知。只有时候不愿去多想,“郎君选择全系于家族,可曾问过自己的心?”
  谢道阳安静地站在房内,敬王府的更衣室布置得清雅,连香薰嗅来都格外不俗,可他四肢百骸被这一问仿佛抽上了一阵冷意。
  “心?”他看着她,眼里露出压抑万端的愁苦,“谢某如何能让有心?四娘子多虑了。”
  “去岁春末时,阿瑶偶感风寒,三日未去堵郎君,郎君便偷偷派了小厮来探听,可是担忧?今年二月,有小生情书传递于阿瑶,郎君茶饭不思烦躁许久,可是有心?”
  苏玉瑶当然不是小白兔,蓼氏教导出来的儿女,从来是有限的天真,这些消息是她花了一番功夫从谢道阳身边小厮口中套出来的——
  若非她自己为自己寻到希望,又如何能坚持那么久?
  “若非有心有意,又如何会纠结良久,又如何会担忧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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