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满屋子乱糟糟的东西,锤了锤自己的老腰,圆胖的身子转的跟个磨盘似的——真是老了!
他蔫蔫的感叹道。
再看看表,已经夜里11点多了,这大冬天的,还是元旦假期……想想自己这做老板的,这么亲力亲为,这么身心俱疲……真是心酸啊!
他伸了个懒腰,不负责任的想着:算了,不管那些了,等明天伙计销假来了,让他收拾吧!
这年头,老板都是要当甩手掌柜的对不对?
既然下定决心,他立刻就干脆利落地放下了卷闸门。
夜深人静,单身狗还是早早回家暖被窝吧!
很快,夜幕一步步加深,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只见静谧无人的墨宝斋中,那黑布笼罩下的那具明光铠突然发出轻微的金属片碰撞摩擦的声音——
“咔嚓!”
“咔嚓!”
在这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一时之间格外恐怖。
而在架子正中间,那个半透明的糖公鸡悄无声息的转过头来,一颗黄豆大小的眼珠居然滴溜溜转了起来,目光正对着那具铠甲。
黑暗中,它喉咙口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咕咕声。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漂浮起来。
最开始是地板上的微尘,抖抖颤颤,慢慢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至空中,漫无目的的缓缓飘动,倘若此时有人开门进来,肯定会深刻感受到这满屋子浓浓雾霾的感觉。空气中粉尘多的,一步之外竟看不清轮廓。
明光铠发出令人心惊的摩擦声,盔甲被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明明没有一丝光亮,它那澄亮的护心镜却陡然反射出一缕璀璨的莹光,如同一把利刃,骤然劈开这浓浓烟尘雾气,在这房间中硬生生斩出一条过道来!
空气中有一股奇特的气息正蓄势待发。
果然!
短暂的静默后,那只糖公鸡竟然开始扑扇起那双黏哒哒还散发着焦甜味道的大翅膀,脖颈更是高高扬起,喉咙一张,发出响亮刺耳的报晓声!
——“喔喔喔!!!”
可此时,明明才没过子时!
随着它翅膀不断呼扇,屋子里的东西慢慢都开始抖动起来,在架子上发出不安的“咔哒咔哒”声,明光铠不安的动了动,连下摆的鳞甲都发出令人心烦意燥的刺啦声。
屋子里,一层层木架上的东西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也不断有东西一点点往木架边上挪动,终于,在满屋子的咔哒咔哒声中,一个陶瓷摆件终于半边挪到边缘,重心不稳的微微摇晃两下后,“啪叽”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是古人摔杯为号,整间屋子里突然狂风大作,一阵阵大风盘旋而过,从一层层的架子中来回穿梭,将满屋子的毛笔一排排掀起,各种材质的笔杆在半空中噼里啪啦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木质结构折断的声音。
而一刀刀品质各异的生宣熟宣,在半空中交织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白色大网,又在转瞬哗啦啦掉了一地。
明光铠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它不安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而却犹豫着,不肯跨出这片范围。
它下摆的鳞甲在微微摆动,一层层流光飞转,在夜色中发出静默的浅浅光华,明光铠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景,踟蹰两下,终于向前一步!
它置身漫天飞舞的雪白宣纸中,身上一阵阵的金光流转,最终聚集在它胸前两面护心镜上,在这黑乎乎的屋子中焕发出灼烈的光彩,刺得架子上那只半透明的大公鸡不安的跳动两下,脚下爪子竟有细微融化的痕迹!
它赶紧扑腾起来,一双翅膀急促煽动着,屋子里的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暴——
凌晨三点,天光破晓,屋子里终于恢复了一片静谧。
明大女生宿舍楼里,何青在半夜十分突然坐了起来,疑惑的摇了摇头——梦到……什么了?
一大早,八点整,墨宝斋的小伙计掐着点过来。
他是晓得自家老板的脾性,心知这屋里肯定又乱七八糟的,未免影响自己的好心情,还是先收拾完再吃早饭吧。
小伙计打着哈欠睡意朦胧的拉开卷闸门,然而等到一只脚跨进屋子里时,他陡然睁大了双眼——
!!!
烦
第六章 狂风过境
尽管深知自己老板兼表叔的秉性,但赵帅仍然没有想到,人,怎么能表脸到这种地步呢?!!
就唐积那个抠嗦劲儿,元旦就给一天假也就算了,回来还撂这么大一堆烂摊子!
好气哦!
根本保持不住微笑!
他只是个伙计而已呀,又不是店里的老板,这东西乱七八糟的,最后万一哪些没收拾回来,亏损的不还是老板自己吗?
赵帅本来还想着,等会儿收拾完卫生了,去美美的吃顿好的。要说这帝都大学城附近的早饭,那可是天南海北哪里都有啊,每天一路走过来,别提多美的!
得!这下可好,看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估计今天早饭是吃不成了。
赵帅摇摇头,认命的进了屋子。
——唉,要不是他打眼一看地上东西也没少多少,真还以为进贼了呢!
赵帅心中郁闷,哀怨地看了看地板上满地散落的雪白宣纸,又趁机看一眼挂在门边的却邪牌。
有这个老一辈传承下来的符咒在,打从墨宝斋开门到现在,就没担心过有小贼进来。虽然据说威力孱弱,只能无声消弭一些宵小进来作乱的心思,但这也足够了。
只不过,赵帅看着这满地凌乱,第一次觉得那符咒的能力有些不够了。这场景,跟人家进来抢劫过也没差多少了。
生宣、熟宣、毛笔、砚台、摆件(当然这都成了碎片了),等等东西全都乱七八糟散落一地。再放眼望去,这屋里面几乎每一个架子上都有东西掉落,再怎么着,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难道……昨天有人在店里打架了?!!
赵帅想到这点,赶紧打电话给自己的表叔:“老板!老板!你昨儿带人到店里打架来了?”
唐积正睡的香,就听小伙计这么噼里啪啦一通叫唤,他翻个身,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道:“瞎说什么呢!你看你这孩子,每天叫你收拾个店面你天天咋那么多牢骚!”
“不是,表叔,你……嘟——!”
赵帅话音未落,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的一声挂断。
得,摊上这样的老板,赵帅也只能认命。
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算收拾利落,这满地宣纸,有大约三十多张被利刃划成两半,还有一部分熟宣被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也算是废了。
特地从湖州高价收回来的一批毛笔,有三支莫名其妙断成两截。不同的是,两支仿佛是被一刀削的,另一支好像是正常跌断的,毕竟那一支是玉髓为主体的。
最大件的损失,大概就是平时放在架子最高处的那尊卧佛山水青花摆件,大约是从高空跌落,摔在这一层木地板上,被磕成一瓣瓣的,想修补都没法下手。
东西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赵帅看着满屋子又回归整齐的模样,也算是心满意足。
他拿起扫帚,准备再最后收拾一下,也算解放。结果扫到过道边的架子底下,扫把底下的触感居然有点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粘在地板上?粘粘的。
他一时没留意,还以为是胶水呢!只是随意拧了块湿抹布过来擦一擦,结果来回摩挲了好几下才算是擦干净。
赵帅看看抹布上面粘着的东西,薄薄的一层焦黄色,好像有点眼熟……
他蹲在地上,视线慢慢由下往上,看到了架子正中间的那只昂首挺胸的糖公鸡。
说来这只糖公鸡,最近在老客之中也都流传了起来。
9月份和10月份之间,不知是从谁口里传出“糖公鸡”这一词。原先大伙儿说老板抠索,最多笑骂他一句“铁公鸡”,一毛不拔。
结果这“糖公鸡”一出世,周围的客人全都在看笑话。这粘哒哒的糖做成的大公鸡,那可不光是一毛不拔,它还想粘东西呢!
可不正跟这唐积的形象格外神似?!
所以呀,刚好唐积那段时间跟人打赌,对方是古玩城新开的一家卖一些驱邪祈福物品店的老板。
好家伙,唐积去瞅过一眼,整间店里卖的东西,他就没一件是真有用的!不是高仿就是高仿,要么就是一些不知所谓的做旧的玩意儿。唯一有点意思的,还就数这具明光铠。
他唐积虽然十里八乡闻名的抠,但有一点老客还是放心的,就他卖的那些隐秘的东西,绝对不是假货,都各有各的用处。
不多久,那家店的老板就打听到唐积的店面了。他不打听也不行啊,新店开业一个月生意惨淡的很,结果上门来找茬,还被唐积挤兑了几句,因此心里窝着火,非要跟他打赌。
赌的内容没什么好说的,赌注,可就是那尊唐积爱不释手的明光铠了。
只是人老板到底年轻,输了之后愤愤不平的送过来那具铠甲后,心中一股子郁气尤自不散,不知从哪里听到唐积的外号,特意淘换出那么一只糖公鸡,非得让他摆够三个月才行。
唐积这个人吧,只要能挣钱,那别的是不管的。
再说了,这公鸡摆在这,虽然不好听,但的确能宣传一下,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赵帅脑子里想着这些事,视线一直牢牢盯着那只糖公鸡仔细打量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他总觉得……这公鸡的姿势好像不是这样的?
之前好像是昂首挺胸的状态,两只爪子并在一起,怎么今天看着……看着……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就觉得不一样了。
他疑惑的眨眨眼,转眼又摇了摇头:瞎想什么呢,这公鸡可是糖做的,轻易不会化,当然也不会改变造型,肯定是记错了!
可这屋子里就算开着暖气,温度也才二十多度,这只公鸡的一只爪子,怎么就融化了呢!三根细爪如今只剩两根……
赵帅看看手上的抹布,摇了摇头,决定等老板回来再问吧!
他把抹布放好,伸了伸懒腰,这才想起来,老板心疼得跟什么似的那具明光铠自己还没擦呢!看看这铠甲上,居然落了这么厚一层灰!浑身上下都黯淡无光——这才被送过来几天啊,就没了在人家那边的英气……
唉!摊上这么个老板……
忙忙忙,忙飞了……然而今天还要三更!今晚大家记得是三更哦,最近订阅实在惨淡,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微笑。
爷爷生病住院了,明天去看他。
这几章里提到的细节内容,都是有用的。比如于丹丹,那是下个小故事……
第七章 算不算番外?不算。
清冷孤寂的四合院中,清俊无双的男孩儿日日在这狭小的院子里徘徊,他永远不觉得苦闷,也永远不会无聊。
两百多年的日日夜夜,带给他的,只是永恒的麻木。若不是心中还有信念支撑,恐怕他早就熬不下去这种日子了。
这一方天地,被他每天一片片的改造,只要他想,每走一步都会是一个新的洞天。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宁愿趴在客厅那个梧桐木棺材旁边,看着日复一日沉睡着的中年男人,然后静悄悄睡去。
这男孩儿的样貌如同冰雕雪砌,倘若不是眉宇间还带着丝丝郁色,远远望去,真的如同不带一丝人气的精致人偶。
而躺在棺材中的那个中年男人,仔细看去,他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和心跳,完完全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头上光溜溜的,只剩后脑勺一根长长的辫子。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看不出材质的简单斜襟白色中衣。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但尽管如此,此时安静躺在那里,五官也算得上极为俊朗的。
单看年龄,也不过三十余岁。
“假如你醒过来,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男孩儿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嘴里喃喃着细微的即将飘散在风中的话语,眉头紧皱,满脸沉郁。
他一个人长年累月处在这静寂无人的环境中,身边陪伴着的,永远都是这不会给他一丝一毫反应的中年男人,因此神情颇有些小孩心性,也仿佛没什么忧愁。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此时话音刚落,他的神情又转瞬变得欢快起来:“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你一睡不醒呢!倘若你愿意醒过来,任打任骂我都是可以承受的。”
说完又笑嘻嘻的将自己白嫩的脸蛋,贴在那全无一丝血色的、冰凉的中年男人的脸上:“不过没关系,虽然我发现的太晚了,找不到你的三魂七魄。但是后来我不是找到了用七情六欲相代的方法吗?现在,就差一点点了引子了。”
他的神情天真又甜美,仿佛一个得了新玩具极力炫耀的小孩子。
“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狠心啊!”
“这两百多年来,我可从来没有主动杀过人。”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由最开始的惴惴不安,变的越来越坚定起来。
——硬凑上来找死的那些不算,反正他又没有直接杀。
“这天地如此肮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甘心交换的,始作俑者是他们无止境的欲望……所以,等你醒来,可千万不要对我失望啊!”
他说着,又仿佛下一刻会有人怒斥他一句:“狡辩!”
于是忙不迭又跟上一句解释:“很多都不是我引出来的,我只是负责收集而已,绝对绝对没有杀人!”
“大和尚说,想要你重新醒过来,我就必须待在这梧桐苑中,静心收集那些七情六欲,等待你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其实我总觉得大和尚是骗人的,但是没有办法,你三魂七魄已散,我找不到别的方法可以让你重新复生……所以只好勉为其难的乖乖听话啦!”
“我已经算好了,明年,即将有一场天地盛筵,那是神龙受伤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的帝流浆!”
“有了帝流浆为灵引,再将这七情六欲导入你的身体,你就可以活过来了!虽然我也知道这个方法成功率不高,可是,可是你临走时,跟我嘱咐那么多,又不肯我用自己的能力……”
“现在,安心等着吧。帝都里出现了个了不得的姑娘,她身体里,其实有两样我需要的东西。得到的那些东西,我就是这天地间最最最厉害的人了,仅次于神龙。”
“可是你不活过来的话,当上最厉害的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叹口气,神色郁郁。
“不过,这个小姑娘人挺好的,所以义父,我就不动她了。”
“等你醒来……”
“你陪陪我吧……我一个人,心里好难受……”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自半空中滑落,在这空气中静谧地坠下,砸在冰冰凉的青石地板上,溅出一朵转瞬即逝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