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要让这两个人回去，好让她别太难过。
尤拉诺维奇将臂弯里的椎名有栖扔给了眼前的女人。
崔真熙手忙脚乱地接过了昏迷不醒的椎名有栖，迷茫地看着他。
联邦为了表面的“人道”将一切粉饰伪装到了极点，也对，先前将他包装成“人类唯一的希望”，现在却干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自打脸皮了一些。除了少数高层和跟这个计划直接相关的人员，没有人知道密苏里即将迎来的结局，崔真熙也一样。
尤拉诺维奇自嘲地哼笑了一声：“十分钟后，主炮会对外围发射一轮炮击，趁着那个空隙逃出去。”
“什么？”崔真熙愕然，她在对方死水一样的眼神下将“不一起离开吗？”这句提问咽回了肚子里。
如果她们逃走了，他要怎么办？
“好了别管了。”尤拉诺维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有时间解释了，如果想活下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第146章
时间回到数日前, 布莱克的实验室里。
“有没有办法……阻止你所说的最坏情况的发生？”缪苗朝布莱克投以恳求的目光。
布莱克相当享受被人以这样的态度央求着，他自负地抬了抬下巴：“有。”
缪苗眼中再度燃起了希望。
“我问你一个问题。”布莱克猛然向缪苗靠近，“你觉得虫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缪苗被他突然沉下的脸色吓了一跳, 稍微平复了倏然加剧的心跳后，她不确定地回答：“生理构造, 基因序列全部未知，但是社会性跟膜翅目的蜂类高度雷同的, 具有明确分工等级和上下关系……”
布莱克在缪苗想要继续将书本上的定义重复一遍的时候打断了她：“行了好姑娘, 现在忘掉你的教科书，让我们更新一下你对虫族的定义。”
缪苗只是安静地听他说话。
布莱克眯起了祖母绿的双眼，抿了口手中的黑咖后，说：“其实那个定义已经非常接近了它们的真相了。”
“真相？”
“虫族是一个大整体，从来不存在‘个体’一说。”
“这个我知道。”缪苗以为布莱克指的是虫族行动的统一性。
“不，我们之前的定义一直都有个误区，虫族不存在所谓的‘社会性’。”布莱克摇头，“我的意思是, 虫族本身就是一个‘个体’, 单兵之间是不存在自我意识, 它们的意识是一体化的, 它们根本就只是一个生命体！”
“你能想象吗？跟我们对战至今的生物已经不能用一个‘族群’来称呼了, 它只是一个个体。”布莱克越说越激动, 杯中的咖啡几乎都被他抖了出来，“虫族是一个已经进化到了相当程度的生命，不需要氧气, 不需要碳基食物，内部也不存在着个体之间的斗争。它能达到这样的协调性和统一性，全部都仰赖着它进化出的生物电波，这个电波将所有虫族同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让每一个‘链接体’接收到的信息都能同步到其余‘链接体’。而处理所有信息的总中枢，就是我们假定的女王蜂。”
“所以杀死女王蜂就能等于摧毁掉对方的心脏。”缪苗喃喃后抬头，“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它们的意识是一体化这件事。”
“因为你的朱丽叶，尤拉诺维奇。”布莱克挥了挥手，两人之间凭空出现了一个立体投影，上面显示的东西太过复杂，即便是缪苗也没有看懂，但应该是数据和波长图之类的东西。
布莱克观察着缪苗略显迷茫的神情，解释道：“精神力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是人体自发脑波的一种，是我们先祖从虫族那里感染的‘病毒’，经过基因整合到了人类自身的遗传物质里，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演化，直到变成了今天这样。”
“正因为人类的精神力的本源来自于虫族的生物电波，这两者才有互通共振的可能性，也有着相互干扰，乃至屏蔽的能力。”
“遗憾的是人类本身不能控制这种脑波，我们的精神力并不如虫族那样强力，也不能像是虫族那样自发构筑通讯网，我们必须依靠外部机械辅助我们与机甲进行精神同步，使用外部机械将其转化成可构筑通讯网的能量，所以我们需要使用机甲进行作战。”
“但是你的尤拉诺维奇不一样，他是以直接整合了女王蜂基因的尤拉诺为样本的人造人，他的精神力，如我之前所言，已经无限逼近于虫族了。”
“人类的大脑太脆弱了，我们无法处理突然暴增至兆倍的信息量，意识一体化对于我们而言是不可能的，强行意识同步会导致个体自我意识的崩坏乃至消亡。”布莱克摇了摇头，“因此尤拉诺维奇的精神力才那么恐怖，他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精神力全开，他极有可能会强制同步掉别人的意识。这对他本身而言也是一种接近自杀的行为，他终究只是人类，肉体凡身的他怎么可能跟真正的女王蜂一样，在接收那么多信息后还保留着自我？”
“而我之所以肯定了自己先前对虫族的猜想，正是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布莱克凝视着缪苗因为大病初愈还有些苍白的脸庞，“一年前，听到你所在的空二师第一第二中队全灭消息时，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将封锁着自己精神力的闸门一口气拉到了顶，然后就再也合不上了，当时我和Alice……哦，我是指Arisu，就在现场，密苏里战列舰上。”
缪苗嘴唇的血色更淡了。
那对于她而言是一段不愿意回首的过去，她不知道的是，当时在后线的他们其实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自私到了极点，在过去的一年里只看见了自己的悲痛，期待着别人来拯救她，却从来没有问过尤拉诺维奇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么？”布莱克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娓娓向缪苗讲述道，“仿佛置身于虚无一样，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有意识却又似乎是无意识。然后非常突然的，脑子里涌入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当时窥视到的信息非常零碎，或者说也有可能是清醒过来后，脑子自动删除了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残存到至今还能回忆起来的只剩一隅。
那是属于一个女孩的记忆，一个处于高压环境下成长起来，背负了太多期待的女孩的记忆，她自幼就展示了自己在量子计算上非凡的天分，顺从地走着祖辈安排好的人生轨迹，犹如一台机械一样冷静地分析着所有事情。
唯一的叛逆只有刚刚踏入少女时期时，不顾父亲的冷眼，固执地穿上了那些夸张的衣物，将自己乌黑的头发染成截然不同的银色。
想来以她那性格估计也不是真的对洋装有什么执念。对于椎名有栖而言，那大概只是一种可以彰显自己所剩无几的个性的手段罢了。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缪苗的声音中止了布莱克的回忆。
布莱克的嘴角突然抽了抽，他滔滔不绝的嘴巴总算是合上了。
后来发生了啥，赶到的艾德曼和海因茨强行广播了一通你那跑调还咬词不准的喀秋莎，然后还真把那处于暴走边缘的小毛子拉回了神……别说他不想讲，你肯定也不想听，羞耻到爆炸呀。
更何况那只是巧合，当年的尤拉诺维奇精神力还没有失控到如今这个地步。
羞于将某不科学真爱拯救世界案例讲出来的他咳嗽了一声，匆匆转移了话题：“总之那感觉糟糕透了，仅仅只是突然多出一个人的记忆都让我觉得脑子都要爆炸，你想想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在有几千名的士兵的战场上会怎么样？”
一群人在激战的火线上突然一下集体失去意识，想想画面都很美。
缪苗咬住了嘴唇，齿印深入肉里，几乎流出了血色。
“所以才要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舍弃他么？”缪苗颤声问，“太过分了，这样太过分了。”
“我可从来没提过这种不人道的想法，这都是我叔叔的意思。他对尤拉诺维奇实在是太刻薄了，好歹也是自己挚友的人造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想的，什么事都做出得出手”布莱克半是嘲讽道，“但的确，他的暴走会让整个舰队处于危机之中，没有人能躲过他的强制同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即将暴走之际将所有机师撤离，但那样的话虫族该怎么办？反正都暴走了，那就让他在彻底没用之前发挥一下余热来个自杀式攻击了，其实还是挺划算的不是吗？指不定就真的能灭了那群狗娘养的了。”
被他的措辞激怒了的缪苗倏然拍桌而起，她怒瞪着布莱克，眼光几乎能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别瞪我别瞪我，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温和一点，我开玩笑开玩笑。”布莱克连忙摇头，“你忘了你最先开始问我的那句话了么？有没有办法能够避免最坏的局面，拯救你的朱丽叶，我的回答的是‘yes’。”
“有办法哦，虽然不太靠谱，完全只是基于我的假设，但是还是有的。”
缪苗冷眼看着他：“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们需要把时间倒带回十年前，阿刻戎战役里。”布莱克关闭了之前的图像，转而调出了一个数据表格，“这是上次大战百名幸存者的资料，你自己看看吧。”
缪苗匆匆扫了一眼，便发现了其中的特异之处。
瞬间，她的脑子里搜索出了和这相关的信息——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周围的同伴在尼米兹和巢穴级接触的时候忽然都像是失去了意识的行尸走肉一样，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全部都僵在了原地，只有我和少数几名机师还保留了清醒意识。】这是柯德莉在空二师完全孤立无援时对她叙述的真相。
【一直没有告诉你对么？我的精神力阈值也只有B。】这是柯德莉为了开导她时坦露的心迹。
她惊诧地偏头看向了布莱克。
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而后点头：“没错，所有幸存机师的共同点只有一个，他们的精神力都在A级之下。”
第147章
人类的精神力是虫族生物电波的弱化版本, 由最初接触到虫族的人类所感染，然后传染其余的人。
更强大的精神力意味着可以与机甲进行更精密的同步，在战场上拥有更快的反应速度和续航能力。
只是这些高精神能力者仅占人类总人口不足百分之零点零一。
精神力阈值是一个人所能爆发的精神力的极限, B级代表的并非是一个人的精神力能够恒定在B，它代表的是无论一个人如何努力, 最大也只能发挥出B级的水准。
驾驶空战机甲的最低要求是B级，意思是一个人的精神力必须恒定在B, 才能启动它。像是柯德莉和缪苗这类型的人, 她们实际上都是强行训练自己以达到让精神永远处于高度集中状态，才将有限的才能激发到极致，勉勉强强够到那些拥有才能者的后脚跟。
可是长时间的高度集中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
“你自己也发现了，不是么？B级驾驶空战机甲终究是太勉强了。实话实说，我相当钦佩你的驾驶技术，但是精神力就是机甲的燃油，燃油不够再高超的技术也于事无补。”布莱克对缪苗说，“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在对虫作战中, 一个闪神可能就会让死神亲吻你的脸庞。”
缪苗很平静地：“嗯, 我知道。”
她知道这是将会伴随她一生的短板, 她对这件事情从一开始羞于开口, 或是自虐式坦露, 到后来已经能用平常心看待，花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
“军部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A级的精神阈值才能入学赫尔文。”布莱克话音一转, “但是这个规定却在十年前的战役后被模糊化了，原因不单单是所谓的人手不够，还因为军部发现了精神力在A级以下的人，大概是因为自发的脑波本身就不是太过强力，在尼米兹号事件里，只有他们的意识没有被同步一体化。”
“这些评级B的机师的确在精神力方面有着不可弥补的短板，但大部分都如同你的教官柯德莉一样，在驾驶技术上是真正的王牌，他们最后突破了虫群的包围，在尼米兹自爆之前启用了临时折跃装置返回了母港。”
“所以‘能不能救他’，这件事情可能性，在你的身上。”
缪苗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握紧：“怎么做？”
“方法很简单。”布莱克微笑，“他和密苏里同步的和机甲同步的原理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即便是他，也要仰赖同步装置才能发挥出自己的精神力，只要在他暴走后将同步装置从他脖子上取下来就能中止同步，盖上他溢出的精神力了。”
缪苗理解布莱克的意思了：像是她这样不会被他影响的空战机师，是达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缪苗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件事？”
在尤拉诺维奇暴走的那一刻，他的所有利用价值都将回归于零，只要超越了那条界限，他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今后再也不能继续使用他的精神力覆盖战列舰了，因为只要同步开始，他就有第二次造成全意识一体化。
救下他也没有用，所以怀特才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弃之如履。
布莱克相当爽快地坦白道：“我不想他死。”
这个回答出乎了缪苗的意料，在她二度开口之前，布莱克率先补充：“哦，你别搞错了，我可跟他没什么感情，还犯不着为了旧时那点情谊冒这种在军事法庭上肯定会被弄死的风险。只是在我的个人观点里，他还不能死。”
缪苗略带疑惑地蹙眉。
“你试想一下，我叔叔为什么要让他自爆？还不是因为他笃定了只要这么做了，就能彻底摧毁掉巢穴级。但是万一不行呢？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可是十年前尼米兹自爆都没有杀死的亡灵。如果没能成功消灭它，还赔上了一个尤拉诺维奇，那么我们真的是一张底牌都没有了……你也别太悲观，联邦早就准备好了全民撤退，要是这场战役我们败退了，也只是重新洗牌，将这片星域拱手送给虫族，继续迁徙到下一个准备好的新家园罢了。”
布莱克将已经喝空的马克杯用力地敲在了桌子上：“这就是那群保守老古板的无可救药之处，给自己留下太多的后路就等于给自己败北的理由。”
“尤拉诺维奇的价值远不止如此。”他的语气开始变得狂热起来，“我一定要留下他，我还有办法，只是碍于那群老古董的阻挠，我无法实践它。等到联邦到时候意识到自己无计可施，避无可避的时候，就不得不采取我的做法了。”
诚然布莱克跟怀特比起来更有人情味一些，但他在某种意义上不愧是与后者拥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特别是量化一个人所拥有的价值这一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