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白日上楼
时间:2017-12-30 16:05:47

  “罢了,这事等我从居士那回来再处理。”
  苏令蛮瞥了眼博古架上的沙漏,见快到辰时,连忙唤人提来热水沐浴更衣,泡过汤浴,待全身细细涂抹过雪肤膏,才裹着白绫缎内衣出了屏风。
  巧心等在屏风后,手里捧了一件藏青色胡服,这是她每回出门要穿的。
  孰料苏令蛮摇头拒了,“就前日买来的那件鹅黄轻烟软襦裙,配烟翠半袖。”
  巧心动作一愣,再抬头面上便带了点笑意,连忙转身去壁橱里将最顶一层叠的好好的衣裙散开,助其穿上。
  待穿好衣裙,小八又上前将她发顶两个小揪打散,松松地绾了个弯髻,斜插点翠步摇,流苏松松垂落,耳珰明月,露出脖颈和胸前一片欺霜赛雪似的肌肤。
  眼如秋水,鹅黄轻软裹身,翠色若融融春光,裙幅熠熠,三千青丝半垂,更衬得肤如凝脂,绝色已初见端倪——
  当然,不算那还过于丰满的体态和稍嫌粗壮的腰身外。
  小八啪啪啪地鼓掌,她是第一回 见二娘子这般模样,像一下从个顽童稚子进化成了妙龄女郎:
  “二娘子,你真该让定州城里那帮瞎了眼的小郎君看看,这……”
  她一时寻不出来合适的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巧心亦是一般模样。
  苏令蛮欢喜地转了个圈,拍拍裙摆,人已像只灵巧的鸟儿一般飞了出去:“快些!居士跟阿冶该等急了。”
  绿萝摇头——
  还是个孩子。
  辘辘的马车驶过长街,载着一颗欢呼雀跃的心,往西城山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阿蛮能短期变美的原因。
  其实有过减肥经历的胖姑娘应该知道,前期减肥是最能看得出变化的,尤其是本身重量极其足够的……反倒是后期会遇见瓶颈看不出来,而作者君为了凸显神医的厉害,把这功效做了“艺术加工”。
  所以,姑娘们,一切都是设定,不要跟现实挂钩~
  
 
第31章 风雨欲来(三)
  山林野地,稼穑农墙。
  一个灰衣老者拎了一小袋穗谷粒在院中徘徊许久, 日头业已近中天。
  狼冶端了碗碟饭菜在正屋的桌上, 伸长脖子朝院内喊:“居士,甭看了, 你都看了一早上了还没够?脖子都该被抻长了。”
  “臭小子胡沁什么?”麇谷居士咳了一声, 浓密的眉毛朝上一抖,恼道:“老夫这是在喂鸡!喂鸡!谁看那小丫头了?”
  “居士,此地无银听说过没?说的便是您这样嘴硬的老头儿。”
  狼冶朝麇谷促狭地挤了挤眼睛,一脸戏谑。麇谷不由老脸一红, 手一抖,差点没落荒而逃, 只见一大捧谷粒簌簌地往下落——
  一只公鸡冷漠地走过。
  狼冶拍腿大笑:“居士,如今连大花都不待见你了,你就别再喂了,啊?照我看阿蛮今天肯定赶不来了,咱不如先将这午食吃了再说。”
  “谁说我赶不过来了?”
  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伴着欢快远远传入两人耳朵, 狼冶抬头一看, 不远处深深浅浅的新绿里,拐出一道烂漫身影, 天青翠半袖, 鹅黄软轻罗,远远看去,便像是这萧寂的早春山林里,催生出的一抹精灵。
  苏令蛮此番是自个进的林子, 上次分别之时,便从狼冶那得了入林的方法。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推门进来,朝里接了声:
  “阿冶,莫不是怕我吃穷了你,连顿午食都不肯施舍?”
  嘴角的笑意融满了春风,让人浑身舒泰。
  麇谷居士素来不苟言笑的脸皮不由松了松,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点头:“好,阿蛮,好极了!”
  狼冶惊诧地站了起来,快走几步赶到苏令蛮面前,绕着她走了一圈,才抚掌惊叹:
  “阿蛮,莫不是我记岔了,你我不是分别了十日,而是十年?”
  这话自然是夸张,可也足以见苏令蛮之脱胎换骨。
  其实她现下还算不得极其好看,起码面盘子仍然鼓鼓如满月,眼角还是被一点赘肉遮住了些,可那浑身的朝气,却足以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辨别出。
  苏令蛮一笑,便露出了一排编贝般的细齿,眼里还闪着得意淘气的微光:
  “居士,阿蛮现下好不好看?”
  她又忍不住转了个圈。
  麇谷压根没搭理她,收起装满穗谷粒的小袋丢给狼冶,拉着脸负手慢吞吞地回了正屋,见苏令蛮仍然傻呆呆地站在阳光下,扬声道:“还不过来吃饭?!”
  故作不耐的声音里,却满怀关切。
  “哦。”苏令蛮跟上,闷了一会,待端起碗,立时又情绪高涨起来,狼冶笑她跟个孩子似的,她不忿地瞪了他一眼:“我明年就及笄了,不小了。”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一顿饭吃得是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让麇谷居士的僵脸差点没演得下去。
  诊脉,开方,一气呵成。
  “居士,如何?”麇谷收回手,点头道:“阿蛮,你恢复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按照现在的进度,这养身汤剂再泡上一个半月,你这身子便彻底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苏令蛮不自觉身子前倾,关切地望向他。
  麇谷居士伸手在她上胳膊敲了一记,直到碰到硬硬的一块疙瘩,才哭笑不得道:“阿蛮,你练得委实太狠了。女子以纤细窈窕为宜,你现时还未完全瘦下,估摸不出,但——”
  “但若完全瘦下来,便能看得出,这胳膊和小腿,怕是要练粗喽。”
  苏令蛮如遭雷劈,“居士,你不是教了我那一套拉筋的功夫……”
  “可也架不住你这般练啊,你自己摸摸,”麇谷看着苏令蛮的鼓包脸,嘴角抽了抽:“是不是跟两块铁疙瘩似的。”
  苏令蛮闷闷点头,麇谷见她头上的歪髻都快耷拉下来,就不逗她了:
  “阿蛮,其实上回来老夫便想说了,鬼谷一门有柔术,极适合你如今情况。但这柔术,只马元一人习得大成——”
  “居士是说那角鹰的主人?”
  苏令蛮对那只神气活现的雌鹰印象极为深刻,可怎么也想不到那五大三粗的马元会习得这么一门听起来娘们兮兮的玩意。
  “马元那边老夫帮你说过了,但老夫只能帮你争取一个机会,你需得靠自己通过考验才行。”麇谷话音刚落,洗了碗筷出来的狼冶笑嘻嘻地接了口,鼓动道:
  “阿蛮,鬼谷一门,承袭久远,以三道最精,武道、八卦和诡道,居士这一手医术可都没排上号,当年的墨国师单枪匹马入世,凭一手奇门遁甲之术,便能创不世之功,足见其中厉害。”
  这些消息不曾外流,是以苏令蛮是第一回 听,深觉新鲜,便拍着桌子让狼冶坐下分解。
  狼冶也没让她失望,接着解释。
  原来鬼谷一门三道以武道为首,而这柔术便是武道轻身术里极适宜女子学习的,于形体有益不说,且比之刚猛功夫更宜。
  麇谷也道:“第一回 见,老夫便发觉,你这功夫糅杂,全走的外家刚猛一路,但女子先天体弱,以弱习强,反是走偏了。而这柔术,在塑体练气这一块极其适宜。”
  “五十年前,晋祟帝有一宠妃柔姬,能作掌上舞,便是习得我鬼谷柔术。”
  苏令蛮将这传说中千娇百媚的柔姬与马元连到一块,脸往下垮了跨,但又好奇道:“墨国师与柔姬既同出鬼谷子一门,如何还效忠两代朝廷?”
  麇谷没想到这小娘子没被柔术吸引,反倒思路跑偏,关心起这等八卦来,忍不住好笑地摇头,“鬼谷门生无数,从来不管他们入世如何,便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亦无人管束,大梁建国之前项帝、陈生等人你可知?”
  苏令蛮点头,从晋亡梁建之间的七八年中,群雄并起,逐鹿中原,这项帝、陈生亦是呼声极高之人,名声遐迩,她亦曾听过一笔。
  “他们二人俱是我师父门生。”
  麇谷自豪地道,“项帝出自天谕项家,陈生名起草莽之州,这两人俱有问鼎中原之心,我师父曾有言,唯功成方能言师门。”
  所以,墨如晦扬了名,因为她站到了最后。
  苏令蛮对这鬼谷子一门大约有了些了解,除却那些扬名了的大家名士,亦有众多名不见经传的小道之人,良莠不齐,不拘理想。
  “所以,居士的意思是,让阿蛮跟着马掌柜的习柔术?”
  “这一切还得看你的本事。”麇谷语重心长,几乎可以算得上苦口婆心了,他这辈子的耐心着实不多,便就这么一点还都用在了苏令蛮身上,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与这丫头投缘。
  “世道于女子总格外艰难苛刻些,能多习得一分本事,便好一分。”
  狼冶默默地坐在一旁,再一次深深觉得——自己大概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门外小鸡啾鸣,门内春意融融,苏令蛮仿佛刚从温泉里泡过,从里到外一片熨帖。她忍不住捉住了麇谷居士老树皮似的手摇了摇:“居士……”
  撒娇的,像是未长成的奶猫儿似的嗓音,带着点濡湿,麇谷居士忍不住“哎”了一声,一眼周的橘皮都舒展开来:“阿蛮要说什么?”
  “居士能不能让阿蛮见见——真容?”
  苏令蛮眼珠一转,眼眶那点湿意一下子便散入了空气,再寻不见。于她,着实不擅长处理这等心情,她将心底乱冒的温情泡泡往下压了压,才勉力将那些感激、爱惜、酸涩都压下去,深深藏入心底——
  只待以后拿出来品一品。
  麇谷居士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只觉得刚刚自个儿是抽风了,一番好意俱数喂了狗,甩袖道:“滚蛋!”
  狼冶在一旁哈哈支着下颔捶桌大笑,融融春风里,绿萝隐在暗处看着,忽然间有些羡慕,有股情绪在胸间涌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若有生之年,如有光明。
  最后,苏令蛮自然是得了麇谷的手信,要去过马元那一关,好习得柔术,更凭着新增进的撒娇功力,得了居士首肯,每三日来习一习这针灸之术,学一学这辨毒之能,好让自个儿的小命活得更长久些。
  苏令蛮在这小院整整消磨了一下午辰光,帮着晒药、辨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才踩着暮色赶在宵禁之前回了城。
  马蹄踢踏,苏宅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苏令蛮甫一进门,便见花妈妈等在二院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粗妇仆役,齐刷刷地耷拉着脑袋。
  “这怎么了?这般架势?”
  花妈妈当先迎了上来,哭丧着脸道:“哎哟,我的二娘子,您可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苏令蛮心下一个疙瘩,脚步不由晃了晃,再站直时面上已是青白一片,巧心连忙上前一步搀住了她。
  “可是我阿娘出事了?”
  不怪她如此作想,花妈妈与外院的邓二管事是一家,一个听从吴氏,一个在苏护手下当差,办事从来稳当牢靠,这么多年便没见过几次失态的。如今这般急赤白脸的,可不是不寻常?
  “不,不是夫人。”花妈妈嘭地一声跪倒在地,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道,“是,是小郎君,小郎君他……”
  苏令蛮可被她这吞吞吐吐的性子惹恼了,巧心连忙斥道:“妈妈还不快些说!平白让二娘子着急!”
  这下花妈妈舌头顿时捋利索了:
  “小郎君纠结了一帮子人,就在二娘子您的揽月居候着,说要给您看场好戏!”
  “苏覃?”
  花妈妈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身旁绕过,再抬起头,便只能见到二娘子飘飞起的鹅黄色裙角,她弯着腰,亦匆匆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蛮:生活欺我,可总有善意。
 
 
第32章 风雨欲来(四)
  苏令蛮一路心急火燎地穿廊过门往揽月居赶,两条长腿捣腾得飞快, 除了绿萝能一直不远不近地缀着, 巧心早就被甩到了三百米开外,与花妈妈一道了。
  揽月居内, 灯火通明,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头,苏令蛮不过略扫一眼,便能估计出整个苏府的仆役都来了大半。
  厅前屋檐下,苏覃安安稳稳地坐在一张八仙紫檀木椅上, 两腿岔开,少年郎的瘦条身板硬是被他满面的肃容撑出了汹汹之势。
  苏令娴和丽姨娘分坐两旁, 一左一右地将苏覃拱卫在中间。
  院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仆役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苏令蛮挑了挑眉:“三弟弟,莫不是二姐姐哪儿惹了你不快,让你大晚上来我这揽月居踢馆来了?”顺便朝苏令娴点了下头:“大姐姐安好。”却连个眼风都没给丽姨娘, 直将她气了个仰倒。
  苏令娴面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 这些日子苏令蛮的变化,她是感受最深的, 仿佛不知什么时候起, 苏令蛮便从一朵不起眼的甚至稍嫌油腻的花骨朵,开成了一朵烂漫的春花,且这花势之盛,隐隐有盖过她之势。
  苏令娴起身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 “二妹妹在外玩得可还算快活?”
  “不比姐姐,妹妹我这是去治病,没办法。”苏令蛮不耐听她这话中带刺,转向苏覃,只见他抬头向她丢了个灿烂的笑容,那点子冷酷似乎一下子不见了:
  “二姐姐晚好。”
  “唔。小八,过来。”苏令蛮朝跪在地上的小八招了招手,抬脚迈步穿过人群,直直走到苏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覃弟到此何为?”
  苏覃眉眼弯弯:“二姐姐您贵人事忙,少不得弟弟来出些力了。”
  “春雨,出来。”
  苏令蛮定晴一看,一个清秀丫鬟膝行至她面前,满面泪斑,眼睛肿成了核桃,一副可怜相地道:“二娘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编排您。”
  说完,便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其势之狠,连苏令蛮听着都替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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