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过于灼热,还带着满满的错愕,想忽视都难。
宁楚克皱起眉回看过去:“你好歹是额娘送来的人,别丢了翊坤宫的脸面。”
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脸面,周氏噗通跪下:“娘娘是信任奴婢才指派奴婢过来伺候爷,您让奴婢去烧火,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宁楚克听罢,理了理袖子,跟着漫不经心说:“让你去烧火是看得起你,不愿意做就滚回翊坤宫去,让额娘给换个人来。爷身强力壮用你伺候?福晋怀着爷的骨肉才要人伺候!”
周氏彻底傻了,还是房里伺候的其他奴才给她使眼色。
应下来啊,赶紧应啊,今儿个真要是让主子打发回去了还能有什么指望?娘娘会饶你?
原先期待太高,现实的巨大落差让周氏难以接受,她强忍着在宁楚克耐心告罄之前应承下来,退下之前,还看见福晋冲爷露了个笑脸。
周氏心想外头说九福晋霸道程度比八福晋更甚真是不假,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九门提督府竟然养出这么个贵女!
她根本就有违女则女戒,她哪来什么妇德?
她还善妒,犯了七出之条!
这样也配得贝勒爷宠?
贝勒爷咋就想不开宠她呢?就因为她有个身为正二品九门提督的阿玛?就因为她长得美?
哪怕只是走个过场,能让宜妃打发过来伺候儿子的模样身段都不差,生得好难免会想往上爬,由宫女成为帝王宠妃皇子爱妾的实在不少,亲眼见过那么多宫女上位,周氏难免会有些想法,又赶上宁楚克一路过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她期待就更高……期待太高,猛的跌下来一般人真承受不了,周氏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笑她不自量力。
为什么就倒霉让娘娘相中指给九爷呢?
同样是娘娘的亲儿子,跟五爷多好。
不过再说这些都是白搭,半天以前,她还是翊坤宫里一个体面宫女,转身就成了烧火丫鬟。
她提着包袱从翊坤宫出来的时候,小姐妹都羡慕呢,哪怕九爷性子古怪九福晋不好相与,既然指过去往后就不用再伺候人,并且还能有人伺候。她当时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刘氏郎氏那个境地,如今看来,她是没落到那个境地,她比那远远不如。
周氏让宁楚克打发去烧火了,待她退下,胤禟似笑非笑看向宁楚克:“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不懂额娘是什么意思?”
宁楚克勾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小声问:“额娘让她过来伺候爷,这么安排不对?”
想想还真没什么不对。
胤禟盯着宁楚克瞅了半天,这婆娘真够能耐的。
胤禟胡思乱想的时候,宁楚克扳起手指头说:“只一个恐怕不够使,我就盼着额娘多送几个来,兄弟们给送两个也成。长成这样的,扒了裤子要上需要勇气,留在跟前端个茶送个洗脚水倒是挺好。”
这会儿房里还有丫鬟婆子在,丫鬟婆子都要崩溃了。
好什么好?
人家天生好相貌不是来做洗脚婢的!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当别家养个瘦马容易?哪能随随便便给你糟蹋了?
……
甭管是提督府陪嫁过来或者内务府填补上来的奴才,亲眼见证了周氏从妾室跌落成烧火丫鬟都很崩溃,他们心里满满全是同情。摊上这样的主子你就不能有任何邪念,但凡生出邪念来,难受的不是爷也不是福晋,是自己。
看看前头的刘氏郎氏,看看后来的朱氏陈氏,还有今天的周氏,都是大家的好榜样。
九爷不是你想攀就能攀得上的,你别看他没多大出息,几乎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他的床比太子还要难爬多了。
当日,宜妃就接到传话,说贝勒爷将周氏打发去给福晋烧洗脚水了,他还打上了朱氏陈氏的主意,说什么好米好面养了她俩那么久,总得做点事,不说端茶倒水至少也得弹琴唱曲儿叫福晋乐一乐。
宜妃听罢,心想本宫还是小看了这个混账。
而胤禟呢,他也在心里给宁楚克写了个服。
真的服!
“都是你的通房,让她们来给你弹琴唱曲儿端茶倒水没毛病,你可得好好享受!”宁楚克是这么说的,还说不用操心外头的事,相信她没问题。
胤禟倒是不担心外头,他担心的是几位通房理解不了福晋的良苦用心,她们才不会高高兴兴来弹琴唱曲儿,就恨不得一包耗子药投在茶壶里头。
她们哪能想到怀着双身子的才是自家爷?
在她们看来这明摆着就是福晋仗孕而骄,还想着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就让这毒妇怀孕了?凭什么坏人能过好日子,好人却要受这么多罪?
宁楚克才没听到她们发自内心的呐喊,她将权力放给曹嬷嬷之后,就去御前折腾康熙了,就为了要个灶台全天为胤禟服务,还说什么只怪自己能力太强,这么快就让福晋怀上了,要是出宫之后再怀哪用得着这样束手束脚?建个小厨房还不容易?……
康熙本来在批阅奏折,听她念了几句折子都批不下去了,他搁下御笔,喝一口茶缓一口气,等宁楚克说完一个段落才道:“你要占个灶台给你福晋煨汤朕也不是不同意,别磨磨叽叽说这么多!朕问你,近来可有用功读书?可有学着为朝廷分忧?你都是要做阿玛的人了,不能跟从前一样不着调。”
“皇阿玛您还不相信儿子?像我这样的人才,搁哪儿不能发光发热?”
康熙本来还想多说两句,听到这话就再也不想多说。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赶紧退下,朕还要批阅奏折。”
宁楚克麻溜的退出去,退到一半又让胤禟他爹叫住:“老九啊,你别跟胤禩一样,在福晋面前要有一家之主的威严,别让婆娘管住了?别给朕丢人!”
康熙主要想表达的是,你福晋怀上了,小妾该睡就要睡,堂堂皇子哪能没人伺候?
宁楚克答应得特别爽快,转身就把康熙的意思传达给胤禟了:皇阿玛让我多给你安排几个人,堂堂皇子不能缺了人伺候!爷你想想,是缺了说书的还是捶腿的,赶明我多领几个回来,搁前头站一排随你挑随你选。
胤禟:……
别再塞人过来碍老子的眼了!
从前咋没发现小妾通房那么烦人?
听她一弹琴吃点心都没胃口,她一张嘴胃里直翻腾。
胤禟懒得同这傻子多说,只是再三申明不许带阿猫阿狗回来,这些人手很够用了。宁楚克可算没再瞎折腾,每日忙完外头的事就回来陪着,还没陪几天,胤禟吐起来了。
他每天都要干呕两回,也不知道是闻着什么味儿猛地就没胃口了,转身就呕起来,呕完白惨惨一张脸,还经常喊说头痛。宁楚克问过太医,太医说是正常情况,建议难受起来多闻益母果,看能不能压下恶心,也不要等到该用膳的时候再吃个饱,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用点什么,手边零嘴儿点心不要断了,他有胃口的时候就让他吃……
太医说了不少,宁楚克回头逐一给他试过,用处还是有。
胤禟尤其喜欢益母果那味儿,益母果是南边产的,京中新鲜的少,宁楚克寻了那种晒干用以泡水喝的来,胤禟走到哪儿,益母果就泡到那儿,让他随时能闻见那味儿。
能做的都尽量去做了,胤禟还是难受,他时常觉得不舒服,又说不上哪儿不舒服。
本来,怀胎十月就不是享福的,胤禟作为大老爷们开了这样的洋荤,免不了会胡思乱想,他比起正常的孕妇难受更甚。太医也说福晋瞧着压力挺大,让宁楚克想法子开解。
太医以为他的压力源自于这是头胎,心里没底经验欠缺,又说不好是生男生女……只有宁楚克知道,胤禟这种情况真不好安慰。
大老爷们怀孕,惨。
头晕呕吐,惨上加惨。
这还只是初期反应,后面只会更难受。
能说什么呢?她斟酌再三,觉得还是给他点盼头,遂伸手拍拍胤禟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生活还是很美好的,生完总归是能换回来的,爷忍着点。”
说着她还牵起胤禟的手:“所以咱们做人啊,嘴上要积德,不知道就别瞎说。”
胤禟无语望苍天。
是啊,祸从口出嘴上留德。要尊重女人家,要善待福晋体贴额娘,做女人太不容易了!
这几天,胤禟没事就在心里呼唤祖宗们,祖宗们活似铁了心,非得让他尝尝怀胎十月以及临盆的滋味。
真是造孽。
好在胤禟也不是独自受罪,宫里宫外多少人陪着他呢。
先前等着看笑话的并没有看到任何笑话。
先前说他闲话的脸都肿了。
说九贝勒没比别家爷们强,福晋怀孕他房里就进人,还是本人领回去的,那一路他高兴极了。
结果呢?
宜妃塞去的小妾让他使成了烧火丫鬟。
九福晋继续霸宠之路,地位不可撼动。
有人说,她好歹争气,一进门就怀上了,不像八福晋占着茅坑不拉屎……这话转身就传到八贝勒府,八福晋气得胸口生疼。
姓齐佳的没一个好东西!
宁楚克同她不对付。
萨伊堪叫她恶心。
说到萨伊堪,早先她一顶小轿抬进八贝勒府,她初来乍到又是来做妾的,娘家也没多大能耐,自然撼动不了八福晋的地位。可萨伊堪会装啊,胤禩喜欢什么样她就装成什么样,私下里花招也不少,真给郭络罗氏添了不少堵。
胤禩表面上偏袒福晋,心里并不是没有成见。
老九把宜妃塞去的人打发做烧火丫鬟都没人说啥,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九弟妹肚子争气。
他频频遭人诟病,不是他本人不够出色,还是福晋不能生。郭络罗氏早进门几年,他们不说天天睡一块儿,每个月也有二十几天,至今没有任何动静……郭络罗氏要是能生个儿子,他何来这么大压力?
过日子就是不能同别家相比,比起来就容易心态失衡。
早先哪怕隔三岔五挨训,老八两口子好歹齐心,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如今胤禩埋怨郭络罗氏不能生,郭络罗氏埋怨胤禩不像老九维护婆娘一样维护她……纵使没摆在明面上说,两人心里都扎上刺了。
倒是萨伊堪,她听说宁楚克怀孕就撇撇嘴。
老天爷的确偏袒这个堂妹,她打小就顺风顺水,没见遭遇过什么坎坷。
不过也就是一番感慨,更多就没有了。
她二人境遇大不同,比不起来,羡慕之余,萨伊堪心想她怀上没准还是一件好事。八、九两位福晋就跟黑白双煞似的,她俩号称是京中两大妒妇。九福晋一番霸宠之后好歹有收获,她怀了;这下八福晋直接被推上风口浪尖,八爷也要跟着遭人诟病,眼瞧着兄弟们都喜当爹,他迟早顶不住要来妾室房里。
萨伊堪这么想着,还发自内心的祝福了宁楚克。
生儿子,头胎千万要一举得男,顶好逼死郭络罗氏。
宁楚克不知道这茬,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有多感动。
谁他娘的想要儿子?要大胖闺女!
第59章 熬冬
孕吐将胤禟以及里外伺候的人折腾得够呛,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在吐了几日之后, 他又遇上新的问题。一是传恭桶的次数大大增加, 时常想尿,蹲下来又尿不出太多。二是原本就很傲人的胸围又有增加, 肚兜都有些兜不住胸前那对玉兔, 本来还算宽松的旗服也在短短半个月内紧绷起来,感觉穿着紧, 紧着难受,他就吩咐针线嬷嬷放宽尺码新制几身冬衣。
听说福晋等着穿, 针线嬷嬷手脚也麻利, 她们挑灯赶了两日, 先裁出一身来,又补上三套换洗的。
冬日里袄子换得不勤,又想到过段时间福晋的腰围还有得长, 这批次她们里外裁了四套,对皇子福晋来说没什么富余, 也够穿了。
换上合身的旗服,胀痛却没有减轻,胤禟可算明白了, 这胀这痛源自于怀孕本身,并不是衣裳紧了勒出来的。大老爷们遇上这种事,要往外说他羞于启齿,斟酌再三, 还是对着胸前那一对儿伸出了罪恶之手。既然放宽尺码没用,怀着孩子又不能瞎喝药,那还能怎么办?揉呗。
这日午间,宁楚克陪着胤禟吃了些蛋羹,又看他挑拣着用了几样清淡菜色,前后不到两刻钟,就停了筷子。想起太医说饱腹不宜久坐,宁楚克就吩咐竹玉拿狐裘披风来,亲手替他穿戴整齐,接着从桂香手里接过珐琅手炉,叫他捧上。
屋里炭火很旺,穿成这样胤禟很不舒服,他想松开披风的系带,被宁楚克拦下来。
“我看外头的雪都扫干净了,咱们出去走走。”
从前胤禟也是个闲不住的,同宁楚克交换并且赶上怀孕,他整日没个舒坦的时候,很不想动。
看他没个反应,宁楚克使了个眼色,房里伺候的纷纷退下,她这才好言相劝:“太医说了,吃饱了之后坐一会儿就要起来走走,屋里烧着炭盆闷得慌,外头新鲜,我领你去院子里转两圈。”
胤禟恨不得全天都摊在炕上,看他还是提不起劲儿,宁楚克就伸手在他小腹上打一个圈儿。
“你不为我的身段想想也为肚子里这个小讨债鬼想想,这可是咱们头一个孩子,说不准就是嫡长子呢。”
本来只是毫无干劲,一听这话,胤禟炸了。
什么叫不为身段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要让我起来活动就不会说句好听的?
我呢?最重要的我呢?我让你放哪儿去了?
胤禟满身怨气,宁楚克又道:“我近来忙得很,赶上休沐才能陪你整日,咱俩就在屋里排排坐也太傻了,走,出去透透气,也让奴才将窗户打开把房里那股子味儿散了。”搁屋里坐着没感觉,打外头进来就是一股子汤羹的味道,怪难受的。
“接着说啊,再数出几条来,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儿。”
宁楚克这才发觉他在闹脾气,先凑到颊边亲了亲,这才牵着把人带起来,她扶着胤禟出屋,几个小宫女赶紧开窗去了,宁楚克先陪着在屋檐底下站了一会儿,跟着才扶他到院子里。
冬日里,哪怕全副武装,出屋多待一会儿温度就会下来。索性宁楚克经验丰富,她大概知道出来多久会开始感觉冷,到临界点就牵胤禟回去,回去让他喝了几口热腾腾的白水,就由他摊回炕上去。
看他摊那儿不动了,宁楚克准备去书房写两篇字,出去之前让曹嬷嬷盯着点,有事就叫人,她想起来又说:“往后哪怕爷不在,每日也要劝福晋出去走走,院子里的雪扫勤一些,多两个人陪着脚下踩稳了出不了状况。”
曹嬷嬷听罢点头。
她见过的孕妇多了,很明白这个道理。从开始吐,往后只会更难受没有松快的,要是现在都走不出去,月份大了那就更出不了门。
走是肯定要走的,也不能操之过急,曹嬷嬷心想三个月之前怀相不稳,可以顺着福晋一些,最重要得叫她心情愉快,等这胎怀稳当了,就不用像这会儿这么紧张,很多事都可以放开。
这胎其实不赶巧,掐指一算怀在十月初,太医摸出喜脉时京中已经天寒地冻了,大冬天最容易感染风寒,偏女人家怀上孩子身体就弱,一不当心就容易受凉。
要是三个月内受了凉并且转成风寒,这胎就很难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