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照这担忧确实不无道理。
麇谷居士的手段,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听闻过,敬王妃莫说得了真传,便只有一二,也难免察觉阿廷的身子有问题,到时候……
“圣人想借臣妾这生辰宴作甚?”王文窈眼睛长大,嘴唇翕张,竟透出股无辜感来。杨照心中感慨果真是蛇蝎美人,一边将计划说了。
王文窈听得连连点头,两厢一合计,便真定下了十天后大办生辰宴,帖子当日便发到了敬王府上。
苏令蛮一边服侍杨廷将外袍解了,一边道:
“看来这容妃依旧是圣宠不倦啊。”
杨廷不置可否,撩着眼皮看她:“蛮蛮,你小日子还有几天完?”
苏令蛮眼见这人脑子里又转去了旁处,噎了噎,瞪他到中途自己先笑了:“今日才第一天,怎么就惦记结束了?”
杨廷悻悻道:“你们女儿家就这点子事烦人。”
一日不食肉滋味,浑身不舒坦啊。
“那敬王爷今日睡书房去?”苏令蛮作势要将人铺子卷走送人,被杨廷一把抓了道:“莫淘气,爷这小二正饥着呢。”
苏令蛮脸瞬间红了。
这人当真是……人前一张仙人脸,人后……不说也罢。
“对了,我大姐姐与马二都送至何处去了?”苏令蛮坐在梳妆台前,一点点将发簪拆了,杨廷在时,格外不喜下人进房,她渐渐也养成了自己拆髻的习惯,倒是敬王闲着没事,干脆也过来帮忙。
“你大姐姐……”杨廷道:“以后莫多与她来往,心眼子不正。”
小妇人娇俏俏的耳朵露出来,他没忍住捏了捏,直到那耳朵尖被捏得发红,才道:“操心操心爷的事便好了。”
“也不算坏到底。”苏令蛮皱了皱鼻子道,试图拨开他帮倒忙的手,没成想,鬓角被他襟口给勾住了,“嘶”了声,方要抬头,便被杨廷压住,一忽儿解了开来,她笑眯眯道:“阿廷连这手艺都学会啦。”
闷气的脸蛋,透出粉嘟嘟的好气色,眸光潋滟,若含有春光无限,衣领在纠缠中微微敞开,露出胸口一截玉色,气息起伏间风光无限。
杨廷蓦地抱住她,捏着下颔专注地亲吻了起来。
一坐一站,透过镜面,缠绕成了交颈的鸳鸯,旖旎悱恻,又温情脉脉。
第205章 浑水鱼
不过两人间的独处, 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打断了。
莫旌搔着脑袋, 看着门内主公不悦的俊脸蛋, 暗叹了口气,道:“郎君,覃郎君与您岳丈一道求见,小的也是没办法……”
才来打扰您的。
“一道来的?”杨廷这才重视起来, 见苏令蛮面露好奇,不由安抚地拍了拍她脑袋:“蛮蛮先吃午食,我怕是要一会才回。”
苏令蛮点点头, “快些去, 怕是有要紧事。”
长安规矩,除非是交情极好, 否则绝不会贸然在午食时间上门,不然要主人家手忙脚乱地安置,岂不是给人添乱?
何况苏覃论理该是在国子监进学, 今日可不是沐休日。
杨廷信步来到外书房, 果见鄂国公一脸忧心忡忡地杵在房外,与苏覃一人一边小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面色都有不约而同的凝重。
“贤婿。”
“敬王爷。”
苏覃与鄂国公几乎是同时拱手施礼,杨廷摆了摆手:“岳父、覃弟, 自家人不必多礼。进门,坐。”
两人整了整面色,掀袍子进门。
鄂国公不是第一回 来外书房,苏覃却难免新鲜地多看了两眼, 处处低调,可随手安置的镇纸、摆件等物,却样样都看得出其来历的不同寻常。
他随在鄂国公次位坐下,小厮斟茶完便乖觉出门,顺手将房门给阖上了。
“岳父、覃弟,突然来访,可是有要紧事?”
苏政颔首,他皮肤黧黑,一张方正脸看着正气凛然,若不接触绝察觉不出皮下的圆滑,此时难得露了点愁色:“苏某刚接手户部不久,将近十年的金账流水全数查过一遍,发觉自前年起,这动静便有些不大寻常。”
都是些小额不间断地支出,名目不同,可长年这般下来,也是一笔巨额的数目。
“少了一本账,这不明支出,每年约莫这个数。”
苏政比了个八。
“八十万两?”苏覃一惊。
苏政摇了摇头:“不,八百万两。”
当日林侍郎府抄家之事他没在,可也知晓林侍郎府虽抄出不少家私,可统共这算起来,也不过是十二万两银,比起户部侍郎这一肥缺,委实不多,其中的银钱流失到了何处,便值得推敲了。
丰年时节,户部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近万万两银,这八百两可是近十二之一,也不知被挪用去了何处。
他本以为年轻的敬王养气功夫再好,至少也该露出个震惊的模样,孰料连个眼波都未动,只拈着手里的汝窑细瓷杯摩挲了番,才道:“林侍郎府,自然是查抄不出的。”
“贤婿知道?”
鄂国公一惊,心中不免对这年轻的王爷更是高看一眼,一点旁的心思都不敢有,一晃已换了称呼。
“金部光主事便有三人,若账做得巧,上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银钱流出去,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杨廷说得轻巧,“这般大的支出,若是用来养私兵,足以养出骑兵八千,步兵五万。”
秣马厉兵,对于杨家这等从马背上长大的将领世家,实在是太好计算。
鄂国公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能凭一己之力使得鄂国公府门楣不坠,到如今几乎是烈火烹油之势,能耐眼界自然不小。略想一想,便明白了杨廷口中暗示。
苏覃近些年在国子监耳闻目睹,早不是旧时吴下阿蒙,兼之性聪心敏,亦猜出了朝中有股势力掺入,只不知……究竟出自何人示意了。
若是金銮殿上那位,不出奇;如若不是……
这话题杨廷却不打算深入,直接转向苏覃问:“覃弟今日来,又是为了何事?”
苏覃起身郑重施了一礼:“听闻敬王昨日擒获了一位故人,阿覃便是为此事而来。”
“哦?”不意苏覃竟知晓,杨廷意味不明地翘了翘嘴角,凤眸凌厉:“看来覃弟消息还不够灵通,那故人……给本王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
苏覃挑了挑眉,清秀的面上噙着一抹笑,不以为意道:“王爷错了,阿覃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那故人阿覃清楚,舌灿莲花、口蜜腹剑,纵有些好心,可也极其有限,若她与你说推心置腹之事,必是另有缘由。”
苏覃绕了云里雾里的一圈,才道:“世上便有这样一种人,心性凉薄,亲缘更毫不挂怀,虽不行大恶,可自私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王爷纵人,只会是放虎归山。”
姨娘怜惜女儿,买通角门媳妇子送人出府,孰料这人转头将姨娘藏了这许多年的家私卷的涓滴不剩,苏覃思及此事,便觉彻寒。
“是以,覃弟认为不该放?”
鄂国公不知苏覃在与敬王打什么哑谜,只默默听着,心中计较起这人是谁来。
“不该。”
苏覃冷然道,“焉知这人会不会被利用来作伐?还不如被囿在一隅,莫出来作妖的好。毕竟为人实在是一点血性都无。”
他年纪小,这般气鼓鼓说话时,竟难得显出一些孩童的天真,乍一眼看去,竟与阿蛮有些微的相似。杨廷见之亲切,难得放松了些:
“覃弟,令姐性寡人独,可到底还是十分惜命之人,心中自有计较,知道该往哪一方来投。”
也唯有放了人,才好放长线钓大鱼。
苏覃默默垂下眼睫,不再言语。
鄂国公听得迷迷糊糊,心中猜度来猜度去,隐隐约约猜到了那惹出逆伦之祸的苏娘子身上,也未再多言语。
有些场面上的话,彼此只需点到为止,心照不宣便罢了。
只是户部之事,到底兹事体大,鄂国公不敢擅专,免不了多问上几句:“此事……可要压下?”
杨廷一哂,眼眸微微眯起,轻声道:“不必,如实上报。”
苏覃瞅了一眼,突觉得这般面无表情威风凛人的二姐夫,此时竟有些跟狐狸似的,藏了一肚子坏水。
不一会儿,府中来人问询是否将午食摆在书房,被杨廷否了,带去花厅翁婿小舅子喝了个欢畅,再各自离去。
鄂国公回府后便将此事详详细细地列了个折子,快马递进了宫里。
听闻当晚勤政殿便摔坏了一对羊脂白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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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这一出去,到傍晚才回。
苏令蛮练完半个时辰大字,一个时辰柔术,等得饥肠辘辘,才盼到人踩着夜露徐风回来。
“怎去了这许久?阿爹与覃弟,到底是何要紧事这般着急忙慌的?”
“倒不是甚大事。”杨廷不欲将前院之事带回,见苏令蛮嘟着嘴要说话,忙捂了她嘴道:“蛮蛮,我饿了。”
苏令蛮满腹疑问登时被打消个干净,忙张罗着飨食,不一会儿,小厨房便将饭食送上来,照例的一碗丰富的红糖水,苏令蛮喝得脸颊红彤彤的,杨廷支颔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
苏令蛮拿眼睛睨他。
“美人在怀,可惜……动不了。”
杨廷拿手撩她眼睫毛,只觉得蛮蛮的眼睫毛一扇一扇得好似要戳进人心里去,苏令蛮被他摸得眼睛发痒,将手给打了:
“莫瞎胡闹!”
“那阿爹的事,不好说,覃弟之事,总好说了吧。”
杨廷这才懒洋洋地将苏覃之话复述了遍,苏令蛮深以为然:“照阿蛮看,大姐姐那话,基本属实,不过覃弟说的也不差,大姐姐本就无甚家族概念,最看重的是自个儿一条性命,为报命,自然是不惜代价的。”
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廷,“倒是你,肚里打什么饥荒,不如与阿蛮一并说了吧。”
“还是瞒不过蛮蛮。”
杨廷话虽这般说,嘴角却格外舒展,眼底有丝笑意划过:“你大姐姐能知晓这许多秘辛,自然是有人叫她知晓,姓王的想利用她,我等不如将计就计。”
“大姐姐与你说的?”
苏令蛮想到此,不由拧了他一把,柳眉倒竖:“你何时与她私下相处了?”
大姐姐看她时那艳羡的表情,苏令蛮可还记得真真的,这是一个对阿廷有过肖想的女人,想想便不得劲。
想着,没忍住又瞪了杨廷一眼,这招蜂引蝶的臭男人。
“哟呵,好大的酸味。”
杨廷支着颔,眼睛弯了弯,突然笑了。
苏令蛮脸红红的不说话,论起来,她这霸道劲儿在女人中也是少有,不过她改不了,也不想改。
“没私下处。”杨廷叹了口气,将人揽过来,捏着下巴碰了碰那嫣红的嘴儿,才道:“蛮蛮,当年我父移情,阿娘生无可恋时,我便立过誓,若日后有心爱之人,必不负她一分一毫。”
“世间男子不独如你阿爹那般,皆是负心薄幸之辈;亦有千金一诺,不肯屈就之人。”
居士如是,他杨清微也不例外。
自杨廷过敏病灶好后,苏令蛮心中的不安便轻易地被这一句话给抚平了——杨廷郑重的姿态和语言,都再再告诉她,这确然是千金一诺。
“好。”
“阿蛮信你。”
纵时光往复,这诺言,从潜龙府邸,到稳坐金銮,杨廷都贯彻始终,不曾违背过一丝一毫,成为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千古情帝”——
当然,亦有“惧内”之言甚嚣尘上,野史、正说反复论证,却始终不能得出统一结论。
这亦是后话了。
第206章 中山王
中山王杨彻入城当日, 仪仗队排开几乎一里, 浩浩汤汤从国道而入, 长安百姓奔走相告,列队观看。
据传中山王好一副雄壮体格,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见之便让人心折, 以至于苏令蛮见到那清秀近乎娇弱的中山王真面目时,竟发起了愣。
鸿胪寺卿接待外宾,但杨彻不是外宾, 最后推来推去, 还是由敬王这同出一脉的杨姓本家出面招待。
至于杨彻带来的三千精兵,则驻扎城外, 他只带了数十亲卫入城,只是那长长的仪仗队,依然让自诩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津津乐道许久, 男左女右, 个顶个的好看。
杨廷清咳了一声,“阿蛮。”
苏令蛮这才回了神, 讪讪地笑了笑。
这杨彻当真长了好一副清秀面庞,与杨照、杨廷等外露的俊朗不同, 唇红齿白,不说话时有二八少女的娇怯,尤其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下垂, 看人时格外无辜,比她一个妇人都显得堪怜。
至于那虎背熊腰、力拔山兮的气概,是半点没见着。
头一天入城,先去拜见圣人,三跪九叩之后,两厢你来我往地叙了些并不存在的“旧情”,一个泪涟涟感怀天恩,一个欢喜喜得见亲人,做足了热闹场面。
百官们趁机歌功颂德,几乎以彩衣娱亲之势让中山王感受到了朝廷的百般关怀。晚间趁势办个小家宴,杨宰辅因年事已高,早先拒了,杨廷则被要求携眷参加,与圣人齐聚一堂,为杨家支脉硕果仅存的中山王办接风宴。
“这位便是弟媳吧?”
杨彻朝苏令蛮举了举杯,又朝杨廷挤挤眼,调皮道:“阿廷好福气。”
说起来杨家也是心酸,新一辈内,嫡脉只得杨照、杨廷两人,支脉便他一人,与那动辄好几十甚至上百一代的大家族不能比,杨彻在三人中年纪最大,是以托大叫一声“弟媳”也是不差的。
诺大的殿内,除了杨彻带来的两个妻妾,与杨廷带来的苏令蛮,多数还是被圣人那济济一堂的妃子给挤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