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打了个冷颤。
风雨越来越大,像是要击垮这间破屋。
寒意也无声无息的在屋子里蔓延开来。俞明枝觉得冷,山林中的深夜本就会比城中要冷,更何况此时此刻还下着大雨。身上的这一床棉被根本无济于事。
她抱紧手臂,缩成一团。
秦机凑上来。抱紧她。
一瞬间,暖意从四面八方而来。
俞明枝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爹娘并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盲婚哑嫁。他们相识于年少,情投意合,我外祖父外祖母曾反对过他们来往,因为父亲当时只是一介县令,他们不大看得起。我爹娘努力的抗争,说服他们,终于结成百年之好。我娘也曾说过,不会强求我的婚事,定然是看我喜不喜欢那家公子,等来往一段时间,了解了人品之后,再谈婚论嫁。”
秦机默默的听着。
俞明枝道:“我没想到,我们定下婚事时会是那样的情况。”
她说完这句话便停住了,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秦机也没有动作,就这么抱着俞明枝,在这骤然寒冷的夜晚里,温暖着彼此。
过了许久许久,四周只有雨落下的声响,那个陌生的病人再没有纠缠罗大爷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安宁,似乎看不到任何危机。
“而我,并不感到痛苦气恼。”
俞明枝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睁开眼望向秦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认真。
这番话在白日里,曾有过无数念头想要说出口,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找着理由来拖延。
她有些难为情,之前总在拒绝着秦机的好意。
因为她怕,有很多害怕的地方。
但经历过这次,又有人一句指点,她豁然开朗。
人生在世,已有很多的遗憾,她不想再多增加一件。
所以,她必须说出来。
秦机笑起来,眼中柔情万千,凝望着最爱的女子,“听到你这句话,我很高兴。”
他等了太久太久,终于雨过天晴。
窗外寒冷的风雨,身上的伤痛,和暗藏的危机,都叫人不再畏惧。
他的枝枝终于敞开心扉,终于喜欢上他。
俞明枝也展露出笑颜,“希望我们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不是希望,是必定。”秦机的口气很肯定,攥紧俞明枝的手。
俞明枝笑着靠在他的身上,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她终于不用再惶惶不安了。
“你要好好的,早点好起来。”
“嗯。”
“不许胡言乱语。”
“好。”
“还有,不许对我有所隐瞒。”
秦机愣了一下,才应道:“好。”
他有些不安,俞明枝是个心细的人,她一定觉察到他一刹那间的迟疑,而对此有所疑问。
他确实对她有所隐瞒,不止一件两件,而现在绝对不是说出来的时机,甚至永远都不应该将那些事说出来。因为知道的越少,有时候往往是对自身的保护。
不单单是她从前问过,还有这一次他是否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是的,他知道。
他有自己的手段,就算那人藏的再深,也能从蛛丝马迹中探寻到线索,将那个人揪出来。
但是他不能告诉枝枝,因为这件事无从解释清楚。
他等了等,惊讶的发现俞明枝居然没有任何怀疑,她仍然带着笑意,神情自然。
也许她是明白事理,知道此事不该问起吧?
秦机无声的叹口气,搂紧俞明枝。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睡了一整个白天的两个人都毫无睡意,而且俞明枝坦白了心里话,更是激动的不想睡觉。
俞明枝道:“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心情,但是你还是睡下吧,我来听着门外动静就好。”
“不好。”秦机直接反对,“我想多和枝枝说会儿话。”
俞明枝觉得这话听着怪异,“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说话,不急于这一时。”
秦机笑道:“枝枝说起情话来,也分外的动听呢。”
俞明枝脸颊发烫,“我可没说过什么情话。”
“难道是我产生幻觉了?”秦机嬉笑道。
俞明枝认真的点头,“大约是吧。”
“好好好。”看着悄然爬上她脸颊的绯红,那样娇艳如刚刚盛放的花朵,秦机乐在心中,感觉往后的日子必将越来越有意思了。
“睡吧。”俞明枝道,替他盖好被子。
“你会趁着我睡觉,松开手吗?”秦机眨眨眼睛。
俞明枝道:“如果你不立刻睡觉,我一定会松手的。”
秦机乖乖的闭上眼睛,仿佛是怕她真会松开手,握住的手改变为十指相扣。
俞明枝看着他的睡颜,又看看他们相扣的手,笑意不曾从嘴角和眼中消散,而心中的欢喜久久没有消减,还沉溺在小小的欢喜中。
此生有个如此爱自己的人,真好。
她终究没有错过。
风雨不歇,但是此刻却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寒意了,反而全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她高兴之余,却不忘留心外面的动静。
有时候越安静,却越叫人心惊。
无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单静为的手下,凭着那些人的毅力,指不定还有别的杀手赶过来。
也不知道杭续他们究竟在哪里。
外面危险太多,甚至比单静为率人来杀他们更加危险,秦机不会让她再涉险出去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搭在秦机肩膀上的手细细的摩挲着,就像他从前那样。
虽然危机没有接触,但是有他身边就会觉得心安。
她回忆起最初遇到“季勤”,他们像她的爹娘那样趣味相投,隐隐间互生情意。
第二次相遇,确实是叫她的希望破灭。
然而如今,想法又有了转变。
多谢上天,在那一日,让她遇到秦机,让她救下秦机,并且一路相伴。
虽然中间有分离,但是往后的路,他们将永远在一起。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偷袭
翌日清晨,几声响亮的鸡鸣将秦机从熟睡中唤醒,阳光透过屋顶的坡顶倾泻而下,落在床上,带来雨后的清香。
他迎着阳光,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侧过头去想要寻找俞明枝的身影。
结果惊讶的是,俞明枝就睡在自己身边,不过两人之间尚有半臂的距离。
地上的碗都不见了,但是水迹还在,窗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慢慢的往下滴水。
鸡鸣之声后,是罗姑娘扫洒院子的动静。
看来俞明枝是等雨停了,收拾过屋子,等到罗姑娘起来了,能看着外头那个人,才安心的睡下。
他心疼的摸摸她的脸,不想就将人给吵醒了。
俞明枝睡眼朦胧,轻轻地揉着眼睛,又眨巴几下,“天……已经亮了吗?”
她刚醒,说话声音软软的带点儿沙哑,有点像撒娇。
秦机听着觉得有趣,身子向她挪近了一些。
“再睡会儿吧。”
“好……”俞明枝答应一声,便又闭眼睡了。
正当秦机以为可以好好的看一看她的睡颜时,不想她突然又睁开眼睛了,连叹两口气后,无奈道:“这会儿睡不着了,想着好多事。”
“都怪我。”秦机自责道。
俞明枝道:“没关系,反正也有事情要做。”
秦机看她神色,便猜到她想做什么了,“莫非你想回到城中?”
俞明枝点点头,“就算你无法挪动,叫杭央他们过来也是好的。否则待在这儿总像个惊弓之鸟,也不是个办法。”
秦机道:“你的想法好是好,不过……”
“不过。要先确定那个到底是路人还是仇人。”俞明枝打断他的话,“罗姑娘的武功如何,你试过吗?”
秦机道:“对付一般高手不在话下,但单静为的手下并非寻常货色。所以,你若是去试探他,实在太危险了。”
俞明枝道:“那只能攻其不备了。”她利索的爬起来,拿起放在床尾的一只包袱。以最快的速度套在身上。有伤在身的秦机根本来不及阻拦。
接着她又用头巾裹住头发,一块旧帕子蒙住半张脸,又佝偻着背。不停地咳嗽着在秦机面前来回一圈。
“怎么样,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吧?”她笑着问道。
确实假扮的天衣无缝,秦机笑着点点头,然后一把抓住俞明枝的手。“我想杭央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去涉险,流放路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叫人心惊胆战。回到京城后又有接二连三的一番事情,他恨不得将俞明枝护在掌心里。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被禁锢自由,最让人讨厌。
俞明枝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希望自己也能为你做一些事。”
秦机听了,俯身去抱她,嘴唇差点擦过她的脸颊。
俞明枝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又说道:“我和罗姑娘已经商量过了,有分寸的。”
“好。那你万事小心。”秦机郑重的叮嘱道。
俞明枝认真的点点头,“等着我回来。”
秦机幽幽叹道:“回到京城,又要去面对诸多纷争,此刻我却是更愿意待在这里,平静安宁的彼此守护。”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秦机鲜少这样优柔寡断,俞明枝捏捏他的手掌。
“我会在你身边。”
秦机笑了,眼底有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我先出去试探试探,如果这个人没有问题,我再出发回京城。罗姑娘说,每天正午的时候外头那条大路上,会有进城送菜的菜农经过,我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
秦机点头。
俞明枝这才又整理了一遍衣着,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面偷窥,同时学了一声猫叫。
很快,罗姑娘打开门锁,放她出来。
俞明枝出去之前,又回头对秦机笑了笑,想叫他放心。
房门关上,屋内瞬间冷清了,远去的脚步声仿佛钟锤,一下下的砸在他的心上。
他从未为任何人如此忧心,如此疯狂,却依旧沉迷其中。
俞明枝刚出了房门,就听见罗大爷故意拔高的声音,“嗯,你的伤恢复的非常好,可以下床走动了,但切记,万万不可情绪大起大落或是跑跳乱蹦。一会儿,隔壁的老王,就是救你回来的那位,正好要进城给大伙儿采买东西,他顺道去一趟东市,和你亲戚说明下轻快。”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着万般无奈,“并不是我小气要赶你走,而是昨晚前思后想,觉得不大好。咱们这儿是五湖四海来的流民自个儿建起来的小村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时不时有饿死的病死的,没钱买棺材,也不想花力气挖坑埋尸体,就随便往山上一扔,烧两柱香就算完事了。你想想看啊,一到下雨天,水从高处淌下来,那可都是冲刷过尸体的雨水,在汇入河流之中,我们这儿吃水都是去河边打……”
那人惊叫道:“那岂不是吃的用的都是……”
一阵干呕声中,罗大爷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是的,你想的没错,不就是泡尸水吗?所以在这个村庄里你要活下去,必须得有一个强壮的身体,任何一点虚弱都会使得你无法抵御那肮脏的水带来的病。你这个情况也是,时间待久了,恐怕……所以,我必须要提醒你这一点。你看,我这儿就摆着药箱,一会儿要在村里转悠转悠,给病人看病吃药呢,都是些体虚的人,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明知这里……为什么不离开??”
罗大爷苦笑三声,“这世道,到外面去,还不是一样要死?而这里至少有一片瓦可以遮风挡雨,又临近天子脚下。流寇少很多很多,自然宁愿死在这儿,也不再去重温第二遍那样艰险苦难的日子。”
那人沉默不语。
俞明枝站在门边,稍稍的挪动身子,试图瞧一眼屋内的情况。
可是只要屋内一有点动静,她就忍不住往回缩,生怕叫那人先发现了她的存在。
如此这边几回。罗姑娘索性倚靠门框站着。问祖父:“您中午想吃些什么?我这会儿也没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