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半天胤禟都是恍惚的,老太太丁点没比他好,倒是两位舅母,好几回面面相觑,真没想到啊……没想到外甥女悄无声息就相中了九阿哥,并且同谁都没说。
看瞧她这样,要拽回来怕是没希望了,老太爷和姑爷要怎么努力才能让他嫁进皇家?
说真的,虽然老太爷官拜礼部尚书,姑爷是九门提督……皇上应该不乐意亲儿子有这种人缘奇差无比并且不着调的妻家。
听说外孙女来了,礼部尚书哈尔哈挺早就从衙门回来,他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同心肝肉说上一句,就被老太太引到旁边去。
“坏事了!怎么办啊老头子?”
哈尔哈极少见老妻慌成这样,跟着神色一凝:“你别急,说清楚。”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宁楚克瞧上了九阿哥胤禟,想嫁给他做福晋。”
哈尔哈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往外走,老太太一把将他拽住:“问你话呢,你上哪儿去?”
“我一定是在做梦,要不就是回家的方式不对,等我出去重新进个门。”
第20章 气炸
胤禟在尚书府遭受致命一击的时候,喜宝的右腿再次挂上小指粗的细竹筒,它从巡宫守卫的头上掠过,接着飞出高高的宫墙。
朝臣乃至商贾富户大多住在皇城根下,出宫之后飞个直线到提督府委实不费力气。喜宝避开提督府上用得多的前后两门,还是从上回的侧墙进,熟门熟路俯冲进鹤鸣院……刚进院里就发现正房门开着,它飞进去溜了一圈没见着上回那讨人嫌的丑东西,就停在房里那一人高的落地大花瓶上。
那花瓶是觉罗氏送来的,瓶身绘芙蓉锦鲤图,取吉祥寓意,是想给闺女博个好彩头。
别说花瓶,年前府上添置了好些物什,要说图样,不是富贵海棠就是芙蓉锦鲤再有喜鹊报春。
作为生养在宫中的皇子,胤禟太习惯这套,在宫里你找不到一件不吉利的东西,干啥都得先测个日子。他没所谓,倒是宁楚克,一去二十余日,再回来恐怕已经认不出。
喜宝踩在花瓶口上琢磨眼下该怎么办?
等呢?还是出去寻人?
它一走神重心就偏了,接着一个晃荡,仰身栽进大花瓶里头。因为太突然,这蠢货竟然忘了自个儿长着翅膀,都没想起扑腾着往天上飞。它带着挂在爪子上的细竹筒,咚一下砸落瓶底,懵了得有两息,才甩甩头翻过身来站稳。
本来还能安安静静多等一会儿,经此一遭,它脾气上来了。喜宝刚从大花瓶里窜出来就遇上拿着帕子进屋来的小丫鬟,迎面扑来一只黑压压的鸟,小丫鬟伸手一档,正想抱怨说晦气,鸟已经找到合适的位置停下,同她搭起话来。
“鸟问你,院里咋没人呢?”
小丫鬟喃喃自语说成精了。
喜宝踩在雕花圆桌上绕了一圈也没等到回答,又是一声嚷嚷:“听不懂鸟话?我问你,你主子呢?”
“成精了……春露娇杏快来看看,这鸲鹆成精了!”
鸟爷爷好言好语同你说,你就这么个反应?喜宝气啊!它一生气就像董鄂氏上身,转身就干了票大的。先是翅膀一扇将边上那套青花茶具砸到地上,又打翻了边桌上摆的果子,跟着一个回转撞上宁楚克的镜匣,嫌不够,飞起一脚就踹了上去。
这细腿儿细爪子的,能有多大劲儿?它一脚下去装满了珠玉首饰沉甸甸的镜匣动也没动一下,倒是翅膀刮到一盒盒并排放好的胭脂水粉,粉彩盒盖撞开不少,盛的东西也洒了好些出来。
小丫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险些上演一出惊声尖叫,不用她叫,茶碗打碎的声音就引了好些人来。
“你打翻了什么?怎么这样大动静?”
“不是我,是这扁毛畜生干的!”
听到动静赶来的人原本不信,等迈过门槛见到房里狼藉模样又看见那漆黑鸟羽上沾的脂粉,他们才信了小丫鬟的说辞。
小丫鬟都快急哭了:“怎么办啊?”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她报以同情,这事就算是那扁毛畜生干的,她也逃不了责罚,毕竟她有失职。
“别搁这儿傻愣着,还不关了门窗把这鸟逮住?给它飞走了才有你受的!”
听到这话,喜宝黑豆小眼一转,猛地飞上窗台。因着主子不在且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丫鬟熄了炭盆打开窗户趁机给屋子换气呢……这就方便了喜宝,它跑路之前还回过头嫌弃的看了那几个丫鬟一眼:“鸟问你话谁让你不回!活该你倒霉!这蠢样还想逮住你鸟爷爷,啊呸!”
说完它就在咒骂声中飞上了天,一路飞回皇宫去。
去来加一块儿,统共得有小半个时辰,它回到阿哥所的时候,宁楚克正在练字,写到一半就听见喜宝在咋呼——
“气死鸟了!真气死鸟了!”
宁楚克心下一奇,就停下笔,从书案后绕出来,她走到供喜宝歇脚的鸟架子旁,看喜宝两边翅膀一红一粉,毛都乱了,它腿上还绑着细竹筒,看样子信是没送出去。
这回也没写什么要紧事,主要就是告诉胤禟上头相中了董鄂氏给他做福晋,问他是顺其自然还是直接搅黄,再有就是八旗子弟千人血书请九阿哥为这届选秀出个花名册,走进选秀背后,认识这届秀女……这个事做起来不难,就是回头可能要挨批,问他是遵从民意还是断然拒绝。
主要就是这两茬,除此之外,她再次强调让胤禟好好维护宁楚克格格的美名。每天都要耐下性子来好生打扮,格调品味不能丢,四全格格人设不能崩!至少成亲之前绝不能崩!
额娘说了,坑蒙拐骗怎么都好,先要风光体面的嫁出去,等嫁出去了,背靠她那手握重权的亲爹以及帮亲不帮理的郭罗玛法,哪怕戏演穿了谁也没那胆子退亲。
觉罗氏这么说,宁楚克觉得很有道理,左右她这年十五,甭管是过复选皇上指婚还是撂牌子自行婚配,一年内不谈出嫁,婚事总能定下,都装了四五年,不差最后这几天,没道理在这节骨眼上栽了跟头。
宁楚克先是真诚的请求,求完还威胁了,大概意思是,咱们现在这样互帮互助共渡难关才是真的,你有本事就坏我名声看看,赶明全京城就知道九阿哥胤禟人蠢戏多,不信你丫试试……
当然,她遣词还是文雅的,就这么一张纸条,她写了一遍,改了一遍,还誊抄了一回,这么用心竟然没送到。信没送到往后再送也无妨,让喜宝浑身狼狈也是新鲜,这鸟踩着胤禩初露锋芒,又在除夕那晚大出风头,如今已经是宫中一霸。
你说气人吧,它是真气人,偏偏这黑豆眼的小畜生格外会看人,宜妃就喜欢从它嘴里套话,康熙每回见了也是忍俊不禁。宁楚克养它这段时间,只见它犯傻,倒是很少看它气得跳脚。
“怎么回事?”
“鸟受委屈了!鸟受大委屈了!鸟在那头让人欺负了!”
钱方很有眼力劲儿,立刻过来替鸟主子收拾,宁楚克从他手里接过帕子,使人退下,她让喜宝抖去香粉,然后亲自替它擦净脂膏。
喜宝让美人饲主伺候了一把,心情急速转好,这才得意洋洋改口说:“你放心,鸟也没让她占便宜!鸟砸了她一地的东西!”
宁楚克:……
啥?
你重复一遍,你砸了谁的东西?
敢情你这一身红红粉粉是老子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是额娘特地使人调的几两金子一盒的胭脂水粉?
这还不止,喜宝说的是它砸了一地的东西……
宁楚克努力回想自己房里摆了些什么,回想完毕之后,她气得肝疼。
要说此时此刻的心情,用一句话就能诠释:
——我去你的!
考虑到这鸟聪明,都快成精了,再考虑到往后它还大有用处,至少在换回去之前都得靠它交换情报。宁楚克没撸了它的毛做红烧八哥,非但如此还尽可能平心静气关怀了一番,才问它怎么回事,好好去送信怎么搞成这样回来?到底谁造的孽?
“鸟肥了一圈,没找到人!”
“鸟问丫鬟你主子呢?丫鬟说:春露娇杏儿快来看鸟精!!!”
它学得真像,宁楚克一下就听出来是谁,她满头黑线问:“然后呢?”
喜宝歪了歪头,努力回忆一番,又说:“然后我让她别哔哔,又问她人呢,她说啊啊啊啊鸲鹆成精了!”
宁楚克已经在脑海里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没必要再问了。
倒是有一点她没想到,按理说这两天九阿哥应该疼得要死要活躺在床上,他竟然还能出去?他去哪儿晃荡了?
心里头的想法一连几转,她手上动作没停,轻轻替喜宝梳顺一身的毛,把鸟安抚好了她才坐回书案前。今儿个信没送到只能等两天再去一回,那两茬事押后,赶明上书房复课,她潇洒了这么些天得赶紧把心收了。
想到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宁楚克就是好一番感慨。
以前只觉得自个儿能耐,没想到她连天潢贵胄也扮得活灵活现,起初那几天是出了许多洋相,这才多久?才二十余天,竟然已经非常习惯了。
无论之走姿坐姿就是纯爷们,别说沐浴解手,大兄弟起立她都能面不改色给摁下去,听兄弟们开黄腔也不带红脸的,只差没跟着上八大胡同嫖妓。
人的潜力真他妈无穷无尽啊。
第21章 拿药
复课那日, 上书房先生果真逐页检查了宁楚克交上来的大字,她苦练狂草之余还顺便誊抄了好些诗词文章, 尤其谪仙人的名篇, 到她手里格外洒脱,笔势大气磅礴, 通篇看来血脉喷涌狂放不羁。
先生捧着纸张的手都在抖, 那是激动的,他反复品读之后, 当着诸位皇子的面又一次夸赞了宁楚克。说什么看过九阿哥这笔狂草,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字都白写了, 又说九阿哥天分甚高, 这笔字狂不输怀素, 不说苦练三十载,笔耕不辍写上八载十载定有所成。
总结一下,他想表达的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个书法名家。
胤禟改练狂草一事诸位皇子都听说了, 也听说他挺有天分,有幸得见的人却没几个。掰起手指头算算, 似乎也就五、十两位知道他是个什么水平,既然先生提到这茬,胤祥就说想观摩观摩也好跟她学习, 胤祯也是一个意思,他单方面记了宁楚克的仇,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
“我却不信老九有这能耐,他的字兄弟们还见少了?”
十四阿哥胤祯是康熙二十七年生的, 年岁轻,心性不稳,宁楚克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和小豆丁计较,这话她听见了,还是托着头坐在原处,全程不发一语。胤祯再拿话刺她,上书房先生听不下去了。
被请来教导皇子的谁不是当世名儒?先生看着十四阿哥,想训斥一番,有恐怕说得太重适得其反,半晌方道:“古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十四阿哥听罢,面红耳赤,拱手解释说:“先生误会了……”
因为羞恼,他言辞上难免有些磕绊,看他说得这么费劲,宁楚克善心大发,决定帮他个忙:“十四弟就是觉得哥哥我天生草包。就算我是个草包,谁说草包就不能写笔好字?要是请人代笔,写成这样也真病得不轻。”
她一边说,还斜过眼瞅过去:“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十四弟听先生一言立刻想到代笔上去,这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宁楚克一边说,还取了支笔来,不疾不徐的浸上墨,而后提笔一蹴而就:
人生照镜须自知,无盐何用妒西施。
她刚撂笔,胤誐就隔着个巷道探过头来,只一眼他就看明白纸上写了啥,又愣了片刻,他笑喷出来。
损成这样,九哥到底是缺心眼还是缺德?
这么大反应也把其他皇子引了过来,跟着就是大面积的憋笑,也有笑点低实在憋不住的就破罐子破摔了,哈哈哈哈笑得肚子疼。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九哥,九哥你真幽默。”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
“平心而论我也怀疑过,这回一定信了。”
那这两句也送给你。
等兄弟们欣赏够了,老十伸手捅捅她:“快,快题字,把印也盖上,回头裱起来送给十四弟。”
胤誐这瞎主意一出,还有人抚掌附和:“十哥说得好,这既然是为十四写的,那合该裱起来挂他房里去,日日看着以便督促自己向九哥学习。”
“十四你还傻坐那儿干啥?过来看看啊,这可是诚心诚意为你写的,字里行间都是真诚。”
“扯淡把你,统共只一行,哪来的字里行间?”
“……”
这天的早课比集市还热闹,要是平时,先生就该罚他们了,可先生这会儿还沉浸在那幅字里,恨不得立刻宣布下学,赶紧拿回家去装裱上。
复学后头一天早课就这么喧闹过去了。
晚些时候,这动静传到康熙耳中,听说老九和老十四又闹起来,他脑仁生疼,又听说老九当场为自己正名,顺带落了十四的脸,他跟着来了兴趣。
康熙八岁登基,登基之前在上书房待过两年,哪怕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坐上这位置之前,他吃过很多苦,太明白皇子们的相处之道,本来想过这里头有倾轧有不公平,反复思量几回,还是没干预过多。儿子多了互相比着是好事,这样总能激出几个能担大任的,不至于养出一笼草包。
至于有人会吃苦头受委屈,权当人生历练,也有益处。
底下人活灵活现的给康熙学了一全套,等念到宁楚克写的那句诗,康熙险些喷了茶水,缓过劲儿来才笑骂道:“这活宝!宜妃说他是混世魔王真说对了!朕还没见过这么皮的小子!”
梁九功心想您瞧多了恭敬之中带着畏惧的眼神,看九阿哥这样不挺中意?
比起那些一到御前就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连讨好都显得小心翼翼的,九阿哥难怪会合了皇上心意。
人就是这样,你讨厌他,你看他浑身上下都是缺点,走近点就臭不可闻;你若喜欢他,那缺点也成了优点,鲁莽可说成率性,任性可说成洒脱,没规矩可说成不拘小节……在梁九功看来,皇上眼中的九阿哥便是如此,虽然有些小问题,都无伤大雅。
他文章写得不好,可人家有想法,思想比堆砌起来的辞藻要难得太多。
他功课做得一般,可他写得一手好字,须知人无完人。
更别说近来他骑射还精进不少,比从前还要能抗能打……这些优点加一起已经足够了,他又不是作为储君培养的,眼下是个无忧虑的皇子,往后会是郡王亲王,看看皇城根下这些郡王亲王,还不如老九!
康熙最是护短,还自我感觉好过头,总觉得自家儿子比谁家的都强。
从前吧,太子和大贝勒胤褆最合他心意,最近胤禟迎头赶上,目前排在第三的位置,康熙对他是寄予厚望的。
亲爹这点心意远在提督府的胤禟完全没感觉到,至于宁楚克,她平常压根想不起这个半路捡的便宜爹,刚从上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右肩就一沉,老十又把胳膊肘搭她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