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白日上楼
时间:2017-12-30 16:05:47

  “阿阳,何至如此?”
  “这两丫头没功劳也有苦劳,留在府中也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
  阿平在旁不吭声,心中腹诽,自然是郎君怕四娘子进门伤心,便也只好叫这两丫头伤心了。
  谢道阳板着脸面无表情道:“阿娘,这事你别管了。”
  如今他威严越盛,谢夫人也不敢与他正面刚,只道:“这两丫头年岁大了,你现下遣出府,她们哪里还有得好去处?”
  “阿平。”
  阿平听得一声唤,连忙点头哈腰道:“夫人有所不知,郎君慷慨,给二位娘子一人在雍州备了一处田产,光凭着收租也能安稳度日。若要嫁人,郎君还承诺一人送上三百两的嫁妆。”
  这算得上是极慷慨的主家了。
  两位通房哭哭啼啼一阵,见郎君果真郎心似铁,不肯收回成命,才泄气般哭丧着脸走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谢道阳才道:“阿娘莫看她们如今舍不得,待过了那潇洒的日子,恐怕不会再想回府里来的。”
  这般一个积年的世家,处处陈规陋矩,哪儿有得自在。
  “儿就没一点舍不得?”
  谢道阳摇头,阿猫阿狗似的玩意,纵伴得久,情谊也有限,他历来是个理智拎得清的,从不会将不该给的感情轻易给了出去,除了——
  意识到思绪飘远,他又拉了回来,问起谢夫人明日的准备来。
  ***
  第二日一大早,苏令蛮便在鸟鸣啾啾声中神清气爽地醒来,因着今日要回苏府,杨廷昨夜便被折腾她,好容易睡个囫囵觉,只觉连呼吸都清新了许多。
  小八笑意盈盈地进来,见苏令蛮脸蛋红扑扑,晶莹粉透,忍不住一笑,昨夜……可是没叫水呢。
  苏令蛮这些日子已经被笑习惯了,只盥洗过后,将柔术练了一通,待出了一身汗,沐过汤浴后,才由着绿萝与小八一人绞发,一人敷面——
  一如每日的清晨。
  苏令蛮丑胖过,便格外精心自己的这张皮子,日日不辍,精心保养,自然,这一番好处,都由如今的敬王爷享了去。
  世间的女子少有不爱惜容貌的,可如她这般精细不辍,也需极大的毅力坚持,这一身凝脂似的欺霜赛雪肤,与紧实窈窕的修长身段,便是努力最大的馈赠。
  小八向来只会几句“天女下凡”的恭维,苏令蛮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忙招呼人去将碧纱斗橱里新做的一身樱粉齐襦取来,配上浅一色的明绡纱披帛,耳坠滴水玉,头插金步摇,行时款款细步,如弱柳扶风,风情自来。
  苏令蛮出现在苏府时,盈门的宾客显然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国色给震得险些没失语。
  蓼氏在花厅门口迎人,纵她习惯了阿蛮的貌美,也忍不住失了神,心中感慨,若他是敬王,恐怕也得哭着喊着让人进门——
  脂粉未施,却已尽著风流。
  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苏令蛮被看惯了,倒也未不自在,只快步向蓼氏去,一把抱住她手臂,小女儿娇态毕显:“阿娘,大喜。”
  她笑嘻嘻道,如今苏政当了户部侍郎,敬王又得摆出巴着点的姿势,她也就不必特意在外拉开距离了。
  蓼氏拍拍她手,“你啊,淘气。”
  “阿瑶在里头盼你许多天了,去吧。”
  待苏令蛮走后,厅内人才又恢复了大气,有与蓼氏熟的,打趣道:“苏夫人可真真是好福气,这般一个人儿,跟天上掉下来似的天仙似的,倒让苏夫人捡着了。”
  “可不是嘛,光放家里看着,我都能看上一宿!”
  不论是欢喜苏令蛮的容貌,或者因着她如今的身份,大部分人都奉承起来。不过也有那看不惯的,卢晓景冷哼了一声:“容色侍人,焉得久矣?”
  一未出阁的小娘子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说话,不说旁的,家教总是不大好,尤其这卢娘子近来疯疯癫癫地想尽办法要往敬王府钻,名声更是远扬,大部分夫人娘子没答话,只拿眼睛觑这没脑子的鲁货。
  蓼氏可见不得人这般说话,只慈和地笑了笑:“这位……卢娘子是吧?不知去岁在白鹭书院考核时,腹痛可好了?可有升了紫服弟子?……”
  卢晓景脸色涨得通红,蓼氏话中客客气气,可专挑人痛脚。
  去岁白鹭书院考核时,她怕不过,假作腹痛耍赖不去,孰料书院下了预警通知,紫服弟子的名额更是稀少,她一连两年都没考上,眼见要被书院退回,还是老父亲拿了宰辅的名帖去求的情。
  这事,在书院里没少被人背地里说道。
  “我家阿蛮长得确实是好,又孝顺又乖巧,当年啊……可是一连拿了三届的中元魁首,才肯结业嫁人的。”
  是以,她家阿蛮不只有色,还有纵横的才气。
  蓼氏的话中之意谁都懂,在座夫人连连点头、纷纷附和,卢晓景的攻击就这般轻飘飘地被揭过了。
  苏令蛮一路穿花拂柳,径直去了阿瑶的院子。
  小八新奇地左右看看,发觉许多陈设都变了模样,看上去喜庆得很,许多旧面孔在国公府脚不沾地地穿梭来去,忙得是热火朝天。
  “看样子四娘子这亲事,国公府上下都很满意。”
  苏令蛮笑了笑,能不满意?
  将来不论哪一派胜了,国公府的根基总能保下来,至于旁的,男人之间那些野心图谋,她也着实是不想管。
  过一日,便算一日吧。
  “阿蛮姐姐!”
  进了院子,入了正门,苏玉瑶本还在与苏馨月聊天,见苏令蛮进来便冲了过去,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热情地将苏令蛮一把抱了住:“阿蛮姐姐,阿瑶要嫁人了!”
  眉飞色舞,不足以描述其欢喜的心情。
  苏令蛮刮了刮她鼻子:“你啊。”又朝苏馨月点了点头,“阿月姐姐。”
  对这年纪轻轻,便常年将自己囿在苏府的大娘子,她总是怜惜居多,遇人不淑,更遭罪的总是女人。
  如庆国公府世子,便失了职位,可也还有爵位,听闻不日便要娶新妇,纳的妾不知凡几,又是林侍郎三女又是应莺莺燕燕,齐人之福是享尽了。
  唯独大娘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死活不肯再往外寻,又怕惹了人厌,等闲红白喜事都不肯露面,年纪轻轻,像是守了活寡。
  阿瑶不知她一个照面想了这许多,跟只欢快的雀鸟似的,将最近的心情一股脑地分享给她,譬如谢郎君经常派人送些小玩意过来,前个沐休日,她们还一道出门踏青了云云。
  叽叽喳喳,欢喜都快涌出来了。
  苏令蛮为她高兴,桃花眼弯了起来,笑脸盈盈的。
  苏玉瑶看呆了,心道:“阿蛮姐姐,怎的好似又漂亮了?”
  吉时到,谢府请来的冰人和全福人已经拿着聘书、礼单一道上了门,偕同的还有谢七娘,她与苏令蛮是一道从书院结业的,结业后便整日在家清修,过得跟苦行僧似的,等闲宴会都约不出。
  几人相见,又是一番欢喜。
  谢府的诚意十足,蓼氏自赐婚一来倒提着的心,终于肯放了下来。
  敬王下朝回来,在府内没见着人,连个午食都吃得没滋没味的,匆匆扒了几口,便亲坐着马车来岳丈家接人。
  这一进门,苏令蛮便免不了被打趣,苏玉瑶笑嘻嘻道:“姐夫可真粘人,一刻都等不得地非要将姐姐接回去。”
  苏令蛮脸“唰得”一下就红了。
  苏馨月在旁掩嘴笑,几人一道在老夫人的庆和苑内热热闹闹地坐着,全福人与病人早走了,可谢七娘被苏玉瑶留了下来,听罢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阿蛮这福气,确实不差。听闻敬王爷现在还时不时地去漱玉阁挑两样首饰,去百味斋买些糕点,回去哄夫人。”
  “瞧阿蛮脑袋上那金步摇,便是漱玉阁大师傅的得意之作。前些日子大师傅在古书上研究出了一种早古技法——拉丝,那轧出来的蝴蝶翅膀可谓是薄如蝉翼,飘然欲飞。”
  苏令蛮没法说百味斋的糕点,是阿廷自己爱吃,她近年也发觉,这人面冷了些,偏还有些孩子做派,爱吃奶香味糕点,回回借了她的名—当然,她也吃了不少。
  至于如步摇这等首饰,阿廷倒是没说,只寻常模样地放到她妆奁里罢了——倒不晓得这些名头。
  脸红红正被打趣,杨廷便被苏文湛领着进来,与老夫人请安。
 
 
第200章 逆伦人
  “阿妪, 最近身体可好?”
  杨廷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
  “哎,哎,阿蛮啊, 你家那口子俊。”
  老夫人不住口地称赞。语中还留着当年在定州乡下时的用语习惯, 一到激动处便忍不住冒了出来。
  哎哟,她也不是头一回见杨廷, 可每一回见,便忍不住要道一声阿弥陀佛, 与阿蛮站一块, 那不就是王母座下的金童玉女, 养眼般配着呢。
  苏玉瑶知道老祖宗贪俊的老毛病又犯了,“噗嗤”笑了声,她与杨廷还算熟稔, 大大咧咧叫了声“二姐夫”,道:
  “阿蛮姐姐难得回趟娘家,这大中午晌的二姐夫便来接,可是有点心急?”
  何况还穿着朝服没脱, 便面上平淡,可这心里啊,还不知怎么急呢。
  谢七娘在一旁掩嘴笑, 如今苏谢两家结亲,她也算是内亲了,倒也不必避嫌,苏令蛮被这闺中姐妹笑得脸燥得厉害, 火没处发,便只好瞪了杨廷一眼。
  这一眼被蓼氏见着,不由暗暗点头,有些经验的都知道,若不是感情好,平日宠着哄着的,哪有这般自然流露?做女儿家天生吃亏,夫君是天,如今阿蛮瞪了“天”一眼,可见平日相处可都没计较那地位尊卑的。
  杨廷被这般打趣,面上还崩住了,只漂亮的凤眸流露出一丝微弱的窘意,道:“四妹妹说笑了。”
  苏令蛮见不得自家男人被欺负,尤其苏玉瑶这小嘴不饶人的,嗔道:“阿瑶,方才你一个人偷偷猫出去,打量姐姐没看见?”
  苏玉瑶跟猫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不打自招:“谁,谁去见阿,阿阳了?!”
  庆和苑内哄然大笑。
  苏珮岚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切,她与阿蛮一道来的京畿,蜜儿进了宫,就剩她没着没落的,可要再回定州去,她又不甘心……
  视线落在正中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美好的郎君身上,苏珮岚抿紧了唇,垂目敛尽了所有心思。
  杨廷略站了站,便被苏令蛮推着出了门去,让他去寻鄂国公好好聊聊,她这还有些事要与阿娘分说。
  杨廷幽幽地瞥了她一眼,瞥得苏令蛮觉得自己就是那抛夫弃子的妇人似的,心下瘆得慌:“您别这么瞅,行么?”
  杨廷头也不回愤愤地走了。
  苏令蛮哑然失笑,这人啊,远看着是块能将人冻穿的北极冰川,近看,却是被冰裹住的一团烈火,有时行为还有些乖张的孩子气。
  她推门进去,苏玉瑶又笑她:“话别完了?”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苏令蛮愤愤道,房内又是一阵大笑,不一会,老夫人要歇午晌,由苏珮岚搀着去内室,蓼氏便安排着大房的几人连同谢七娘一道去了荣禧苑。
  三夫人与阿江几个早在吃完午食便各自散了。
  一到荣禧苑,蓼氏便让阿瑶带着谢七娘、苏馨月回自己屋玩去,“阿娘要留你阿蛮姐姐说会悄悄话,你们谁都甭来偷听,啊?”
  苏玉瑶做了个鬼脸:“你们嫁了人的,爱去说便说去!”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未来的小姑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现下没人,你可以说了吧?”
  蓼氏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令蛮,笑道。
  这小丫头,自打到了国公府,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瞒别人可以,可瞒不过她。
  苏令蛮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阿娘猜到了?”
  “是有那么桩为难事,想问问阿娘的意见。”
  蓼氏被勾起了好奇心:“说说看?”
  “前些日子,定州给阿蛮来了封信。”苏令蛮从袖中掏出一张叠的极小的纸张递过去,道:“阿娘看看便知。”
  蓼氏狐疑地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此事……当真?”
  苏令蛮点点头:“我母亲经的事少了些,也没甚大本事,可从不说假话。”
  这事她闷在心里一阵了,大姐姐做出这般事,她连提都不能与阿廷提,毕竟关乎苏家名誉,尤其鄂国公方任了户部侍郎,官声正重之时,若族中出了这等事,真是……
  可,心里又着实煎熬反复得很。
  大姐姐为了逃离大舅舅家,竟买通下人日日在大舅舅饭食中下慢性毒,致燥致郁,心火过旺,以至在一次与镇表哥吵闹中心脏绞痛,给活活气死了。
  此事本来行得隐秘,大夫也瞧不出因由,偏偏被买通的下人心里有鬼,有说梦话的习惯,被同房人听了去告知了大舅母,就揭了出来。
  大舅母丧夫,镇表哥丧父,那时大姐姐已经和离成功回了苏府,正巧阿娘回去,便赶上了这一闹,还未有个定论,孰料当晚大姐姐便偷偷出了府,不知所踪。
  吴家不止大舅舅一门,还有个二舅舅,再没支门面的本事,可也比能将父亲活活气死、玩小倌不能传宗接代的吴镇强,这下诺大的吴家由二舅舅继承,大舅母、吴镇孤儿寡母的,由着苏家手腕强横,硬生生将这事给压了下来,不与见官。
  新的吴家当家人,为着与据说京里做了大官,又出了个太妃、出了个王妃的苏家打好关系,更巴不得大房咽下这苦水,莫起什么幺蛾子,两厢一个得了补偿,一个正中下怀,正好达成了默契——
  反倒是苏令娴跑得早,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也幸亏她见机得快,这等毒害公公又不贤不孝的妇人,不说沉塘,起码族中关禁到死还是轻的。
  蓼氏的脸都还是白的,“据你母亲说,当日你大舅母他们来闹时,很有几个街坊领居听到了消息,世上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官声重要,尤其一个宗族内,寻常的差错可以有,但这等逆伦之事一出,整个苏氏不说在京畿名声扫地,上头一个不高兴,丢官也是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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