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随随便便一张纸条便敢跟着走,还成了,也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
苏蜜儿含含糊糊的话,蓼氏不大信,可到底隔了一层,以后又都是宫里的,自不好跟犯人似的审,便决意等回了府与老爷商榷一番,再做决定。
那边敬王府的马车行到半路,车厢里便凭空多出了一人。
爽朗清举、朗月清风似的岫云杨郎跟采花郎一般偷溜上了马车,将苏令蛮唬了一大跳,但见杨廷朝服未退,冠冕仍在,不禁道:
“怎现在来?可吃了午食?”
玄紫郎君半支着腿靠在车壁,眸光微冷,见小妇人囫囵着没甚不妥,目光松了松,才道:“吃了。”
苏令蛮狐疑地盯着他,几乎是想将他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阿廷……今日这事,你可掺和了一手?”
杨廷见她坐得笔直笔直,身体离得老远,仿佛自己是只洪水猛兽一样,登时有些不大乐意,猿臂一伸,便将人楼到了怀中。
温香软玉抱满怀,软绵绵的身子柔若无骨似的贴着自己,这才舒坦地呼了口气道:“是掺和了一脚,不过……不多。”
“那蜜儿怎么会……”
苏令蛮还是想不大通,小妇人肤色白,却黯淡无光,狭窄的车厢里微光透进来,更衬得一双眼珠琉璃似的晶莹,他低头触了触,才道:
“阿蛮,你想一想,以阿瑶的身份进了宫,谁会坐不住?是容妃,还是皇后?”
苏令蛮眨了眨眼,容妃如今身怀六甲,等闲人自是威胁不到她地位,又有个右相的阿爹撑腰,阿瑶进宫对她影响不至很大。
而皇后听闻近些日子在宫中与容妃交手屡屡受挫,皇后母家史家如今也只担了个世家的名头,不得助力,若阿瑶这户部侍郎的嫡女进了宫,她第一个弹压不住,相反若是换了不怎么直得起身板的隔房侄女来,倒是一个好控制的棋子,看在她身后的苏府,圣人也不大会为难。
有这么个好用的棋子在,皇后必是要大力促成此事的。
“皇后。”
苏令蛮斩钉截铁地道。
“聪明姑娘。”杨廷赞赏地亲了亲她,“你那四妹妹被圣人幸了,依着苏夫人疼女儿的程度,恐怕是不肯再让你五妹妹进这宫了。”
他所做的,也不过是让人在皇后耳边出些主意罢了,作为一国之母,后宫里调度几个人,还是有这权力的。
“可圣人怎会愿意?”
“那便由不得他了。”杨廷笑得促狭,“圣人的裤腰带,可没有本王紧。”
苏令蛮啐他:“不要脸!”
杨廷偏还就不要脸了,伸手便揪着两团捏圆搓扁似的揉,直揉得怀中女子眸光泛水、气喘吁吁,才抽了出来,“阿蛮这处,可是越来越威武了。”
都得多谢他日以继夜的功劳,桃子催熟了一大圈,这般颤巍巍地顶着薄薄的一片裙,如破土而出的笋尖儿。
嫩,又滑,还带着不可明说的冷香。
苏玉瑶瞪他,说不到几句正经话,又来。
至于方才还想着的问题,登时成了一团浆糊,再想不起来。
敬王爷是中途出来,现下见阿蛮完好,又逗弄了一番,才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车上直溜了出去,一点没惊动人,这轻身功夫委实是登峰造极,寻常难得。
*****
谢道阳敛容肃目地坐在车厢内,天边的晚霞撒了一点晕色的余晖进来,将整个车厢渲染得仿佛多了些别样的色彩。
车夫“吁”地一声拉了马,谢道阳从沉沉的思绪中醒来,掀帘朝窗外看去,马车停在昌平坊外的大街,离谢府尚有两个坊的距离,
“怎么了?”
“郎君,苏四娘子……求见。”
贴身小厮平儿支支吾吾道,谢道阳一怔,半晌才支开车帷,探身下了车。
素淡的丁香紫襦裙,外罩天青碧广袖明衣,小娘子亭亭玉立,那双爱笑的眼儿沉而静,安静地挡在马车前,让他恍惚间觉得,这人仿佛变了一个人,陌生得让他看不清。
“谢郎君。”
小娘子开口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谢道阳有一张方正到恰好的面孔,便如他性格一般,四平八稳,让人一见便觉沉稳,他看着苏玉瑶道:“四娘子,我以为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
苏玉瑶幽幽道,“阿瑶在清远寺多日,日日对着佛祖清修,日日吃着青菜豆腐,原以为能将这痴念拔除,可这脑子里,却无一日能忘却谢郎。”
“若食无肉,可过。”
“若居无着,可忍。”
“可若无谢郎,纵满山花红,阿瑶都觉得日子浅淡无味得很。”
苏玉瑶这人,爱便爱到极致,不想着自尊,甚至连后路都不给留,仿佛一团烧到极致的火,灼到不小心跨入生命的过客,谢道阳四平八稳的人生里,出了这么一桩意外,鲜明到几乎刻骨。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粗声道:“可……圣人……”
“谢郎君恐怕还不知道吧?”苏玉瑶讥诮而温柔地道,“圣人幸了阿瑶的五妹妹。”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搅得谢道阳心里那团水,也撩成了火,怔立当场。
圣人,幸了苏五娘子?
“即便这样,谢郎君,还执意要阿瑶嫁给圣人?”苏玉瑶哀戚地看着他,恨不得晃一晃这人的脑子,看看这里面存了多少水。
“不,不成!”
谢道阳也不知道自己肺腑中冲出的是什么,不过一瞬,他那四平八稳里的人生第一次有这种冲动,“不能。”
他深深地看了苏玉瑶一眼,大步流星地上车,吩咐车夫掉头,“去皇宫。”
第191章 苦肉计
谁也不知道谢道阳这一去,究竟与圣人谈了什么, 可第二天一大早, 两道圣旨便一同到了鄂国公府。
苏玉瑶被一旨直接指给了谢道阳, 长安城人不免为她运道叫好,这天底下的痴情人如斯多,可唯独这苏四娘子得偿所愿了。
另一旨,在长安人看来便有些奇怪了, 素来名声不显的苏五娘子被一顶青帷小轿从皇宫的角门接了进去,成了圣人新纳的婕妤。
鄂国公府一门三女, 一人嫁了敬王, 一人嫁了谢氏, 另一人成了圣人新宠,个顶个的厉害,不知情者, 不免赞叹苏府会养女儿。
向来乏人问津的鄂国公府摇身一变,从泥腿子成了新贵, 登时门庭若市, 有烈火喷油、鲜花着锦之势。
蓼氏觑了个空来敬王府时, 谈起这事,面色还有些郁郁:
“阿蛮, 阿娘这心里,总是不大踏实。”
人往高处走,可这到了高处,便总疑心地基不够夯实, 晃荡得人心底发慌。
苏令蛮将手里的针线活计放到一旁,阿廷最近老念叨着腰间缺了个香包坠子,明示暗示了几回,她便捡了空将这活拾起来,现在也就差一道收口了。
“王爷前边院里的事,阿蛮不大管。可阿爹几回深夜来找,两人会晤都花费许多时间,可见阿爹并未因身居上位而有志得意满的骄矜之像,阿娘也该学着相信阿爹才是。”
苏令蛮劝道,杨廷不大爱将朝堂之事带回来,她冷眼看着,也觉最近朝堂屡屡大动。
中山王杨熙奉诏回京,如今已在路上。
继户部侍郎换新后,羽林卫头子、虎偾营三骑军长、虎骑营营长纷纷大换血,领头之人都是寒门提拔上来的庶人,甚或要紧的京畿衙门也换了人当家。
明面上看,宰辅一派偃旗息鼓,退居一隅,可暗地里这些人属于谁人手下,苏令蛮却是一清二楚的。
有几回深夜送汤时,她都在杨廷的外书房里见过这几人,包括大理寺丞最近新重用的典狱官“司马儒”,虎骑营总长黑脸郎君等,见她来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阿廷这人待人虽冷些,可却有股子说不出的魅力,引着人一步步按他的步调来,继而心生敬慕,死心塌地的追随——
做一步想十步,自律性强、赏罚分明,御下有章有法,行事有理有度,风度绝佳,不动声色间便将想办的事办成了,一回两回如此,三回四回,共事之人便忍不住心折于这等气度天赋了。
鄂国公亦是如此。
蓼氏拿帕子抿了抿唇角,道:“这原也不值得说,只是就怕宫里……”她迟疑着道:“蜜儿闯祸。”
譬如容妃与皇后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蜜儿掺和进去,成了皇后的马前卒,若不小心当了害人的棒槌,祸及家人,该当如何是好?
“阿娘担心容妃?”
蓼氏点点头。
“容妃这人,阿蛮还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她一门心思想保胎,连王家在朝堂上都低调了许多,皇后再闹,总不会未及圣人的子嗣——这点眼力见没有,圣人恐怕早就撤了她了。”
说到子嗣,蓼氏不由关切道:“阿蛮你嫁进来也快有三个多月了,这肚子……可有动静了?”
苏令蛮脸一僵,道:“王爷道不急,让阿蛮再养养身子。”
蓼氏心里颇不以为然,小夫妻情热正酣,哪里晓得子嗣的好处。何况杨家这等本就子嗣不丰的,若容妃这胎生下是个儿郎,圣人那位……恐怕要稳得多了。
两人絮絮说了会话,临别前,容嬷嬷将马车上带来的调理方子包括药包拿来,蓼氏道:
“阿蛮,你们不急不要紧,可若是宰辅急了该如何?到时送两个美人儿过来,你可别哭鼻子。”
苏令蛮皱了皱鼻子:“谁就哭鼻子了?”
蓼氏没理她这孩子气,只道:“可莫要瞧不起这些药方子,这是容嬷嬷寻以前宫里专司调养妇人身子的养身嬷嬷开的,居士本事虽大,可这等妇人身上的毛病,恐怕没人精细。”
苏令蛮心中熨帖,一边拽着蓼氏袖子撒娇,一边吩咐厨房摆饭,“阿娘,吃了再走呗。”
蓼氏不肯,家中还有一堆大大小小之事还等着她去料理,摸了摸阿蛮脑袋道:“等阿娘闲了再来看你。”
苏令蛮无法,只得放人。
临到中午杨廷回来,见苏令蛮沮丧着脸,跟宫墙脚那只丧猫似的,不由一哂:
“无聊了?”
嫁人的日子,要说无聊也不尽然,可比起动辄上书院,有同龄人交流的日子,总显得没滋没味了些。
便今日这个宴、明日那个宴的,看着热闹,可到底是新妇,谈得来的几个都还未嫁人,渐渐圈子也拉开了。
苏令蛮趴在杨廷怀里,摇了摇头:
“闷。”
“阿蛮,等爷忙完这阵,便陪你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住上两日,如何?”
苏令蛮喜出望外:“阿廷你要有空了?”
杨廷点头,“宫里最近恐怕会有些事发生,你我离开些更好。”
苏令蛮才不管宫里那点子狗屁倒灶的事,便是王文窈从前害她,她一时间找不出由头来对付,虽私心里提防着,可也没影响生活。
毕竟她不是为了报仇活着,只是:
“宫里这事,可关乎容妃,蜜儿妹妹可有卷进去?”
杨廷瞥她一眼:“阿蛮,你放心,你的帐爷都给你记着,只现下不好动她。”
果然,过了半个月,敬王爷终于腾出空来,向朝廷告了假,接了苏令蛮向京郊的温泉庄子而去。
凉风徐徐,近夏的天气,空气里都飘着暖风,苏令蛮兴奋地支着身子,朝窗外看,只觉蓝天白云,无一不贴合心意。
杨廷枕着马车,半倚半靠,难得闲散地眯起眼小憩起来。
车外,莫旌与林木各带了两百王府精卫随侍在后,绿萝与小八一左一右坐在车架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京郊而去。
车内笑声阵阵,莫旌叹了口气:“郎君难得开怀。”
林木摇头:“这哪是难得?”
凡与夫人在一块,郎君便乐呵得找不着北。
莫说岫云杨郎如清涧出渠美如画,明明就是一好不容易娶着媳妇的傻农夫。
不过,这农夫长了一张天上难见地下难寻的好脸,一笑便让人觉得有春暖花开、清风弄月的开怀。
林木难得诗情画意地想,果见车架旁撩起了半片布帘,杨廷舒展着眉目问:
“阿木,还有多久到?”
“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林木朝远处的林子看了看,突然一扯缰绳,前方斥候屁滚尿流地来报:“前方有埋伏!”
去他娘的埋伏!
林木险些一脚踹下去,离城十五里未到,便是个山野林子,哪来那不知天高的土匪劫道?除非——
他转过头去,凑近马车道了声:“郎君,您等的人,到了。”
马车内传出一道声,冰击玉碎似的清澈,带着点懒怠,杨廷道:“按原计划走。”
林木道了声“是”,黑面上一如往常的平静,一行人半点未露异样地往原路进发,常常一列队,刀枪剑戟,远远望之便有森然之感。
狭长而弯曲的过道,穿过两座高高的山丘,山丘上绿树成荫、碎石林立,依着兵家之地的分界——
这条过道属于极险之地。
队伍拉得极长,行至一半时,山丘上一阵“轰隆巨响”,无数滚石从两侧山丘汹汹而来,往队伍中间滚去,其后跟着许多喊打喊杀的匪类。
两方人马很快战至一处。
中间的马车被人拱卫着,一波又一波的人马悍不畏死地冲将上来,杨廷面色渐渐严肃起来,肉眼所及之处,纵精兵善战,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他吩咐莫旌林木两人拱卫马车,一拍车架直接夺了马大开大合地杀将出去,苏令蛮不放心,探头出去,却见衣袂飘飞处,是片叶伤人,飞花夺命,所到之处,不合一战之敌。
绿萝安静地伴随在侧,小八看入迷了,道:
“夫人,这便是书上所说的神仙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