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帮她梳过头发,先带她去了松鹤院。
魏氏在外人面前总是非常和蔼,这次也不例外,慈眉善目地拉着齐楚的手夸了夸,又赏给她一支金钗作为见面礼。
金钗对于齐楚来说实在太过贵重,她立刻羞红了脸不知道应不应接,偷眼看向杨妡,杨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齐楚这才行个礼道谢接过。
自松鹤院出来,直接就到了大房院。
钱氏跟张氏妯娌十几年,早就知道张氏家境不富裕,在京都的两家亲戚也都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她与张氏关系颇为融洽,也有心卖个好儿,便准备了一支水头颇好的翡翠镯子给齐楚当见面礼。
齐楚这次有了数,面色虽是红,态度却大方了许多。
钱氏见她举止并不像有些小户人家那般扭捏,相貌也生得小巧秀气,不由心生喜欢,拉着她絮絮说了些家常话,暗地里却将她身量肥廋仔细记了个清楚,待杨妡两人走后,寻出两匹锦缎送到针线房让赶紧裁出来。
杨妡又带齐楚到杨姵那里坐了坐,等复回二房院,就看到大炕上铺了满炕衣裳,素罗与素绢正一件件在身上比着给张氏看。
杨妡惊讶地问:“娘你这是干啥?”
张氏打发走丫鬟,笑道:“阿楚没带换洗衣裳,我怕现做赶不及,寻思找几件旧衣裳改改给阿楚穿……正好你们回来,让阿楚试试,以前我身上没这么多肉,挺瘦的。”
当年张氏嫁妆虽不多,但因是嫁到伯府来,家里还是给凑了三十六抬,其中大多是布料衣物。
嫁过来之后,府里每季都添置四身新衣裳,天长日久攒下来确实不少。
杨妡眼力毒,将适合齐楚穿的眼色式样挑出来先放到一旁,齐楚则把魏氏跟钱氏跟的见面礼拿出来要给张氏。
张氏笑道:“给你的你就收着,以后添在嫁妆里。”
说起嫁妆,齐楚眼圈又红了,咬着唇道:“姑母别说了,我是死也不肯嫁的,大不了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杨妡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张氏犹豫片刻,貌似很难启齿般,“都是你大姨母……”
杨妡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身材臃肿、面貌苍老、对着窗口咬金项圈的妇人,气道:“她怎么惹着你了?”
齐楚只顾得流泪。
张氏再叹两句才说了原委。
却原来是那个一心科举的大姨父勾搭上个寮子的女子,两人私会过许多次,大姨父不知怎的染上一身脏病,还过给了大姨母。
大姨母为省医药银子,就让四儿子雇了辆驴车陪自己找三舅公诊病。四儿子瞧见正忙活着做饭的齐楚,立马动了心,借着往厨房寻东西,说了几句浑言浑语。
齐楚面皮薄,又觉得是亲戚没敢撕破脸。
哪知没过三五日,大姨母又带着四儿子来,说求娶齐楚。
大姨母家什么情况,表舅母岂会不知,碍于面子不便马上回绝,说要跟三舅公回来商议之后再说。
大姨母就坐下不走了,夸夸其谈说大姨父如何上进,明年一准能考中秀才,齐楚嫁到她们家是高攀了。
又说四儿子是如何能干,如何受贵人赏识,周遭邻居没有不敬着他的。
长辈在厅堂说自己的亲事,齐楚不好旁听,就到厨房里准备饭菜,四儿子又寻了过去,拉拉扯扯地往怀里带,“早晚都要成亲,先让我香两口解解馋。”
齐楚岂容得他胡来,伸手抄起擀面棍就打过去。
四儿子毕竟是男人,擀面棍没打在身上,反而激起了他的兽性,一手箍住她的手,一手撕扯她的衣裳。
好在齐韩看见了,上前将四儿子喝止住。
表舅母知道此事,立刻翻了脸,拖着大姨母往外撵,“您回去吧,不用等父亲回来,这亲事绝无可能,我家阿楚高攀不上你们。”
怎成想大姨母就是个无赖,在医馆门口跳着脚骂,骂齐楚不守妇道跟四儿子已经私定了终身,又骂三舅母见利忘义不守信用,看自己家穷就悔婚。
表舅母岂能任由她骂,到厨房端了盆水朝着大姨母就泼过去。
大姨母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四儿子却不算完,他天天闲着没个正经事儿干,时不时就跑到医馆门口说自己与齐楚如何地两情相悦耳鬓厮磨。
齐家表舅去寻过官府,可官府说这种事儿他们也管不得,最多找两个衙役将人赶走,没什么大用。
张氏往三舅公家里去的时候,正好又看见四儿子带着两个混混儿在那里叫嚷。齐楚在屋里哭得肝肠寸断,直喊着要拿剪刀抹脖子以示清白。齐韩则要拿菜刀与四儿子三人拼命。
表舅母拦了齐楚拦不住齐韩,那么刚强的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氏看着心酸,但她一女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匆匆放下东西取了药,顺便把齐楚接了来。
杨妡明白,四儿子这种人就跟鼻涕似的,沾上就不容易甩掉。
其实对付这种无赖最简单不过,找人狠狠揍一顿,管保服服帖帖的。
而三舅公一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齐韩又是打算科考为官的,倘若真要找人教训四儿子,花点银钱事小,就怕落人话柄,以后拿了这事要挟齐韩。
三舅公不舍得因为四儿子毁掉齐韩前程。
想必四儿子也是因此才肆无忌惮地齐楚,莫非他真以为齐楚坏了名声嫁不出去就能便宜他?
杨妡本来就不喜欢大姨母一家,此时更添许多厌憎,决定势必要替齐楚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她想着是出银子让元宝找人,只是此时临近年关,元宝家中有病重的老娘,倒不好在这个时节支使他。
只能先忍几日,等年后再说。
张氏吩咐素绢等人连夜改出两身衣裳来给齐楚,没过两天,针线房也送了新衣过来。
齐楚收到这许多衣物感动不已,她本就勤快,又想着给钱氏等人回礼,便自告奋勇地让杨妡带着到小厨房做菜。
小厨房里打杂的蒋婆子正抓一把炒黄豆坐在灶前悠闲自在地吃着,见两人来,急忙起身恭敬地问:“不知姑娘今儿做什么菜,我马上预备起来。”
之前杨妡做菜,钱氏怕她伤了手,不让用刀,所以都是蒋婆子把菜切好,所用葱姜等都准备好,她只往锅里翻炒就行。
齐楚却是不需要,笑着回答:“不麻烦嬷嬷,我自己来就好,要是嬷嬷得空,就请帮忙看着灶里的火。”不顾水冷,亲自将菜肉洗好,摆放在案板上。
然后该切片的切片,该切丝的切丝,手起刀落,动作如行云流水非常麻利。
蒋婆子看了不住嘴地赞叹,“表姑娘好刀法,老婆子做了三十多年的菜也没学得表姑娘这手刀工。”
齐楚听到夸赞,脸不由又红了,低声道:“我也没有特意练过,就是在家里经常做饭,习惯了。”嘴上说着话,手下片刻不停,将菜肴尽数备好,让蒋嬷嬷引了火。
两口锅同时烧,煎炒烹炸,没多大工夫,一道接一道的菜就盛了出来。
鱼丸豆腐汤,汤水奶白,汤底放了红色的枸杞,汤面漂着翠绿的葱末,看上去令人胃口大开。
红烧排骨色泽金红,酱汁浓郁,上面也洒了香葱末以作点缀。杨妡素日不太爱吃肉,可闻着诱人的香味,也暗暗咽了好几次口水。
六道菜都做好,杨妡挑出两样魏氏爱吃的,用小碟另外盛了,吩咐丫鬟送到松鹤院去。又给钱氏送去两碟,余下的则用食盒盛着,一并提到二房院。
杨远桥已经下衙,正在考校杨峼的学业,许是杨峼答得不错,杨远桥唇角微弯,颇有几分满意。
待见到杨妡进来,他脸上笑意更浓,抬手从杨妡发间挑出一丝葱叶,打趣道:“每次下厨总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非得带出来?”
杨妡笑道:“今儿我没做都是表姐做的,说是孝敬爹和娘。”
齐楚屈膝行个礼道:“因不知姑父口味轻重,估摸着做了几样,请姑父莫要嫌弃。”
杨远桥道:“到这里来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只管跟你姑母讲。”因瞧见旁边垂手而立的杨峼,遂介绍道:“这是你母亲表兄家的姑娘,姓齐。”
杨峼已听说家中有女客来,一直没有谋面,此时听齐楚说话轻轻柔柔的甚为温婉,便大着胆子偷看一眼,不料正对上齐楚目光,立刻移开目光,垂下头,拱手招呼,“齐家表妹。”
齐楚本就容易害羞,此时脸色更红,曲膝福了福,“表哥!”
杨妡见齐楚发窘,便打圆场道:“爹爹快些用饭吧,待会儿怕菜凉了,我跟表姐辛苦这半日也得早早回去吃饭。”
说罢跟杨远桥与杨峼分别打过招呼,拉了齐楚的手往外走。
杨峼低着头,只觉得有片青碧色的裙角飞快地从眼前晃过,隐约有股清雅的花香。说不清是什么花,浅浅淡淡的,非常好闻。
他不由抬头,正瞧见那穿着青碧色罗裙的身影袅袅地转到影壁后面。
这时,素罗上前提了食盒,将里面的菜往饭桌上摆。
杨峼正要告辞,杨远桥道:“你留下来一道吃饭,饭后我还有话问你。”
杨峼低低应了,走近前一看,甜白瓷碟子盛着的六道菜,道道精致诱人,还有一盆嫩白的豆腐汤,汤水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杨峼顿时想起适才无意中对上的那双眼眸,羞羞怯怯的,似是受惊的小鹿,乌溜溜地泛着湿意,心头不受控制般跳了跳。
齐楚在杨家住了半个多月,几乎天天泡在厨房里,不是整治汤水,就是做各种点心。
有几样菜,魏氏也吃着好,特地吩咐厨子跟着齐楚学。
待到腊月二十二,过小年的前一天,张氏才吩咐桂嬷嬷与素绢两人将齐楚送回去。魏氏与钱氏俱都各有赏赐。
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启四年的春节热热闹闹地来了。
正月里,张氏在杨妡的劝说下没往大姨母家中去,只去了三舅公家。
半个月没见,杨妡颇为想念齐楚,见了面当即抱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表舅母拉着张氏进了内室,恳请地道:“等到六月阿楚就十四了,先前邻里有不少来说亲的,我觉得还小就给拒了。可自从那祸害来闹过,一个说亲的都没有。我估摸着阿楚的亲事不会顺利……想托你帮忙给阿楚相个人家,家世好赖没什么,阿楚不是吃不得苦,我就希望对方能好好待阿楚,阿楚是个好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让我操过心。”说着声音有些哽,眼圈随之红了,“你说,大姐怎么就教养出那么个祸害来,我好端端的闺女让他给毁了,有时候夜里做梦醒来,真恨不得豁上我这条命跟那祸害同归于尽。可父亲说,要是我真杀了人,阿韩的前程也就毁了……”
“三舅说得对,你可别乱来,”张氏急忙劝道:“你要是放心,等过了上元节我再来接阿楚去住些日子,正好家里三丫头也说亲,一个也是看,两个也是看,顺手的事儿。”
两人既已说定,张氏也没留饭,与杨妡打道回府。
马车停在角门,红莲伸手扶着杨妡下车,杨妡便瞧见,有个衣衫单薄身材瘦削的少年双手抄在袖子里,正站在墙根向阳处等着有人出来。
杨妡心中微动,元宝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齐楚是用来打脸魏氏的~~
第60章 邀请
杨妡步履匆匆地往晴空阁赶, 走到空水桥,正遇到青藕往外走。
“姑娘可算回来了, ”青藕舒一口气, 急切地道,“上次那个元宝又来了, 我担心他还是要银子。这几次下来, 拿走的银子都十几两了。”
“我明白,”杨妡止住她,“今天我想见见他。”
“啊?这怎么成?”青藕惊呼,“他……他万万进不得内院。”
杨妡道:“你出去跟门房说, 他是你远房表弟,将他引到竹山堂旁边假山那里,我在哪儿见他。”
“可我没有表弟。”
杨妡笑道:“你只这样说,门房不会多加盘问。”
青藕喏喏应了, 扶着杨妡往二门走。二门婆子见杨妡才刚进来又出去, 心中诧异却不敢多问,只赔着笑道:“今儿风大, 姑娘将斗篷系严实些,别着了风。”
杨妡假作抄书,寻了《天宝通草》出来装模作样地读了片刻, 不大一会,听见门口青藕与晨耕的说话声,忙披好斗篷出来。
绕过竹林就是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元宝站在背风处不停地跺着脚, 瞧见杨妡,不顾地上冰寒,“噗通”就跪下了,连磕三个响头,方开口道:“谢姑娘接济,姑娘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杨妡看着他单薄的衣裳就觉得浑身发冷,忙道:“你快起来吧,你娘病好了?”
元宝黯然道:“我娘冬月底过世了,已经烧了七七,我共欠了姑娘十六两七钱四分银子,如果姑娘不嫌弃我粗笨,我愿意留在姑娘身边做牛做马。”
青藕闻言斥一声,“胡说八道,姑娘身边都是丫鬟伺候,要你这个小子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