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白日上楼
时间:2017-12-30 16:05:47

  苏令蛮艰难地撩起眼皮,朝舱外看。
  船舱外,水天一线、鹧鸪乱飞的美景丝毫感染不了她。
  脚踩不到实地的眩晕感, 让她这一个月里跟只瘟猫似的,偶尔精神来时还能让绿萝扶着上甲板走两圈,其余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当尸体,柔弱根本不需装,便已经是十成十了。
  “到雍州喽。”
  容嬷嬷悠哉悠哉地抿了口茶:“一会到了龙津渡口,我等在驿站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不迟。”
  雍州?
  苏令蛮将舆图在脑子里翻了翻, 过了雍州下一站便是长安,快马一日,马车的话将将两日行程便也到了。
  苏蜜儿已经快活地抚掌笑了起来:“那我们后日便能到国公府了?”
  容嬷嬷对苏蜜儿还是极为敬重的, 作为苏平这一支的孙字辈,宫里头还有个太妃作亲姑姑,连翠兰这个素来嘴刁的也不敢得罪她,接过话头道:“小娘子可是坐船坐乏了?”
  几人在家中都各自序各自的排行,到了外边依排行称便有些乱,几人便干脆一律称了小娘子,打算到了国公府重新序齿。
  苏蜜儿伸了个懒腰:“可不是?到处都一个样,可真是无趣。”说罢,还嘟了嘟嘴。
  翠兰与馨儿丢了个眼神:瞧见没,土丫头便是土丫头,半点礼仪都不懂。
  馨儿没理她。
  两人的眉眼官司没瞒过苏令蛮,她拎着茶盅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搭话道:“总算是到头了,这坐船啊,我约莫是一辈子都不惯了的。”
  翠兰悄眼瞅了她一眼,见这最出挑的小娘子白生生的悄脸又小了一圈,原来的一点婴儿肥全不见了,更衬得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勾人,给这青涩平添了丝我见犹怜的楚楚。
  心中堵塞,口中却安慰道:“多坐坐也就好了。”
  苏蜜儿却嘻嘻笑道:“姐姐那是细皮嫩肉,不像妹妹我,皮粗肉厚地不怕折腾。”
  话里的酸味几乎能酿一缸陈醋了。
  苏令蛮不欲与她争辩,阖上眼揉了揉额头,小八忙俯身问:“娘子可是又头疼了?”见她点头,小八忙搀了她起身,朝容嬷嬷几人道:“嬷嬷,小娘子约莫是又晕船了,奴婢扶她去躺躺。”
  容嬷嬷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快些去吧,莫损了神。”
  苏蜜儿撇了撇嘴,暗骂了声“娇气”。
  苏令蛮无奈告退,在绿萝与小八的陪伴下慢吞吞地回了舱房。
  绿萝取了一片薄荷叶让她抿着,苏令蛮被这味一呛,立马又精神了些,接过小八递来的苦茶一饮而尽,哭丧着脸道:
  “想我苏阿蛮打遍定州城无敌手,没料到临了英雄气短,竟然败在了这小小的一艘船上。”
  小八接过茶盅啐了一口:“二娘子您就吹吧,牛皮吹大了可没人帮您兜着。”
  苏令蛮讪讪不语,仰头卧在船舱上,思绪已经飘出去老远,只听小八的碎碎念还在兀自飘着:
  “二娘子您也是好性儿,这些日子以来蜜小娘子镇日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挤兑您,偏您还老避开来……”
  水声击打着船舱,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响声,苏令蛮闭着眼,慢慢地睡着了。
  绿萝拉了小八,安静地退了出去。
  梦里也有一只小蜜蜂,在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地叫着,苏令蛮伸手挥开,却猛然间听到一阵吵杂的轰鸣,她骤然睁开眼,胸口扑腾乱跳的心未及平复,却听舱外一道雄浑的嗓音想起:“雍州卫捉拿逃犯,望诸君配合。”
  苏令蛮大吃一惊,忙翻身下床,半支起船窗往外看。
  龙津渡呈收口的三叉形,一百来艘形态各异的船舫挤挤挨挨地停在一处,前方一字排开十来艘威风凛凛的大船将前路堵住,正中高约三层的甲板上,远远站着一身形魁梧奇伟的将军。
  甲板上乌压压一群身着制式甲胄的兵士。
  看来这便是雍州卫了。
  封住整个渡口,只为捉一个逃犯,苏令蛮心中思量,也不知这逃犯是何人,竟然担得起这般大的阵仗。
  “咔啦”一声,苏令蛮直接伸手落窗,回身欲转,身子却僵在了半途。
  一股冰凉的冷意透过薄透的纱衣从腰后传来。
  “别动。”
  低沉带着点喑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纵苏令蛮见识不多,也能敏锐地猜到腰后抵着的是什么器物,浑身的肌肉倏地绷紧,她抚着发颤的指尖拼命冷静下来,脑子转得飞快,前边雍州卫在大肆追捕逃犯,这边自己便倒霉地遇到个劫道的,若是个浑水摸鱼的也便罢了,若当真是那逃犯……
  她悚然一惊,头也没回地问:“君欲何为?”
  “瞒过去,否则……”
  苏令蛮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之感,可没等她想明白,厢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八敲了敲门,轻声问:“二娘子可醒了?”
  “何事?”
  苏令蛮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外边现在很乱,嬷嬷说让我们在船上再呆一日,今日怕是上不岸了,二娘子无事便在舱里呆着罢。”
  苏令蛮懒洋洋道:“成了,知道了,我先睡会。”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船舱。
  舱内静得吓人,耳边除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外边男男女女的大声哭咽与兵士的呵斥声。
  “……你受伤了。”
  苏令蛮用的是肯定句,“正巧,我会些药理。”
  腰后抵着的力道弱了下来。
  她趁势一扭腰,人滴溜溜地转过身来,躲开了身后咄咄逼人的长匕,足间一点,身子趁势往门外扑去。对方如影随形般欺身前来,五指呈爪,一抓一收,苏令蛮便已被提入怀中,她回身一个肘击,只听一阵沉闷的痛呼,人已经被迅速放了开来。
  苏令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看着房中人,双目带着点孩子式的淘气笑意,嘴角努力往下压了压:
  “杨……清微,果然是你。”
  裹面的黑巾揭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杨廷面色惨白,一双凤目因疼痛显出一丝水汽,他苦笑着往后靠了靠,一屁股坐到了苏令蛮刚刚睡过的塌上,支着腿问:“你何时发现的?”
  即便如此狼狈,这张脸依然清俊得不可思议。
  苏令蛮心中赞叹一句得天独厚,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只俯身在床下的藤箱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布包来。
  杨廷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信伯配的?”
  苏令蛮颔首:“居士说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倒像师兄的脾气。”杨廷摇头,却见一截青葱般的指尖递到眼前,和着灰扑扑的布包,苏令蛮往前递了递:“呶,给你。”
  午后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透过窗纸潇潇洒洒地落到半面船甲上,小娘子乌鸦鸦一双晶眸好像淬了一层柔光,亮得人刺眼。
  杨廷默了默,伸手接过,肩胛骨上的伤口被扯动,他面色越发白了下来,近乎透明一般。
  苏令蛮转过身去,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一股血腥味隐隐地散在鼻尖,未免胡思乱想,心里假设了无数个可能,却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这般劳师动众的……
  船外喧哗声越发大起来,苏令蛮半掩着窗,悄没声地往外瞅,却发觉雍州卫们已经行到了近旁的第二条船上,再过一条船,便会上船来了。
  时间来不及了。
  “这可怎生是好?”
  苏令蛮也顾不得杨廷衣衫不整,直接转过身来。
  郎君半敞着怀,露出的皮肤白净如玉,背上一道伤口极深,豁开的刀口皮肉往外绽,血渍糊拉的,一眼看去更触目惊心。
  杨廷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手还停在上药的动作上,一双耳朵尖发烫,白玉似的面皮红得发涨:“你……”
  “再墨迹可就来不及了!”
  不待他争辩,苏令蛮伸手便抢了药瓶,一股脑地倒了一层,青灰色粉末迅速地渗入伤口,消毒带来的剧烈疼痛,让杨廷差一点没疼晕了过去:这鲁丫头!
  苏令蛮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为眼前美色所动,板着脸扯布跟裹尸似的绕,前胸到后背两圈,打个结,完工。
  杨廷木着一张脸,全程没有好脸色。
  “等会抓你的人可要上船来了,可有什么好主意?”
  苏令蛮起身又向窗外看了一眼。
  兵士们已经上了旁边那条船,吆喝着往里搜去了。
  杨廷蹙了蹙眉,“叫卯一,不,绿萝进来。”
  苏令蛮开门朝外探了一眼,朝走廊尽头守班的绿萝招了招手,绿萝细长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人已经安静地走了过来:“二娘子?”
  苏令蛮身后将她拉了进去,努了努下巴:“你看。”
  绿萝视线一触及杨廷冷淡的双眼,人已经下意识地跪了下去:“主公。”
  “来为我易容。”
  杨廷忍不住又拢了拢衣襟,刚刚苏令蛮的野蛮行径让他仍心有余悸。
  绿萝取了易容的工具细细描绘。
  苏令蛮在旁转悠,正惊叹着,视线一转,眼尖地发现杨廷脖子露出衣领的一截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红色疙瘩,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杨廷面色大变。
  绿萝默默地垂下了脑袋,一声都不敢吭。
  作者有话要说:
  杨廷:鲁丫头!鲁丫头!
  说好的温柔能解意呢?
 
 
第88章 无内容
 
 
第89章 无内容
 
 
第90章 掩人耳目
  杨廷这人在苏令蛮心里, 从来就是天上月、水中花,偶有几次情绪外露, 也都淡得跟神仙似的。
  难得见他展露出一点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苏令蛮感觉就跟天下红玉似的,眼珠子转了转, 手将将伸过去还未触到, 便见杨廷白皙的脖子上,一层红疙瘩跟揭竿起义似的越演越烈,竟隐隐有往脸上蔓延之势。
  “你这……”
  杨廷不自觉的抿紧了唇,眉目依然冷峭, 蹙起的眉峰不知怎的竟让人有点“我见犹怜”的意味。
  苏令蛮眨了眨眼,还是那冷飕飕的俏郎君,只当自己是看走了眼,心中纳罕:“莫非是吃错药了?”
  绿萝却是看得头皮发麻, 眼见前任主公的耳朵红得似要冒烟,忙捞了捣乱的二娘子丢到一边:“二娘子,你先瞅瞅看外边人到哪了。”
  苏令蛮收起过剩的好奇心,半掩着继续朝外看。旁边船上的雍州卫个个虎了一张冷脸,一路凶神恶煞似的搜船,效率倒是极快。
  “约莫半盏茶功夫就会到了。”
  杨廷注意力却已不在即将搜船的雍州卫上了,他双手搭膝, 坐得端端正正,身姿笔挺,完全看不出方才的一丝窘迫。脖颈间的红疙瘩随着平复的情绪, 跟潮水一般退了下去,想到刚刚换药时不小心碰触到的那两团玲珑绵软,不免色厉内荏地赞了自己一声——“坐怀不乱真君子!”
  此时的“真君子”一点都不想承认,就在前一刻,他还对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生出了点不那么纯洁的欲念,以至起了这多年不曾起的疹子。
  杨廷对他这项“隐疾”,甚至是有点病态的自豪的。
  国子监那些少年郎们心智开化之际,或多或少都爱扎堆聊些红袖添香的风流韵事,偶尔开些黄腔更是寻常,可每每杨廷遇见,不是视而不见地转身就走,就是目录凶光地驱散人群,好似天生少了那么一根男欢女爱的筋。
  偏生这人还长了张天上难寻的好脸,掷果盈车是常事,出门兜一圈,那梅兰竹菊的小手绢儿一收就是一打,上赶着来春风一度的小娘子就跟地里的麦韭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根本割不完。
  若换作旁人,这露水红颜怕早已可以排成一个京畿卫了。
  可杨廷不同,纵百媚千红,他自岿然不动,莫说是动欲念,连瞧得上眼的一个皆无,几乎可以化作出世的佛陀,比冷硬的石头还不解风情。
  是以绿萝刚刚才看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些内情,大约因早年的一桩旧事,主公讳女成疾,不说退避三舍,却也从来不会对女儿家有个好脸色,加之这些年那些投怀送抱的多,更让他骄傲到近乎自负,更不会轻易对女儿家生出好感来。这一动欲便生疹子的事,还是只在麇谷居士嘴里发生过。
  此番还是头一回在现实里见。
  绿萝心中翻腾个不停,手下的活却干得极是漂亮。
  易容工具繁复,要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完全改变几乎是不可能,可绿萝有一双巧手,不过短短一会,苏令蛮面前便杵着一个黑膛脸的粗汉子,身材魁梧,眉毛极浓极粗,就跟水上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跑船的没什么不同。
  一点都看不出原来的清俊修长了。
  “神乎其技。”
  苏令蛮忍不住拍手叫好,正欲再说,却发觉这“跑船的”还有点儿熟悉,不由愕然地抬头:
  “绿萝,这不是前日子帮我们搬行李箱的阿楼么?”
  阿楼就是这船上的一个船工,为人相当热情淳朴。
  绿萝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是阿楼。”
  苏令蛮登时明白了。
  若不是熟悉了,怎会这般快速地易容成另一个人而毫无破绽?
  船上人员都是固定的,凭空多出一人肯定不成,阿楼从一开始上船便对两人极是热情,恐怕……要么跟绿萝早有交情,要么便是杨廷插下的暗桩。
  难怪哪都不避,非得避到这艘船上来。
  苏令蛮心底透亮,面上却半点未露,话本子看多了就有一个好处,晓得的道理多些,其中一桩便是:不该知道的别知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主公,差不多了。”
  绿萝悄摸地探头出去,长长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小八也不知去了何处,她回身招了招手。杨廷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地丢了一物过来,“保重”二字跟飘在风里似的,苏令蛮险些没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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