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给李冬至找一个合适的女先生,带个宫里出去的嬷嬷让李冬至学规矩对她来说却是小事一桩——就算找不到离宫的嬷嬷,从宫里带一个回来,报到宗人府说太皇太后或是太皇太妃开恩,要放出去就行了。
她笑着应了,让人带信给刘冬月和李骥立刻回来,叮嘱七姑和情客简单地收拾行李,把百结和香儿、坠儿等人留在屋里。
七姑等女仆以为她是去庙里静修,显得很平静,很快就收拾好箱笼,等着刘冬月和李骥回来。
刘冬月和李骥在大同。
太皇太后给了姜宪一大块种着杂树的荒地,说是她老人家从前的陪嫁,却浅浅地埋着一层煤,扒开不到一尺的地就是是。
姜宪压根不相信这是太皇太后的陪嫁。
可前世她也没有这块地的印象。
今生因为她的缘故,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也无从追根溯源,悄悄地叮嘱刘冬月,借着这次去给她收租的机会到那山头看看,如果有可能,想办法开始采煤,毕竟煤是朝廷管控之物,把事情闹到明面上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刘冬月想着姜宪既然要抬举李骥,也就没有瞒着李骥。
李骥当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李家始于微末,他虽是官宦子弟,却不入等级。偶尔和那些门阀贵胄在一起,听说谁谁谁家圈了块黑户开出来的地,有多少多少亩,把那些黑户全都上了奴籍,家里发了一大笔财,谁谁谁家管做了船坞的管事,扣了那些供货给船坞的商家货款不给,那些商家送了一斛莲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和一根根匣子金条……他那个时候以为那就是最大的不公了,没想到还有更不公的事在这里,而且还是他们家得了利。
李骥整个人都不好了几天。
刘冬月只好告诉他:“这些可能是户部孝敬孝宗皇帝或是先帝的私产。”
李骥听得稀奇不已,道:“皇上还有私产?”
刘冬月翻了个白眼,道:“皇上也是人好不好?如果没有私产,他要是荒唐起来,把国库里的钱子都拿去用了,大员们的俸禄怎么办?卫所的军饷怎么办?各地赈灾的银粮从哪里来?”
李骥闻言嘀咕道:“可现在卫所也一样发不出军饷,涝旱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朝廷赈灾啊!”
刘冬月嘴角翕翕,想为朝廷争辩几句,可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拉了李骥道:“二少爷,我们快点回太原吧!也不知道郡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李骥也急了起来。
两人紧赶慢赶,只花了两天的功夫就赶回了太原。
正好李长青亲自给姜宪看的黄道吉日就在第二天,两人只来得疲极而寐地睡了一觉,就急急跟着姜宪出了太原城,连箱笼都没有来得及打开。
李骥困惑地望着他们身边那些相貌普通,沉默寡言的护卫,不禁策马小跑到了云林的身边,朝着那些护卫呶了呶嘴,低声道:“这都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一个人也不认识!”
云林也不认识。
他隐隐觉查到这些李长青安排的护卫都很不简单,却不知道李长青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心中颇为不安。
第397章 瞒着
云林推开李骥的脑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是大人的安排。”
李骥又道:“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说起这个,云林更郁闷了,“大人只说让我跟着郡主。”
他是李谦的人,是李谦留下来保护姜宪的,结果却被李长青安排跟着姜宪出门,好像让他去护着郡主是李长青的主意似的。
等他们穿过树林上了驿道,那些护卫都不见了,只留下云林和李骥、刘冬月三个护着坐了姜宪、情客和七姑的马车,看上去孤零零的,像哪户的小家碧玉出了门进香似的。
云林心中一动。
难道那些护卫是大人养的死士不成?
之后他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动静,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些护卫的踪迹。
倒是他们,途中遇到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喧嚣而过,七姑居然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旁,避开了那群少年这才重新上路。
这可不是姜宪的风格。
云林皱了皱眉,这才发现赶车的车夫居然是李长青身边一个叫丁二的随从。
这事有点蹊跷啊!
他在心里思忖着。
马车掠过一旁的驿道拐进了旁边的小镇,在小镇的客栈打尘。
姜宪戴着帷帽,穿了件看淞江三梭棉布衣裙下了马车。
云林的感觉就更不好了。
当初李谦是怎样如珍似宝地把姜宪带回山西的,云林是亲身经历过的,姜宪嫁给了李谦之后,李谦是怎样爱着敬着她的,云林是亲眼看见过的。如今姜宪却打扮得像个村姑似的,若是李谦看见了,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被这样的对待了,还不得心痛死啊!
就算知道若是李谦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地赶回来,云林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李谦这件事。
他给李谦写了个条子,悄悄地招来了信鸽。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没有用早膳,七姑就把那只信鸽还给了他,还不知是真是假地和他开着玩笑:“郡主说这鸽子长得好,可惜在路上,不然炖了倒是锅好汤。”
云林尴尬地笑。
七姑道:“郡主请你过去。”
云林忙去擦了把脸,定了定神,跟着七姑去了姜宪那里。
姜宪正在吃早饭,见了云林道:“我要是留了你用早膳,你肯定不自在,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只好委屈你等会儿回去再用早膳了。我知道你敬重将军,也跟着敬重我。恰好我也有事请你帮忙。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她把去京城给李谦求官的事告诉了云林,并道,“将军在忙什么,你比我还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这个时候,不是让他分心的时候,更不能给他添乱,让将军忙着外面的事的时候还惦记着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林连连点头,正想申辩几句,姜宪已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若是还有什么事,等我们从京城里回来了再说。”
他只得应诺,退出了姜宪歇息的客房,叹着气回了房。
走了四天,他看到大同的城门。
“我们不进城。”七姑隔着车帘吩咐云林,“到前面的城隍庙借居一晚。”
“这怎么能行!”云林大惊失色,忙道,“您不能这样!若将军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他此时穿着件靓蓝色的粗布短褐,戴着顶青布小帽,双手拢在衣袖里,低眉顺眼的,像个老实巴交的农夫。
“你不告诉他,他不就不知道了!”姜宪隔着帘子懒懒地道,执意歇在了城隍庙。
云林踩脚,却也只能妥协——就算是李谦,姜宪拿定了主意,也只能妥协。
他难道还能比得上李谦不成?
云林不知道那些暗卫在哪里,又早已习惯自己靠自己,因此没有去管那些暗卫,而是妥协之后立刻收拾好了心情,率先走进城隍庙去打探情况。
他们要歇脚的城隍庙很小,只有一个正殿,里面供奉着显佑伯城皇神****伯,后殿是庙祝的寝室。云林喊门的时候那庙祝正从后殿出来,看见云林等人很是惊讶,道:“你们是路过的吧?这个时候赶一赶,还可以赶着进城。实在是不行,离城门不过五里的地方还有个客栈,那里也能投宿。”
云林觉得这庙祝说得太对了,可七姑却笑着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带着几分讨好地塞了个荷包给那庙祝,低声地道:“还请您行个好。我们家太太身子骨不好,经不起折腾,怕是这个时候就是赶过去也进不了城,城门那边的客栈又太贵……”
那庙祝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中的荷包,想了想,露出一副法外开恩的模样儿,矜持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我有正殿歇息。”
七姑连声道谢。
云林却忍不住抓着七姑的手就去了后殿,低声道:“郡主这是要做什么?她怎么能睡那庙祝的床上呢?”
“我也不知道啊!”七姑说着,目露茫然,“这些都是郡主的意思。”
云林耙着头发,正想着怎样阻止姜宪,谁知道姜宪却在情客和刘冬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让太太进来了?”他不敢说姜宪,不好说情客,只好用眼睛瞪着和他相熟的刘冬月。
刘冬月避开了他的目光。
郡主到底想干什么?
轻车简从也就算了,怎么连客栈也不住!
云林觉得自己都快要急疯了,偏偏姜宪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吩咐情客:“那庙祝不是说这里凳子吗?你去搬几把凳子进来并在一起当床用,你们几个,在地上打地铺。”
他只好在旁边焦急地喊了声“郡主”。
姜宪颔首,道:“你和那马车夫在外面守着,我这边要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云林还没有看出什么来,那他也不是那个能被李谦重用的云林了。
他面色凝重地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姜宪暗暗点头,由着情客和刘冬服服侍着在由三条板凳搭成的床上睡着了。
刘冬月守下半夜,见状忙回了前殿休息。
那庙祝不知道被云林打发到哪里去了,只有他和李骥、丁二在大殿里打着地铺,还把他那一床铺好了。
刘冬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抬头看见了云林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你还没有睡啊?”他松了口气,动作越发的轻柔起来,生怕吵醒了李骥和丁二。
云林在黑暗中摇头,也不管刘冬月看不看得见,悄声道:“郡主,这是连齐家也准备瞒着了?”
第398章 绕过
刘冬月没有回答云林的提问,却颇有深意地看了云林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云林还不知道姜宪的用意,那他真要怀疑云林的智慧了。
姜宪宁愿夜宿城隍庙也不愿意靠近大同,显然是想避开齐胜,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回京的事。
云林关心则乱,问刘冬月这个问题,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在刘冬月的沉默中冷静下来之后,他自然也明白了姜宪的意思。可他还是和刘冬月不同。刘冬月是姜宪身边的人,他会以姜宪的需求为需求,只有姜宪高兴的,只有姜宪会感兴趣的,刘冬月才会去关心,去了解,其他的,都不在他思考的范围,所以他能很快地察觉到姜宪的意图,在姜宪没有表示她的意图可以让别人知道的时候,就算是对云林,这个曾经和他并肩对外的好兄弟面前,他也保持了缄默。而云林却会跳出姜宪来揣摩整个大局。
姜家和齐家是通家之好,姜宪为什么还要避开齐家?
姜宪显然名声在外,可见过她相貌的人却却凤毛麟角,姜宪为什么还要绕城而过?
是不是说,齐家对大同的掌控,已到了让姜宪都只能选择夜宿城隍庙的地步?
如果有一天,李家和齐家有了矛盾,他们该怎么办?
云林想到李谦。
郡主说要进京为将军谋取一个差事,这个差事是不是很难,而且有可能危及到齐家的利益呢?
所以李长青才会派了人暗中保护郡主呢?
云林想到谢元希给他看的那一叠厚厚的银票。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简直太不称职了。
“我们回去吧!”云林拍了拍刘冬月的肩膀,苦笑道,“还是你最明白。难怪郡主那么喜欢你,你跟着我们在一起,郡主还不时地想起你,最后还让你陪着二公子……”话说到这里,云林心中一动。
从他知道有嘉南郡主这个人开始,嘉南郡主每做的一件事在最初他们这些跟在李谦身边的人看来都有莫明其妙,可再回过头去看,却件件都有深意,件件都对将军好……
如今嘉南郡主抬举二公子,是不是也有什么深意呢?
那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帮着二公子一些呢?
他有点恍神。
刘冬月却是一愣。
他知道自己能回到姜宪身边服侍,肯定是因为姜宪觉得他不错。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姜宪的眼里,他是如此的重要。
像他们这样的人的一生,不就求个知道自己的人吗?
刘冬月的眼眶有点湿润。
两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城隍庙。
之后的云林不再问什么,照着姜宪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之后的刘冬月却变得更细心,看姜宪一眼,几乎就需要姜宪要什么。
然而一路上的环境很艰苦,姜宪却没有太多的感触。
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回京之后的想像中。
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见太皇太后?
她要不要进城?
陕西现任的两个都指挥使都是什么来历?
当初她是太后,可以简单粗暴地想动谁就动谁。如今她只是个郡主,是李谦的妻子,为着李谦,也不能把人都给得罪死了,让李谦以后难为!
想到这里,她就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李谦走到哪里了?
他若是知道自己现在离京城不远的昌平,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副样子?
姜宪隐约地感觉到李谦不想她回京城,好像京城有什么好东西,让她回去了就不回来了似的。
她嘴角微翘,抿着嘴无声地笑,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等他回来,知道自己为他谋了个陕西的都指挥使,肯定很高兴。
她臆想着李谦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儿,心里甜丝丝的,越发睡不着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姜宪不由皱眉。
为了不引起注意,符合他们现在小户官吏人家,进京去见寓居在京城任七品京官丈夫的身份,他们一路走过,住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客栈。
这让从来没有这样经历的姜宪很是难受。
要不是被褥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有着她熟悉的百合香的味道,她肯定会整夜整睡不着的。尽管这样,小客栈里的鱼龙混杂还是让她有时候会心浮气躁。
她问情客:“这又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情客知道姜宪的感觉,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她,“不过是个妇人住不起客栈,客栈的老板娘要赶他们出去而已。”
姜宪直皱眉,道:“这大半夜的还把人赶出去,这客栈的老板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谁说不是!”情客顺着姜宪的话笑道,“所以看热闹的人很多,这才声音有点大。”
姜宪点头,重新躺下,随意地和情客说着话:“被赶出去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了盘缠?”
情客犹豫了片刻,这才道:“是个妇人,带着五、六个孩子。大的有十二岁,小的还抱怀里,说是进京来寻做了京官的丈夫的,走到这里,其中一个孩子病了,盘缠就不够了,请那老板通融几天,已经让人带信给她的丈夫。但京中一直没有回音,那妇人已欠了客栈快一个月的房钱了,客栈的老板怀疑那妇人冒认官亲,把那妇人赶了出去不算,还把那妇人身上两件值钱的首饰给留下来抵了客钱,报了官。听说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