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为什么祖父明明答应了不来黄泉界，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金凌反过来想，能让祖父甘愿冒险的又是什么？想到一个可能，金凌仿若被雷劈中，紧咬嘴唇，眉头拧成一团，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袭上心头，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每吸一口气，身体里就掀起一股无法挪动的生疼。
金凌摇头，不断的摇头，脸上最后的血色消散得干干净净，惨白脸上，只有双眼越发通红，滚烫的眼泪在眼眶中越积越多。
“动手！”
光幕中，东霄武一声令下，埋伏在黑塔周围的所有人一齐消失在光幕中，高悬的烈日将一批批影子映照在黑塔上，宛如一只只猎食的苍鹰，义无反顾的扑向他们的猎物。
“不要——”
金凌失控大喊，身上魔气刚一暴动，一片璀璨的剑影呼啸裂空，从四面八方涌向金凌，瞬间将金凌吞没。
同一时刻，光幕中，刀剑出招的声音唰唰作响，密集的银芒宛如闪电，势不可挡，那些映照在黑塔上的影子骤然间断裂开来，一半飞上天空，一半坠落大地。
大风猛然刮起，血鸦哀嚎，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要从光幕中扑出来，天地瞬间变得一片血红，光幕中的厮杀还在继续，每一道银芒亮起，便有一人身首分离。
天幕前，一片寂静，满耳只有那血液飞溅的声音，这血腥而残忍的屠杀，让所有人脸上慢慢扬起了笑，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光幕里那些‘邪魔歪道’被处决，笑得放肆，笑得张狂。
“大快人心！天道盟必胜！”
“大快人心！天道盟必胜！”
三十万将士的喊声直冲九霄，许是真的正气凛然，天空中刚聚起的血云硬是被这喊声冲散，露出那青天白日，露出那灿烈正阳，金光照耀在三十万大军和战船的每一处，却独独无法照亮金凌所在之处。
剑光消散，金凌面前的沙墙一寸寸脱落，细细的沙子随风飞扬，露出沙墙后跪坐在冰晶上浑身剧烈颤抖的金凌，她缓缓闭眼，两行清泪滑落。
“不……不……”
此刻的她，蜷成一团，无助得像个孩子。
可是天道盟的屠杀，不会因为她的无助而停止，光幕中，燕逐拎着一颗滴血的人头慢慢走向高塔，狂风吹起那颗人头的乱发，露出一张宁死无惧的脸。
金凌若睁眼，便能看到，那是她们东书世家的老祖宗，唯一一个炼虚期的修士——东楚黎。
黑塔前，二十几个玄天剑宗的化神修士连同几百个元婴修士从高空落下，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颗金凌熟识的人头。
其中两个化神修士压着一个人到燕逐面前，“禀宗主，共剿灭五百余人，大部分在发现有埋伏之后都选择自爆同归于尽，仅活捉一人。”
东凌笙断了一臂，满面鲜血，被生生打折双腿，奄奄一息的跪在燕逐面前，她仰头看着燕逐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忽然嘲讽的笑了。
“燕……燕宗主，你可真丑！枉我当年还崇拜过你，我可真是……真是瞎了眼！”
燕逐一怒，喝道：“搜她的魂，看看还有多少同党潜伏在营地中！”
东凌笙毫无惧意，坦然的迎上那个要搜她魂的修士，她的嘴唇动了动，似呢喃，似叹息，幽幽道：“不要报仇……”
轰！
一声巨响，金凌浑身一抖，光幕上冲起一片血光，而后整个消失。
金凌仰起头，眼泪在眼角干涸，她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第922章 决心
至正界，正气宗。
妙香倔强的跪在自家宗主萧易云面前，脊背前所未有的直挺，双拳紧握垂在身侧，面容不屈。
啪！
中年之姿的萧易云将手中茶盏狠狠的砸碎在妙香面前，碎裂的瓷片从妙香脸上划过去，鲜血溢出来，妙香眼也不眨，依旧倔强得面不改色。
“你当真要叛出师门！你如何对得起圣尊对你的再造之恩！你可知我要保下你有多艰难！”
气急败坏的喝骂声在不大的屋子中回荡，震得妙香脑中嗡嗡作响，她下巴稍稍低了些，道：“我知道。”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是不要命！”萧易云怒喝，声浪带着灵气，妙香闷哼一声，鼻子和嘴角都溢出鲜血。
妙香不卑不吭，高声道：“人活着，有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妙香！”萧易云冷喝，“你别忘了，没有圣尊，你到今日还是个女鬼！你今时今日的身体，地位和一切都是圣尊给你的！”
妙香抬眼，凝视着萧易云，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把刀。
萧易云眼神一抖，嘴巴刚张开，就见妙香眼也不眨的在她手臂上一划，银光闪过，一片血肉带着衣衫的布料掉在地上，妙香手臂上白骨暴露，鲜血潺潺，但她依旧面无表情。
“话本子里有削肉还母，削骨还父的圣人，今日妙香也效仿之，将这肉身还与师父，至于师父待妙香的恩情，若还有命归来，妙香再报，若是……那便来生做牛做马！”
话音一落，妙香手起刀落，一片片血肉被她面不改色的从身上划下来。
萧易云被震惊得没了声音，怔愣在那里看着妙香慢慢变成一个血人。
轰隆！
一声闷雷炸响，窗外风雨飘摇，狂风大做，倾盆的大雨‘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像刀子一样扎在萧易云心里。
音尊赏识妙香，萧易云也是一样，她们余音阁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音道上这么有天赋的弟子了，故而她即便早知道妙香跟魔头金凌有瓜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妙香这次一从黄泉界回来，她就打听到正气宗要对妙香下手，她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将妙香保下来，承诺会将她关在山门清修。
可如今妙香宁愿舍弃肉身都要重回黄泉界，与那魔头为伍，她若执意阻拦，妙香说她只要有意识，定会自裁。
萧易云舍不得妙香这个好苗子，可是此去黄泉界，便是与正道为敌，便是把命置于死地，可妙香的决心不可逆，她还能怎么办。
“够了！”萧易云偏过头，不忍再看下去，袖风一扫，妙香手里的刀飞出去。
“够了……”萧易云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自此之后生死各安天命，余音阁与你再无瓜葛！”
妙香眼泪涌出来，拖着一条只剩白骨的手臂深深跪拜，“妙香多谢宗主，宗主大恩，妙香铭记五内，若有来生，愿投生余音界，再来当宗主的弟子。”
“还不快滚！”萧易云眼眶泛红，怒喝一声。
妙香面无血色，认真的三叩首之后抱着胳膊站起来，扭头就走，她要赶快去告诉金凌天道盟的阴谋，告诉金凌东书世家出事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这一次，她一定要站在金凌身边，和她同生共死！
“妙香！”
妙香刚踏出门口，萧易云忽然唤道：“记住，你曾是音尊的弟子，哪怕死，也不能坠了音尊的名头，不能有损音道威严！”
妙香鼻头酸涩，认真的点头，“嗯，妙香知道了！”
出了余音阁驻地，妙香看到站在外面的三人，冲他们点点头，几个人易容过后，一起奔赴天道盟后山，全都是一样的义无反顾。
……
黄泉界，天幕前。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金凌缓缓站起来，紧咬牙关，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而不觉，苍白的脸上，双眼泣血，似有滔天的大火在眼底焚烧。
“我可曾杀过你们的亲族，我可曾灭你们满门？”
金凌注视着在场每一张笑脸，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冷意，没有人回答她，他们轻蔑而嘲讽的眼神落在金凌身上，如万箭穿心。
“不曾……”金凌垂下头，抬手双手，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心里一片荒凉的痛楚，“我不曾杀过你们全家，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
一声怒吼，震彻天地！
被拷问内心的人一些不以为意，一些不敢直视，战船上，陆晚晚不由自主的垂下眼，内心挣扎更甚。
“哼！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此时不杀，更待何时！”莫归远朗声道。
“对，此时不杀，难道要等你们为祸苍生，再杀吗！”星岳宗的邵天罡大喝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阴冷的笑声伴随着渗人的气息，慢慢传遍天幕前的每一个角落，包围着金凌的一百多剑修戒备的后退了两步，握紧长剑紧张的盯着突然发狂的金凌。
金凌傲立半空，放声大笑，一身魔焰沸腾如滚水，鲜红的血泪从她眼角滑落，笑声中的凄厉叫人胆寒。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这和毫无理由的滥杀有何区别？这就是你正道为恶的遮羞布吗！”金凌厉喝，声如寒冰，直刺人心。
“魔头，莫要再大放厥词！除魔卫道，本就是我正道人士的责任！”又一个战船上的宗主喊道。
“好，我如你们的意！”
金凌整个人忽然像扑食的猎豹，凶猛的冲向包围圈的一角，魔焰澎湃，出手如电，三个剑修猝不及防被金凌的魔焰烧上身体，惨嚎声响起的瞬间，就成了一捧飞灰，连元婴都未曾幸免。
一片惊呼声暴起，周围的剑修见金凌势如疯虎，见人就杀，慌乱的出招抵挡，其他的剑修反应过来，纷纷提剑冲上来，密密麻麻，如同大潮拍岸。
金凌眼中只有澎湃的杀意，出手必尽全力，丹田内魔气前所未有的激荡，剑光袭来不躲不闪，只一味冲杀。
魔焰肆虐，金凌顷刻间就灭杀了大片剑修。
“住手！！”
战船上的牧方正爆喝一声，一闪身出现在金凌面前，右手当空砸下，青金之光交错，真武金刚炎被催动到极致，一拳砸向金凌。
砰！
十目凝聚的沙墙不堪重击爆开，余威震在金凌胸口，她喷出一口鲜血向后飞射，后背狠狠的撞向天幕，爬倒在玄冰蚁组成的冰层上。
第923章 罪
“金凌，你联手东书世家，先在天台会上陷害天书院，后又灭天书院满门，此事铁证如山，你怎敢狡辩！”
牧方正挺立在天堑边缘的高空中，眼中怒意翻滚，义正言辞的喝道。
他本以为金凌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还联合陆晚晚准备一起秘查正气宗，怎料秘查的令牌还未送出去，就先收到了铁血盟秘密押解而来的罪犯。
想到此处，牧方正面容一肃，盯着金凌问道：“金凌，我只问你，天台会上，针对天书院的阴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金凌痛苦的抱着脑袋，好吵，头好痛，杀了他们！杀光他们！谁在说话，不要说了，闭嘴……
“闭嘴！！”
金凌怒喝，气势骇然，她抬起头，赤红着双目对牧方正道：“天台会上对天书院发难的不是你精武宗的牧庸吗！”
“你！”牧方正一噎，怒火上头，“牧圣尊是被你利用了！你敢说诱导这一切发生的魔族刻印不是你做的手脚！”
金凌笑了，讥讽的笑着，“你们既然那么正义，又为何会仅仅以一个刻印断定正魔？为什么不查清楚了再动手，这该怪谁？又怪我吗？”
在场众人都想起那段时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刻印事件，有多少人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死，但是事情没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不会感同身受，不会去怪罪天道盟的心狠手辣，只会将一切都推到金凌这个始作俑者头上，因为她是魔修，她就是万恶之源！
“若非你用刻印为恶，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后来的地步！”牧方正义正言辞的指责金凌。
体内魔气渐渐有些不受控制，金凌拧着眉，“后来的地步？我为你们天道盟除了一个毒瘤，难道不对吗？难道你们要继续看着天书院操控十殿冥狱，继续灭人满门，谋求私利吗？原来你们天道盟就是这样的‘正义’！”
“魔女休要满口胡言！”星岳宗的方信大喝道，“天书院中为祸的是东方寂一党，并非所有天书院弟子，但你却将其赶尽杀绝，罪不可赎！”
“那我东书世家就全都是恶人，就活该被赶尽杀绝吗！”金凌撕心裂肺的呐喊。
牧方正又道：“东书世家的事情已经铁证如山，今日之前我曾亲自去敲打过东霄武，他若放弃今日行动，燕宗主自不会动他分毫，可是他依旧执迷不悟，怨不得别人！”
“铁证如山？如何铁证如山？”金凌问。
牧方正道：“天台会上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我原本竟还相信你说的，以为你孤身一人不足以灭人满门，此刻看来，你背后除了东书世家，兴许还有更大的势力！”
“天书院这个黑锅，是一定要扣到我头上吗？那当年天书院陷害我，逼我跳下界河的事情又该怎么算？”金凌质问道。
牧方正坦荡道：“此事你自可以上告铁血盟，何必如此血腥的报仇！正道，自有正道伸张正义的方法！”
金凌笑得凄凉，“牧宗主，你以为我爹没这么做过吗？可是结果呢？我爹成了天书院的通缉犯，一个好好的人，只因为要为女儿求个公道，就被逼成了恶人，从此永远只能活在阴暗里，这样的正道，你要我怎么相信？”
“你爹凌杀被通缉那是因为他杀了天书院的长老！”牧方正反驳道。
“哈哈，哈哈哈，”金凌仰天大笑，“我知道了，道理都由着你们说，规矩都由着你们定，我们这些活在底层的修士，有什么资格跟你们讲公平正义，我们只有资格挨打！”
金凌的话像一阵狂风，吹乱了在场三十万修士平静的心湖，那些一生下来就没有身份背景的修士此刻看金凌的眼神中，那些愤怒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压制的认同。
军阵中传出哗然之声，没有在底层生活过的修士，根本不懂得底层的艰辛，也从不曾遭遇过不公的待遇，所以也不会理解金凌此刻的悲鸣。
像牧方正这种，生活在理想化的环境中，接受着理想化的公平公正教育，从来都是以上位者和强者的姿态去怜悯众人，对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要伸张正义，自然容易。
“金凌，束手就擒吧，我会亲自押你去炼魔大狱，你罪状铁血盟会一一查清，你的冤屈，铁血盟也会替你一一申诉！”牧方正放轻了语气劝道。
大风呼啸，从天堑中穿堂而过，好似厉鬼哭啸，金凌碎发遮眼，身上残破不堪，满是之前被剑气所伤的血痕，她傲然的站着，不卑不吭，冷漠的看着牧方正，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天道盟修士。
“我有什么罪？有罪的，是你们，是这个天道！”
巨大的杀气弥漫在金凌周围，引得四周血鸦哀嚎，大风卷动阴云，天色骤然暗淡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