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大门紧闭,街上行人来往如潮汐,嬉笑怒骂,一切如常,丝毫不知不管郭家门内发生的事情。郭珑叫车夫叫马车赶进小胡同,从西边最偏僻的那个后门进入宅子。
院子里稀奇的没几个人影,隐隐约约的有吵架声从北边传来。
郭珑从晾衣绳上扯下两件麻布斗篷,披在自己和俞明枝身上,“我们先低调点,在外边儿看戏。”
俞明枝应一声,和她穿过道道院门,来到北边一座有些破落的院子。只见这座往日里不见有一个人影的荒废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是人,盆子碟子摔烂杂碎的声音,伴随着尖厉的诅咒声。
她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众战战兢兢的站在院门口的丫鬟身后,瞧着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里一地狼藉,遍布香案蜡烛、符纸和颜色杂乱的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站在中央,和几个同样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一起试图阻拦家丁们的打砸。
可是郭诚特意找来的身强力壮的家丁和婆子,岂是这群人能打得过的。
在家丁婆子面前,道士们犹如狗熊跟前的小鸡。
而姚家的人都被几个粗使婆子看住,红着眼看着这副惨状,怒骂尖叫。
叫喊了许久,眼见着精心布下的法阵被破坏了,白发道士忽地举起香炉,狠狠地砸在地上,沉闷的“咚”的一声后,香灰四散开来。
可他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挥舞拂尘,双手举天,悲哀的大叫道:“这都是灾星引起的啊!它害得主母重病,也将害得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啊!你们一个个如今不信我,将来惹得灭门灾祸之时,莫怪我没有提醒。”
郭诚好心说道:“老道长,你莫要胡言乱语了,否则我这会儿真把你抓进衙门去论罪。”
白发道士冷哼一声,“无知之辈!将贫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人群中的老妇人也跟着哭,“郭诚,你还不快把老爷叫回来!他不在,你们一个个都不许动手!你们不能害死秀宁,害死我们郭家啊!”
“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然后俞明枝看到一个感觉很久很久都没见到过的人。
一段时日不见,郭宝芸不复当日的光彩,脸色苍白、眼窝微微陷下去,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拽着老夫人的胳膊,“你要是气得伤了身子,娘亲和宝芸都不会心安的。”
她越是这样,郭老夫人就越是焦急和怨怒,冲那白发道士叫道:“道长,请你说出那个灾星的名字!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那你怎么样!反而,我会万分感激你救了我们郭家的恩情!”
“它……”
白发道士刚说出一个字,郭诚的反应过来,赶紧叫家丁抓人。
他料到这一点,机敏地躲开。
他一边躲,一边叫道:“叫郭宝……”
俞明枝微蹙起眉头,就在他即将吐出第四个字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之中,那道黑影揪住白发道士,手如鹰爪一般扣住他的咽喉。
“呃……”白发道士挣扎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
那人手探进他的大袖之中,随后迅速地抽出一卷白纸,抖落在众人眼前。
“道长所说的是这个人吗?”
所有人齐齐望向那张白纸。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宝芸
郭宝芸。
白纸黑字,明晃晃。
四周寂静无声,白发道士又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仔细辨听,大约是“就是她,就是她”。
“不!”一道尖厉的近乎刺耳的叫声炸响。
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钻出来,气急败坏的扑上去想抓住那张白纸。
来人轻巧地转过身,高高的举起白纸,纵然郭宝芸跳起来,指尖也无法够着。
如此一来,站在外围、被挡住视线的人们也看清了纸上的字。
一时之间,看向郭家二小姐的眼神变了,人们议论纷纷。
郭老夫人身形摇摇欲坠,多亏身后的婆子撑着才没当众摔倒在地上,她费力的吞下几口唾沫,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们宝芸?”
“宝芸?”白发道士嘀咕一声,这两个字似乎和雇主告诉他的不完全相同。
怎么回事?来人的鹰爪不知何时松开他的脖子了,他后知后觉的看向白纸,赫然发现上面的字迹变了,再慌忙去摸袖子,原先藏在里面的那卷纸已经不见了。
“不,不是……”他刚张嘴,一样冷冰冰的东西贴在他的后脖颈上,有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他一个激灵,登时又不敢随便乱动弹乱说话了。
“既然名字是郭宝芸,我相信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会很明白的,鲁玕州。”来人像一条毒蛇,幽幽的在背后吐气。
白发道士浑身一颤,这个人是如何知晓他的真名?一旦知道他的真名,岂不是没什么能瞒住他?
“我我我……”他说话顿时不利索了。
“嗯?”刀锋又近了几分。
刀锋的冰冷在一瞬间蔓延全身,鲁玕州到底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了。很快平复下心情,面对脸色煞白的郭老夫人和议论纷纷的人群。
“正如大家所见,依贫道所算,郭家的灾星就是郭家二小姐宝芸!从她的生辰八字来算,实乃大大凶,克父克母克全家,会使得郭家家道中落。嫁人之后也会将灾祸带到夫家。真是贫道今生从未见过的灾星。而且没有化解之道,唯有请郭二小姐断绝亲情,搬入道观。潜心问道,或许才能一生不害他人。”
郭老夫人倒吸一口冷气。
姚家人齐齐傻了眼。
原先郭昌派人来打砸,其实根本上无法阻止今日的计划,老道还是会按照和他们说好的。当众宣布灾星是郭家大小姐宝芝,然后再说出刚才那番话。
可现在。形势完全逆转。
他们布的居,最后竟然让自己人栽进去了。
突然出现并制服老道的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将老道治的服服帖帖,反将他们一军?
姚氏的哥哥姚裕怒指着鲁玕州。吼道:“你这老头胡说个什么?明明刚才对我们不是这番说词!”
“事情走到这一步,非我们所愿意看见的。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听贫道所言。及早解决才是上上策啊。”鲁玕州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姚裕噎住。
郭老夫人哭着抱住孙女儿,“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宝芸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怎能送到道观去,孤苦伶仃一辈子吃苦。”
“老夫人,您刚才还说着不要让灾星祸害了郭家呢。”鲁玕州道,这会儿他可看出些门道来了——后母一家不待见原配留下的女儿也就罢了,这家的老夫人对待两个亲孙女却也是两样啊。
难怪有人要出手整那个得宠的二女儿了。
反正都被人要挟性命了,不如就将戏炒的更精彩些吧。
他继续说道:“您瞧,郭夫人缘何好好的人病成这样,不就是因为这个灾星女儿时时伺候在床前,靠的太近造成的吗?我听说您家大女儿即将与中书省的秦舍人成婚,说句不大中听的,您莫怪,要是因为灾星害得郭夫人病的……你们明白的,届时必将影响到婚约。我想秦舍人不可能愿意等您家闺女三年吧?到时候退了婚,岂不是会对郭家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
他说的有理有据,纵然老夫人在场,也不能阻止下人们交头接耳。
郭老夫人再也支持不住,大叫一声“冤孽冤孽啊”,然后昏倒在婆子怀中。
场面顿时又乱作一团。
“还不快把老夫人扶回房间休息?”郭昌突然挤出人群,站到院子中央,喝骂着下人。
丫鬟婆子赶紧扶走老夫人。
姚裕见他来了,赶忙说道:“一个疯道士说话,妹夫不必和他较真。赶紧将人赶出去,此事就此作罢,别外传出去,令郭家难看。”
郭昌冷笑:“大舅子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你什么意思?”姚裕一听,便知他意图不善,心顿时揪起来了。
要是郭家当家做主的人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事情可就棘手了。
郭昌道:“据我所知,这位道长是京畿一带特别德高望重的得道仙人,他的话怎可能是胡言乱语呢?”
“爹?!”郭宝芸一声尖叫,不敢置信。
这些人差点坏了他的好事,怎能善罢甘休。郭昌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女儿,心中毫无怜悯之情,唤来几个粗壮的婆子,“带二小姐回院子里休息,待我请教过道长哪里有吉时,便将二小姐送去城外徽云观。潜心问道,问全家求福……”
“不可以!”惊惶的尖叫声打断了郭昌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近来疯癫的夫人居然好好的出现在房间门口,清明的眼中带着怒火和恨意,“郭昌,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郭昌快步走到她面前,讥嘲道:“好啊好啊,你竟是学会了演戏来要挟我。”
姚氏一怔。
郭昌低声道:“你是如何对待我郭家上下的,我便百倍的回报于你。”
“你……”姚氏跌坐在地,今时今日她才发觉相识多年的丈夫是个多冷血无情的人,这些年的恩爱在荣华富贵面前不堪一提。
郭昌回身喝道:“还不快带走二小姐?!”
俞明枝整了整衣服,转身离去。
尘埃落定。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恶果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俗话恰如其分的用在姚氏母女身上。
然而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把米这么简单。
坐在回杨家的马车上,俞明枝听珠儿讲在大理寺见到秦机之后发生的事。
碰巧的是,大理寺的官吏正好在查一桩时隔多年的旧案,死者是徽云观的前任观主,在闭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被弟子发现死在石洞中,身体早已恶臭腐烂。
老观主已至耄耋之年,但仍旧潜心求道,每日只准许弟子送来一餐清淡的粥水。加上石洞大门从内部锁死,门上用来递送水食的小洞,哪怕三四岁的孩童都难以钻过去,而且老观主被发现死在距离大门三四丈外的石床上,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不可能是来自外面的人行凶。
当时负责调查的官员,最后以老观主死于突发的旧疾定案。
数年后,徽云观的弟子们准备翻修石洞时,意外发现在石床正上方有一个小孩手臂粗细的孔洞,从另一头丢一颗石子进去,正好能砸在石床上。
而随石子一道落在石床上,还有一件小小的玉葫芦,浅黄色的穗子沾满泥土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但难掩玉葫芦明润的光泽。
弟子们大惊。
老观主有一样宝物,说是拜访其他道观时,有幸遇到一位得道高人。两人相谈甚欢,高人便赠了他一样宝物,有逢凶化吉、助长功力之用。
老观主一直当宝贝似的贴身佩戴,平日里从不随便给人看。
弟子们在整理他遗体的时候,没瞧见玉葫芦,还以为是收在什么密匣里。虽然后来久寻不得,但也只感叹一句老观主藏东西是一把好手。此外,便不了了之了。
谁想到会在那道神秘的空洞中找寻到,一时之间猜测纷纷。
正好此时有一位道友在徽云观中做客,知晓此事之后,强烈要求报官处理。
于是这桩案子重新浮上水面,官吏们经过调查。发现了机关的痕迹。经过数十次的试验后,终于确定有人在洞孔上方布下类似弓弩的机关,在特制的细长凶器上系上绳子。让后用弩向洞内发射,强大的力道使得凶器得以穿过一丈不到长度的细洞,扎进在床上打坐的老观主的天灵盖中,然后再依靠绳子收回凶器。
大理寺人马当即挖开老观主的坟墓。发现他的头骨上果真有一道十分不起眼的小洞,但足以要人性命。
其实这样细微的伤口在大理寺仵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可偏偏当时的聂仵作偏偏没有提过一个字。
官吏便从聂仵作下手开始深入调查,经过严厉审问,他供出自己是受徽云观现任观主指使。
而现任观主正是姚家人请来装神弄鬼的鲁玕州。
至于为何残害老观主,聂仵作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官吏们又调查起被人尊称为“清衷道长”的现任观主。这么一查可不得了。原来这位道长乃是在五十多岁时才拜入门下,同门无人知晓来历。
他一进入徽云观便因为谦逊平和、钻研刻苦而得到老观主的喜爱,在观中地位一日比一日高。在十年后便得到了老观主的承认——将会继承观主之位。
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们的关系突然冷下来。随后就是老观主闭关身亡,鲁玕州成为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