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的穆琛副统领大笑着出门,朝崔平茂便是当心一脚:“哪来不长眼的狗东西!敬王你也敢拦?”
崔平茂讷讷回不过神来,受了当胸一脚四仰八叉地摔了一跤,正回不过神来间,却见穆副统领退开半身,朝敬王拱手道:
“王爷,卑职幸不辱命。”
穆统领眸中闪烁着崔平茂看不懂的光芒,关小六自小在外混着长大,三教九流见得多,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穆统领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果见敬王一牵马辔,高声喝道:
“本王欲入宫勤王,灭反贼,保我大梁盛世;此时投诚者,既往不咎,若能戴罪立功,另有加封!”
穆副统领当下伏地应和:“敬王高义!臣,愿誓死相随!”
“很好。”
关小六心头突突跳,他眼睛尖,心里亮:这两人一唱一和,怕是做戏。瞧这眉眼官司,怕是早就暗度陈仓了。
不过他就是一混饭吃的,谁效忠谁,谁当皇帝,他都没什么所谓。
羽林卫中多数精卫糊里糊涂跟着上峰起事,本就心头惴惴、老大不安,此时见自家副统领都临阵倒戈,而敬王兵强马壮,虎狼之军席卷而来,更早早地失了抵抗之心。
早先坊间传闻,敬王一诺,重于千钧——羽林卫门手中剑戟刀兵不由落了满地,纷纷伏地不起:
“愿,追随敬王!”
声振寰宇,直上云霄。
关小六也扯着憨傻的崔平茂伏地,一并呼号:“愿随敬王!”
话音未落,方才还在眼前的铁骑已如风一般擦过身侧,乌泱泱一片兵士随之经过阔朗的拱门,锋锐的甲胄摩擦间,带起了一股森然冷意。
敬王当先打马而入,长长的走道旁,数千羽林卫一分为二,沉默地目送着勤王之师穿梭而过,这般多的人马,明明该是杂乱无章,却连落地的马蹄都如初一致。
在敬王人马即将消失在走道前,这数千羽林卫如鱼入深海,整齐有序地汇入,由穆琛领着,摇摇坠在在敬王府骑兵营身后,往里大跨步而去,远远看去,浩浩汤汤,几有绵延未觉之势。
勤王之师,如摧古拉朽般,朝乾元殿而去,所遇关卡,皆不合一战之敌悉数倒了戈。
圈禁着的官眷们遥遥听到动静不小,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扒拉着窗户试图透过那薄薄的窗纱往外看,奈何什么也没看见。
“哎,你说,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看不清啊……”有命妇交集地走来走去,“老爷那也是生死不知,真真是急死人了。”
正焦躁间,却见方才还毫无动静的敬王妃腾地地站起,眸似流星,在清晨幽幽的天光里,整个人简直是熠熠生光:
“诸位,方才本妃所提时机,到了。”
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迅速地从腰间香袋里掏出火石,王母急得伸手阻她,不安道:“若计划行不通当如何?”
“是啊是啊,怎么想这都太冒险了。”
“若他们不来救我等,我等岂不是要活活烧死在这儿?不妥,不妥。”
有胆小的临阵退缩,提出异议,内殿静了一静,只听到被苏令蛮轻轻笑了声,那声调柔软,却仿佛另含着股坚硬:
“他们安敢?!”
“殿内嫔妃且不提,各官女眷大部在这,若当真被一把火都烧了,不论最终谁坐上龙椅,朝野必定动荡,底下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久。”
群众的愤怒,足以推翻一切,压倒所有。
何况还是这满朝的文武百官。
“是以,他们不敢冒险。”
苏令蛮言尽于此,眼见殿中位高权重的几位夫人都点头同意了,才倏地点燃火石,就着殿内的帐幔烧开。
门外羽林卫们先是听到一阵高亢的惨叫,惊恐与火光一瞬间爆发出来,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殿内紧阖的大门被人从内拍得“哐啷”作响,铜把手上的铜环晃得厉害。
一妇人惊惧的声音传了出来:
“走水了!走水了!”
“快!放我等出来!”
天干物燥,尤其夏日,轻薄的帐幔挂得到处都是,火势蔓延极快,从薄透的窗纱看去,殿内四处乱窜的身影和着惊恐的尖叫,几乎将整个皇城的黎明,都渲染上了恐怖的色彩。
容不得人多想,羽林卫们几乎是立刻冲过去,将门打了开来。
往日里高贵无双的贵人们个个钗横鬓乱、花容失色地冲出来,好似经受了无数惊吓。
在这处守着的一堆羽林卫不出三十人,虽个个人高马大、身手矫健,可束手束脚,即便极力试图保持秩序,依然被惊慌失措的人群给冲散了。
“走水了!”
“走水了!”
即便皇宫的建筑在建筑之初都用了最好的防火材料,可到底是木制建筑,夏日天干,不一会,这火便迅速蔓延起来,在不远处,都能见到冲天的火光。
“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灭火?”
一个羽林卫正自发愣,却抬眼撞见一张本不该在此出现的面容,姝色无双,倾国艳色,一身灰扑扑的太监常服,在这冲天火光里,面上神色淡得几乎看不出,他见鬼似的叫了一声:“敬……敬王妃?”
苏令蛮“唔”了一声,回身看苏令娴,包括容妃几个被捆着的也都抖抖索索地出来了,由圣德太后派来的两个嬷嬷另外找地方看着,在内殿参加夜宴的女眷们都出了门,便道:
“再干看着,恐怕整个皇宫都得遭殃了。”
这话自然是假。
皇宫在设计之初,便考虑到起火后的灭火事宜,这独栋的建筑群落,在烧完后便不会再继续蔓延,苏令蛮在点火时便已考虑到了,若灭火及时,除了会引起短暂的骚乱外,也不过是一些财物损失。
不过羽林卫并不知道。
此处起火,他们责无旁贷,灭火为当务之急,更顾不得追究敬王妃为何会一身太监常服地来此,女眷们早就乱糟糟地冲出了院落,阻止不及,便也只得尽心救火——上峰骂起,也有一桩说头。
苏令蛮穿梭过乱糟糟灭火的人群,在离院子三百米外的墙下,找到了等候的官眷们。
蓼氏与几个性格强硬辈分偏大的长者一道主持秩序,后妃们花容失色地抱成一团,心里隐隐约约知道,此行不妙,不由忧心起往后的饭碗有无着落,惶急地早失了主意,也不在意由臣子的女眷夺了指挥权。
“敬王妃。”
蓼氏在外素来都保持着尊敬,先福了一礼,除了几个犹自回不过神来的,也都在其带领下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苏令蛮凝着脸道,“现下宫内情形如何,我等都不甚清楚……但想来尔等夫郎们都不大自由,否则必是要来寻的。”
“如此便有两个选择,一,寻法子与他们相聚。二,另选一个躲避之处,待事了了再出来,也免得被羽林卫单独拎出,去威胁各自夫郎们。”
胆气小的,不愿在宫内乱闯,赞同另寻一僻静处躲着;可更有那着急的妇人们,觉得与官员们一处有商有量,更易解决事宜。
苏令蛮没管低声争执的人们,只道:“若要寻旁人不去的僻静处,怕是只有冷宫了。本妃有个提议,身上没有功夫的女眷们便去那里藏好,其余人若愿意的话,与本妃闯一闯明华宫。”
明华宫内是郎君们喝酒夜宴之处,若事有不谐,恐怕明华宫是第一起事场。
敬王妃这提议,算是最稳妥的了。
当下得了许多人的应允,不过最后有些微末功夫并且愿意与苏令蛮一道的,也不过堪堪二十人。
苏令蛮一眼看去,阿瑶、段艿等几个书院同窗,便只有几个年事高的长者,如安国公府老太君等人,鄂国公府夫人,兵部侍郎夫人等,袁师姐也在里面,朝她挤了挤眼睛。
她蓦地笑了:“出发。”
一行人均有些功夫,袁师姐更有些躲避的技巧,各宫宫人们还跟无头苍蝇似的没了主心骨,只需躲开四处巡逻的羽林卫便可。
苏令蛮明华宫去过几回,还是极熟的,不一会一行人便摸到了不远处,躲在抄手游廊外往百米外的院子看。
密密麻麻的羽林卫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刀枪映着渐亮的天光,连远处的走水都不曾影响这些人一分一毫。
“看来……果真是在里边。”
苏令蛮沉吟半晌,心里正揣度着杨廷去向,背后却被轻轻拍了拍,她惊诧回头,发觉绿萝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后,一身紧身短打,面上有些急:“王妃,王爷不在此处。”
“你知道?”苏令蛮诧异地问,“宫内现下情形如何?”
绿萝为难地摇头:“奴婢知道的不算多,王爷现下入宫勤王,明华宫内囚着百官,里边已经进行过一场交锋,听闻是血流成河……眼下圣人被禁乾元殿,恐怕……不大好了。”
“果真是中山王?”
谢七娘道。
绿萝点点头:“是中山王。”
其余人等能跟着来明华宫,也不是那爱惊慌失措的,虽说在听闻血流成河时,心里咯噔了一瞬,可到底素质过人,不一会便转换好了心情,打算看看敬王妃如何做——毕竟,敬王不在里边。
苏令蛮沉吟半晌,觉得这一次,不得硬闯。
若阿廷勤王顺利,中山王兵败,手头的筹码除了女眷,便是这些文武百官的性命,她需想个法子,好叫中山王得不了逞。
策反,那是不可能了。能在此地出现的羽林卫,必是中山王心腹,难度太过。
下毒?
苏令蛮思忖着法子的可行性,拉过身后的袁师姐问:“师姐,阿蛮这有蒋师姐曾经给过的蒙汗药,药性极强,一滴即倒,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能让这些羽林卫都倒下?”
袁师姐问:“这一滴是要入口,还是沾之即倒?”
“入口。”
她好笑道:“那估摸着不行,非常时期,这些人警惕性高着呢,恐怕不会轻易食不明之物。”
“那……恐怕只能用老法子了。”
苏令蛮遗憾地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处处可见匠心,一把火烧下去,恐怕只能付之一炬了。
就在敬王妃跟造火头子,四处放火捣乱时,杨廷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乾元殿外。
不过几个来回,中山王留在门外的侍卫们便被瞬间折断脖子,丢却了性命,被抛在了台阶下。
第214章 帝王业
“郎君, 谢大人传话来,道一切妥当。”
杨廷顿住入殿的脚步,见林木难得地欲言又止,不由问:“怎么?”
身后精兵部曲便见素来得敬王看重的林侍卫附耳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敬王面上的清冷肃穆一散,竟有些柔和的错觉:
“由得她玩去, 着人护好便是。”
话音方落,殿内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伴随着一道太监尖利的嗓子:“中山王, 你安敢如此?!”
杨廷面色一变, 足尖轻轻在门槛点过, 人已经如大鹏展翅绕过抄手游廊,直扑入乾元殿, 其势如猛虎出闸, 势不可挡。
林木与莫旌亦一左一右跟了进去,勤王之师们在怔愣一瞬后也立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跟了进去。
孰料一进门便见数百从未见过的精卫从暗处冲出, 与敬王正战成一团。
林木与莫旌迅速冲上前帮忙, 勤王之师流水一般涌入殿内,将乾元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敬王长剑一荡, 将身前交错的锐兵荡开,于此同时,一道冷风裹挟着千钧之势从身后袭来, 被他一个抽袖,打了开去。
足间在地上点过,敬王提气连跃,踩着无数人头与冷兵,跃入了被精卫们保护着的内圈。
中山王手执短匕,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短匕上还由上自下地滴血,一点点汇入地上已经绵延开去的鲜红血液里。圣人生死不知地仰躺在地,胸口破了个大洞,手里还攥着不知什么东西,似也浸染上了深色浓稠的血液。
李公公老泪纵横,控诉般看着中山王,见敬王来便呼号一声:“中山王大逆不道,挟君在前,弑君在后,求敬王灭贼!”
“求敬王灭贼!”
“求敬王灭贼!”
杨廷带进乾元殿内的部曲一道呼号,渐渐汇成了一曲声振寰宇的口号,直指人心。
中山王冷笑一声,侧目看着杨廷,似是反应过来,将匕首往地下一掷:“是大兄我大意了,早该想到的,会咬人的狗不叫,被人当了捕蝉的螳螂,包圆了。”
敬王素来话少,到了乾元殿更是如此,只将眸光凝在地上,面色冷肃,开口便道:“杨家祖训,不得同族相残,中山王逆杀圣人,罪证确凿,本王自当清理门户,还杨氏一片清天。”
话音方落,手中长剑已电射而去,中山王文弱,虽有些拳脚功夫,可与鬼谷门下习武多年的敬王完全不能比,正自怔愣间,雪亮的剑锋已经递至胸前,眼见有血溅当场之势,孰料暗处又跳出一忠心侍卫,替他挡了回去。
“王爷快走!”
侍卫与杨廷对了几剑,急道。
中山王这才在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掩护下,往外突围。
奈何杨廷带来的精兵委实太多了,中山王接到消息兴匆匆来时,只带了这么些暗卫,此时跟没牙的老虎般,身边侍卫死了一茬又一茬,眼见有山穷水尽之势。
“敬王可以不顾及大兄性命,可明华宫内你的父亲,那数百官员性命,你都不顾了?”
中山王示意身后侍卫将身上带着的信号带取出捏在手中,威胁道:“若本王死了,这信号弹一发,莫说那些女眷们落不着好,恐怕明华宫内敬王的父亲、文武百官都得陪着本王一起死!”
杨廷冷哼,看着他负隅顽抗:“本王……从不受威胁,中山王尽可一试。”
中山王盯着他,试图从这素来无甚表情的堂弟眼中找出破绽,孰料对方古井无波,毫无动静。
他能一步步走到逼宫这步,自然不是蠢货,从脑袋上来说,恐怕还比地上生死不知的圣人要好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