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帝被君妃娘娘强制不许起身,他靠着枕头微微摇晃了一下头颅,清晰地感觉到如今脑中清明无比,再无一丝平日那种混沌这之感。
感念君妃娘娘这些年不离不弃,为自己能够活下去所做的艰苦努力,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形。纳兰家已然势微,除掉了纳兰庆与那三万私兵,他们原气大伤,再无足够的力量与顾晨箫抗衡。
此时此刻,便是提出重立太子的最好时机。
康南帝雷厉风行,第二日大朝会上,便将这个议题抛给文武大臣。
自然有大臣跳出来反对,拿着嫡长来做文章,依然支持被贬为康王的顾正诺。
也有大臣仗义执言,反驳道:“帝王之位,自来有德者居之,宁王殿下德才兼备,世人都瞧在眼里,如何便不能立为太子?”
一时之间,朝中两泒分明,各持己见,连着几日大朝会上都吵得不亦乐乎。
顾正诺搬离了太子东宫,却依然居住在京中,每日的大朝会上,听着两泒各自不同的意见,瞧着顾晨箫的呼声如此之高,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忍字头上一把刀,顾正诺每日咬紧牙关,任那把刀在自己头顶高悬。
为了以退为近,彰显自己低调隐忍的态度,顾正诺还特意写了奏折,表明皇帝春秋正盛,自己并不觊觎太子之位,此事可以暂缓。
种种伎俩落在康南帝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
康南帝早想得明白,立不立太子只是个形势,他不过借个这个议题将顾正诺的心腹一网打尽。皇位想要传给谁,原不在一个闲散的太子之位,他真正想做的,是替顾晨箫扫平以后的隐患。
康南帝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由着亲近纳兰家的魑魅魍魉们上蹿下跳。
果不出康南帝的所料,暗卫们传回的消息句句直指顾正诺的阴奉阳违。离着皇宫不远的康王府内,如今每夜都是外头大门紧闭,里头明烛高悬。
顾正诺拉帮接泒,将昔日纳兰家的党羽聚在一处,和他手下的几位幕僚一起,众人苦思对策,想要再次翻盘,重新夺回太子之位。
最近一段时日,康王府内住进一位神秘的不速之客,顾正诺与心腹之臣商讨大事的时候,他也时常在侧,还会不时给出点建议。
原是苏光复在靖唐关内坐立不安,瞧着康南情况有变,与顾正诺取得联系之后悄悄折返了京城,以整个千禧教倾力相助为由,趁机索要了一笔银钱,好解靖康关冬日燃眉之急。
在康南的产业几乎被一锅端净,苏光复早对康南帝与顾晨箫恨之入骨,他藏匿在康王府内,每日舌灿莲花,想要伺机挑起顾正诺的反骨。
以为做得隐密,苏光复一踏入康南地域,早被暗夜的人监视。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为了部署最后的战斗,寒箫与烈琴都悄悄撤回康南。
列琴布署宫内防卫,寒箫则领了一队暗卫,密切注视着康王府的一行一动。
苏光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他与顾正诺两人在座时,特意将秦怀将要弑君的密信拿给顾正诺过目。他目含恻隐,仿佛极替顾正诺不值。
“建安帝一味袒护那太子秦恒,如此懦弱之人怎能当得起一国重任?秦怀在国内素有贤王的美名,建安的天下也该取而代之。他尚且敢行如此大事,康王殿下您名正言顺,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去?”
顾正诺被苏光复说中心事,眼中沉郁得能滴下水来。若是纳兰家还有那三万私兵,趁着顾晨箫不在京中,他到也敢放手一搏。
第七百二十六章 冰窖
君临天下固然是顾正诺的渴望,亦是纳兰家这些年来对他的期许。
康南帝不动生色剪除着纳兰家的党羽,两家早便势同水火,顾正诺深知不是鱼死便是网破,他反骨铮铮,早已磨刀霍霍。奈何如今手中无兵无将,失了纳兰庆这位坚强的后盾,更失了纳兰家三万私兵,仅靠着原先太子东宫那些侍卫显然不能成事。
苏光复瞧着他意动,适时说道:“咱们相交多年,我替殿下出个出意,成与不成,您自己参详着来。”
想要一举夺得天下,苏光复便唯恐这三个国家不乱。他想要将水越搅越混,唯有这样的乱世之中,千禧教才能有机可乘。
他与顾正诺说道:“秦怀如今正在筹备,他打算八月举事。依我之见,殿下您也选在这个时候闹上一闹,混淆旁人的视线。”
苏光复再鼓三寸不烂之舌,给顾正诺描绘了美妙的前景。
他要顾正诺八月份在朝中制造些混乱,以牵制康南帝的精力,届时顾晨箫身在迎亲途中分身乏术,远水解不得近渴。
纳兰皇后虽然避居冷泉宫,她还是这后宫的主人,依然有能力暗中助顾正诺一臂之力。那时君妃娘娘的注意力只怕都在顾晨箫大婚上头,对康南帝难免疏忽只要纳兰皇后瞅准这个时机,能使人给康南帝下了毒,宫内一旦大乱,如今纳兰家昔日的党羽仍在,顾正诺仍有能力彻底翻盘。
手上捏着仅余的几株毒草,苏光复似是极为不舍地递到顾正诺手中,其实他深知对方难以成事,旨在诓骗那笔银钱,将戏演得逼真。
乱世才能出枭雄,千禧教的生死存亡、大周的复国大计成与不成,也全在这最后一击。谁做太子、谁当皇帝对此时的苏光复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野心勃勃的人能再次挑起三个国家的纷争,给他制造机会。
顾正诺怦然心动,握着那几根药草久久沉思,他没有给苏光复准确的答复,到是适时送了三十万两的银票给苏光复,算做两下正式结盟的诚意。
苏光复接了这救命的银子,面上矜持有度,心下早已涕泪泗流。他依旧蛰伏在康王府中,却另派心腹之人日夜兼程将银票送回靖唐关中。
康南宫里闹得沸沸扬扬,每日两帮大臣各持己见,争得不亦乐乎,自然有人借机上蹿下跳,想要趁机捞些油水。也有人谨慎小心,一直保持中立态度。
康南帝冷眼旁观,不动声色调整着朝中的势力,在御林军与禁军中不时安插人手,将一盘本就胜算在握的棋局走得更为精彩。
册立太子本是大事,朝中每日锣鼓喧天一般热闹,早有顾晨箫的眼线将情部报到临水三郡。父子间颇有默契,顾晨箫明明白白晓得这只是父皇在试探朝中大臣,对结果并不十分在意。
他只是命在京中的部属牢牢盯紧顾正诺,瞧瞧他如今与苏光复搞些什么把戏,又秘令寒砚做好战斗的准备,防备顾正诺趁自己大婚之际制造事端。
顾正诺妄想翻船的同时,被建安帝拘在宫中的秦怀也来越坐不住。
秦恒大婚之后,连着便是建安帝的生辰,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十分隆重,崇明帝特意下旨令各路藩王进宫,一是贺太子大婚,二则为自己祝寿。
圣旨到达汤城,秦怀喜忧参半,一则暗忖果然有如神助,他手上刚好握了苏光复给的毒草,正在伺机寻找法子进京。另一则却是担忧风云突便,生怕京中已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富贵险中求,秦怀思量再三,还是精心准备了送给建安帝的礼物,择了吉日入京。临行之前,他特意找了汤虎过来细细嘱咐了一番,吩咐他只要京中一旦有了异动,汤虎便留下一万人马把守汤城,带着其余的人杀入京中。
接了儿子将要进京的准信,康贵妃这些日子郁闷的心情才稍有好转。
她最近过得十分不爽,早些时建安宫内唯有她一枝独大,宫妃九嫔都要瞧她的眼色行事。自打秦恒大婚,夫妇二人常居太子东宫,宫内便换了风水。
康贵妃冷眼旁观,温婉极会做人。太子东宫离得建安帝十分近便,温婉便时常亲手下厨,做些粥点小菜呈到建安帝面前。
一粥一菜纵然简单,温婉每一次都能做到崇安帝心中,且时辰拿捏得又巧,极得这位皇帝公公的喜爱。一来二去,温婉便在皇宫内彻底分了康贵妃一杯羹。
康贵妃气得肝疼,每日不得安眠,前些日子特意命人去太医院抓了几幅安神调养的药,在自己宫里支起药炉。一来二去,不晓得如何便传入建安帝耳中。
这日早朝过后,建安帝先使人往康贵妃处传话,道是要来探她的病情。
建安帝多日不曾登门,如今不怕染了病气,到要屈尊探望康贵妃,她简直喜出望外。为使自己瞧起来楚楚可怜,康贵妃故意不燃熏香,由得整个宫内药气扑鼻。又命人将天青色暗云纹轻罗幔帐半挽,自己一头青丝打散,枕着月白色的蕙草长枕,黑白分明间更显得下巴尖尖。
虽是薄施了脂粉,却掩不去眼下的乌青,新换的流月黄蜀锦宫裙越发衬得康贵妃脸色不佳,憔悴的神情分外明显,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
建安帝瞧着她满脸病容,自然格外关切。他细心询问了康贵妃吃什么药,如今夜里睡得可好?又嘱咐她放宽心思好生养病,等着儿子入宫。
多时不曾见建安帝这般的关怀,康贵妃满面娇羞,眼里浮起融融水光,她作势向建安帝道谢,轻轻去牵建安帝的衣袖,想要留建安帝在这里用膳。
建安帝借着起身避开她的手,道是还有些奏折要阅,改日再来看她。康贵妃恋恋不舍,愈发懂事的低垂臻首应承。
想要起身恭送建安帝离开,建安帝亲切地摆手制止,依旧命宫人扶着她榻上躺下。康贵妃未及咀嚼这难得的甜蜜,建安帝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彻底打入冰窖。
第七百二十七章 谋定
建安帝手抚青纱帷幔,瞅着康贵妃脸上那抹欢喜的神情,悄然压下心间厌恶。
他口中轻轻叹道:“都是朕的不是,爱妃已然不再年轻,整日打理后宫,这些年心神俱损,竟要累得拿药来调理身体。朕瞅着你脸色着实不好,如今太子大婚,太子妃迟早是整个后宫的主人,爱妃便将手上事物交给年轻一辈打理,你也享几年清福。”
简单的几句话,瞧着处处为康贵妃着想,实则不动声色间便掳夺了她数年打理后宫的权利。康贵妃一愣怔,蓦然抬起头来,呆呆向建安帝说道:“臣妾是哪里做错了,惹得陛下烦心不成?”
建安帝嘴角依旧噙着一丝柔情,浅浅笑道:“果真是病糊涂了,朕一心关切,哪有半句责怪于你?还不好生养病,胡思乱想些什么。”
大权如此简单便落到温婉手上,康贵妃不敢辩驳,心里当真又气又恨,真正大病一场。她咽不下这口气,几次请旨要回娘家商议对策,都被建安帝以她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只允了康老夫人入宫探视过一次。
母女见面,碍着宫人侍婢立在眼前,哪里能说得半句知心话。生怕老母担忧,康贵妃到耐着性子劝了母亲几句,请老人家安心。
娘家不通音讯,康贵妃唯有盼着儿子赶紧入宫,母子二人好生谋划几句。
秦怀一进京便入宫向建安帝请安,这才闻说母妃染恙,求得建安帝的许可,他便到康贵妃这里探望,瞧着母亲神色郁郁,才晓得如今母妃也被架空。
虽未落得与康太后那般困守冷宫,康贵妃手上却再无一丝权利。瞧着母妃身色悻悻,来来只下定了七八分的主意,如此一来,秦怀颇有些破釜沉舟。
借着这些日子常住宫中,秦怀与康贵妃仔细商议,浪子野心大高水涨船高之势,想要借机弑君篡位。
秦怀联系早些时埋在太子东宫的暗线,想要探寻东宫的消息,这才发觉昔日埋下的暗桩十有**不见了踪迹。
细问详由,竟然十有**是得罪了太子妃温婉,一个一个不是被当场杖毙,便是投入慎刑司中熬不了几日。
想起前日宫宴之上坐在秦恒身边的那位宫装美人,秦怀面色微微一沉。
尤记得温婉好似一身璎草紫长裾宫锦,上头苏绣的凤羽繁复,青髻高挽,娥眉淡扫,气韵高华间多了些娇柔淡雅,不经意便令在场的三千佳丽顿失颜色。
因是美人胎子,秦怀着意多扫了两眼,温婉对着他却连眼皮也不抬,整个席间除却与建安帝和秦恒说话,大部分时间都与长瑞公主相谈甚欢。
明明瞧着极是贤德淑婉,下手竟如此狠辣,单单针对了他的细作内应。
一个两个或许巧合,连着几个几乎全部折损在她的手下,秦怀可不认为事情有那么多的偶然。
温婉如此不简单,将他这些年深埋在太子东宫的内奸挖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死妮子再聪慧一些,已然洞窥他的全部秘密,这次自己进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秦怀想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
秦怀查过温婉的身份,并不是真正的天家贵女,所谓的郡主封号不过仗着是安国夫人的养女换回,这样的人该没有多少背景与后手才对。只是思及那日宴上温婉对他视若罔闻的目光,秦怀始终觉得后背有丝丝凉气,无论如何不能安生。
借着给康贵妃请安问好,秦怀悄然问及康贵妃这温婉素日的为人处事,可曾有什么特别之处。
康贵妃气得咬牙切齿,低声骂道:“这贱婢哪有旁的本事?仗着曲意逢迎,每日给你父皇送什么清粥小菜,一味狐媚惑主,到赚得你父皇称赞不已。如今仗着你父皇撑腰,将后宫的人心笼络了七七八八,极得你父皇与秦恒的信任。”
生怕儿子轻敌,康贵妃又悄悄说道:“太子东宫里换了好些陌生面孔,连母妃都不晓得是些什么人。再有那傅清风竟然入了金吾卫,短短数日功夫便被提拔为副使,手上有了人马,如今更不好对付。”
形势越来越不利,若照这般发展下去,建安帝百年之后,秦恒继承大统是迟早的事。如今康家已然被打压得抬不起头,往后能为秦怀效力的机会只有越来越少,已然时不我待。
母子二人细细商议,都不甘心这般认输。秦怀咬着牙将那毒草取出,向康贵妃说道:“母妃,事到如今,横竖是条死路,不如咱们放手一搏,或可海阔天空。”
儿子竟存着弑君篡位的想法,康贵妃初时又惊又怕,只是想到这些年与建安帝的恩怨,想到先皇后的惨死,再想到如今被幽禁在后宫的康太后,她的脸色渐渐变为一片狰狞。
康贵妃狭长的眉毛狠狠一挑,便下定了决心,她将拳头在空中一挥,阴沉沉地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整个康家的生死存亡,咱们就这么办。母妃负责制造下毒的机会,你抓紧联络京中与整个汤城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