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淮才十二岁,那些个小姑娘也都还没定性呢,太早定下,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反倒不好。沈三还想着他儿子主意大,若是他们定下的他不喜欢可就遭了。再说他十二岁已经是童生了,若今年童生试过了就是秀才了,日后往上走的可能大得很,到那时,这层次不同了,可以挑选的人家层次也不同了。
沈兴淮成了震泽以至吴县最年轻的童生,那沈三和江氏又有了一波交际热潮,江氏那半个月里头也不认了多少人家的姑娘,那城东房员外家的、江主簿家的……蜜娘亦是识的了不少姐妹,那些个姐姐都待她温温柔柔的,给她吃的给她玩的,她倒快活得很。
江氏问她最喜欢那个姑娘。
她玩着江主簿家姐姐送她的九连环,“都挺喜欢的,都对我挺好的。”
“给你好吃的好玩的就是对你好了?”
“不然咧?姆妈,人家送我好吃的好玩的,我还讨厌人家哩?”
江氏无言以对:“那奈阿有给人家回礼?”
蜜娘摇摇头:“人家要我阿哥,我可不把我阿哥送人。”
这小丫头心里头聪明着呢!
打沈英妹知晓刘悯的心思后,专门打听了许久那姑娘家里情况以及那姑娘的性子,路上也专门同她碰上好几回,倒是个大方得体的姑娘,刘悯年岁着实有些大了,沈英妹也想着早些定下,觉得那姑娘不错,就同刘泉商量着定下来。
先让花氏去探了个口风,那姑娘的娘也是惊讶,却是忍不住欢喜。刘家当真是户好人家,镇上人谁不知那刘记医馆。
刘泉夫妇为人厚道,医馆坐诊抓药的费用是镇上最便宜的,大多数人都习惯到他家来抓药。若女人家有些私人毛病,都会同沈英妹说道说道。刘家人丁少,却也是善经营的,家中田地不少,又有医馆这项好营生,还有沈秀才那样的好亲戚,竟是这般好人家看上了她家闺女。
那人家姓庄,庄姑娘的母亲姓李,李氏一直害怕自己这身子拖累了闺女,也正焦急着,没想到就来了这门好亲事,询问过闺女后,庄姑娘亦是对那温柔高大的青年抱有好感,这桩亲事就先这样定了下来,等找个好日子,两家人家摆上几桌,请上几家近亲,交换庚帖,就是定亲了。
刘悯也是欢喜得很,也不计较当初蜜娘不守信用了,给她买了不少零嘴,感谢她那根糖葫芦吐得好!那秘密告得好!
刘愫有了那嫂子,便是三天两头地收庄姑娘给她的小礼物,绣的荷包,亲手做的糕点,刘愫可高兴的,也不去外面疯玩了,就绕着她嫂子转悠。
那刘悯定下了,黄氏也有些着急了,沈兴志比刘悯小上两岁,可也到了婚龄。她虽着急,却也不担心找不到好姑娘,如今家中有钱有地,那一栋大宅院也要开始造了。
沈三那园林也造了快半年了,从外观上,二分之一已经完成了,然而还有许多精细活需要慢慢磨,沈兴淮于内室装修也多有要求,这工期也就慢了许多。
家中如今多方生财,沈三无那钱财忧患,钱亦生钱,他倒是不是热衷于买田地,爱买宅子和商铺,回利快。这回他去府城也感受到那与县城不同的热闹繁华,这八月份淮哥还要去院试,这没个落脚地当真不大方便,他又是思索起在府城买个小院子。
不过如今家中造着园林,钱彩处的确紧俏了些,沈三托友人在蘇州城里寻些宅子,他看中了一栋位置偏一些的院子,比城中热闹地偏了些,但清净,有马车,出行又不是难事。日后那乡试也是要去蘇州城的,他同卖主扯了半个月,减了五十两,买下了。
沈兴淮已是童生,便可参加今年八月的院试,若是过了院试,便就是秀才了。他不热衷交际,依旧同往日一般在家中为院试做准备,偶尔同上次县试、府试认识的伙伴到春芳歇一块聊聊诗书。沈兴志在县学也结交了新的朋友,亦有杨成文这般村中熟人在。杨成文考了府试第十名,县太爷观其资质上乘,而家中贫寒,免了他的费用让他来县学读书。
家中都不敢打扰他读书,闭门谢客,蜜娘亦是不敢打扰兄长,近日也不找他学画画了,自己在那边摸索,她如今画些物象已是不错,可以像模像样地自己画出一幅画,她有自己的所思,虽阿公和阿哥都教她画画,且两种不同的画法,她觉阿哥的画法更真实,可以画人、画物,阿公的画法讲究意境,更适合画景。
范先生如今也顾着沈兴淮,无多少时间顾她,她自己铺上画纸,可画上半天,倒是有些个画痴的模样。儿时范先生总爱抱她在膝盖上将那些山川大江之事,她便在心中朦胧地勾勒出那澎湃的山水景象,偏爱看一些游记或是杂文。
沈兴淮于诗词一块尤为薄弱,不知怎的他就是写不出诗,就是那天生缺了一根经脉,范先生下了狠功夫,倒是想了个死方法,让他提前写好几首广泛题材的诗,若是幸运,便套用一下。这就如同高考时猜作文题一般,总是要准备几篇样文,好好背一下的。
文赋、算学算是他的长项了,多是不怎么会出问题的,能不能考好,这问题还是出在诗词上。范先生也是奇怪,他看上去也不笨,也非慵懒之人,怎那作诗的水平这般次。那诗词不好,日后可还有麻烦,乡试、会试的,诗词的比重可不小。
只愿这三个月可把他那水平提上去些。
五月中旬开始进入梅雨季节,那衣服晒也晒不干,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五月十五是蜜娘的生辰,今年是她七岁生辰,家中好事多,之前沈兴淮过了府试也未请亲戚吃一顿,趁着她生辰,便是请亲友们来家中聚一聚。
孩子都长大快,一眨眼都大了。几个姐妹都给蜜娘送上小礼物,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做的荷包或是小木梳木镯子,蜜娘且都高兴地收下。
就莲姐儿空着手而来,许是面子薄,见其他人都拿了礼物,便拿一绢花做了礼物。那绢花瞧着便知是用过的,蜜娘也是笑着收进了木盒子里。
莲姐儿和秋分同岁,看着比秋分矮一些,面色比小时候好上许多,模样是沈琴妹的复刻版,依旧是瘦瘦弱弱的,不太健康。
这些年,沈老太有意隔开二女,有些事情也都不会去通知沈琴妹,交流上也就少了,打前年沈琴妹把她大女孙翠翠嫁给一瘸子,沈老太就对这二女死了心,任由她去了。秋分冬至蜜娘几个便同她也不怎么熟,比不得刘愫,对莲姐儿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一直要抱着的表姐妹。
蜜娘不住村里,对她印象更是寡淡,也不记得儿时被抢过七巧板,只是更为生疏。
小姑娘们都在蜜娘的闺房里玩闹,因今儿个是蜜娘的生辰,都照顾着她。莲姐儿便就一旁看着,有些插不进去,她往日里不常出门,村里头的姑娘也不大爱同她一块玩,常常是跟在沈琴妹身旁。看表姐妹们玩的开心,又有些吃味。
待她们玩累了坐下来吃点心,莲姐儿才同她们搭上话,她细声细语的,倒也没那么讨厌。
“蜜娘,这是什么?”莲姐儿盯着蜜娘手腕上的红石榴串。
蜜娘甩了甩手,“红石榴珠子,阿耶给我买的。”
莲姐儿摸了摸手上有些旧的银镯子,艳羡地说:“真好看,可以给我玩玩吗?”
蜜娘点点头,退下红石榴串,放莲姐儿手中。
莲姐儿对那透亮的红色爱不释手,套上去又拿下来,又是一粒粒研究它。蜜娘见她玩的开心,也未要回去,后又被冬至拉去玩花绳了。
莲姐儿喜爱得不行,看着自个儿的银镯子怎么也没得那红石榴串好看,看看蜜娘的闺房,比她两个房间都大,那珠帘子、新奇的摆设,屋子里还有书画,她想到她姆妈说的:“可怜我莲姐儿,姆妈没嫁好,若是奈生在奈小舅舅那般人家,便就是大小姐……”
她懵懵懂懂间,似是有些明白了她姆妈往日的哀怨,就如同她手上泛乌的银手镯和那耀眼的红石榴石一般……
不一会儿江氏便喊着她们去吃饭了,小姑娘们玩的开心,笑着跳着跑出去,莲姐儿慢悠悠跟在后头,蜜娘也是忘了那一串红石榴串。
待那沈琴妹发现闺女手上的红石榴串,便问道:“噫,莲姐儿,奈这串是哪里来的?”
莲姐儿拉了拉袖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蜜娘:“蜜娘的。”
沈琴妹拿下那串红石榴串,高兴地说道:“这串红石榴串可真好看,颜色真好,和我家莲姐儿真配,有谢谢蜜娘吗?蜜娘眼光真好,知道这配你。”
蜜娘懵住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突然想起她刚才给莲姐儿玩没有还给她,沈琴妹那话让她也是闷头一棒,她何时说给她了?
“好爸,那是我给莲姐儿玩的,莲姐儿忘记给我了。”蜜娘抿着唇,微微翘起。
莲姐儿脸色涨红,泫泪欲滴。
这一桌上的大人们都不禁脑补了一下,这忘记还了可是不是就带家去哩!沈老太放下筷子,皱紧眉头。
沈琴妹捏了捏这一串,看女儿那可怜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尴尬笑了两声:“莲姐儿可能忘记了,这串红石榴真好看,和奈阿姐真配,蜜娘,奈哪里买的,好爸跟奈把这串买了好不好?”
这亲戚间的,那可能真让人家花钱买下来,江氏说道:“算了算了,莲姐儿这么喜欢,蜜娘,便给莲姐儿吧,以后让阿耶再给你买一串。”
沈琴妹那还道:“这怎么好。”
花氏和黄氏都不想看她这虚伪的模样,撇了撇嘴,若真不好,好说那些个话。谁家亲戚好意思卖东西,说那话,可不明摆着要嘛!
江氏安抚地拍了拍蜜娘的手,“没事,蜜娘还有别的。”
沈琴妹还故作感叹:“蜜娘可真是好福气,阿耶出息,啥都给买。可怜我家莲姐儿,没个出息的爹。”
蜜娘头一回明白刘愫说的那人不讨喜,可不是不讨喜嘛!当真是令人厌恶。那莲姐儿就如同偷窃一般,蜜娘虽不缺那一串红石榴石,可她们那般下作手段可让人作呕,她自小得范先生教导,又有沈家血骨里的善恶分明,便是道:“我阿耶自是好,谁家孩子不觉自家阿耶好?亲爸(姑父)难道对莲姐姐不好吗?若是莲姐姐以后喜欢我那东西,就告知我一声,我好知晓我那少了啥。”
蜜娘冲着莲姐儿笑,小梨涡浮现。
第35章 035
这一顿生辰饭吃得不大开心,这寿星都不开心,一桌上人也极为不齿那沈琴妹母女的做派,无论沈琴妹替莲姐儿说多少好话,也无人接她的话,莲姐儿亦是哭哭啼啼哭到吃完饭。
沈老太烦的不行,直接拍桌子:“要哭回家里哭去,蜜蜜好好的一个生日,奈们又做啥啊似啊妖!”
孙四牛还是个老实人,对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极为羞愧,头一次对沈琴妹吼叫,拖着母女俩走了。
蜜娘受了委屈,大家也是极力安慰她,可这生辰也算是过得不大乐意了。
沈英妹也是对妹子失望得很,沈老太本就不喜欢这个二女儿,家里头几个妯娌也多不大同她合得来,也就沈英妹常去瞧瞧沈琴妹,可都这么多年了,沈英妹也快做婆婆了,哪里还能顾着一个妹妹。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琴妹那性子依旧那般不讨喜,只会自怨自怜,还养出了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闺女,也真当是让人头疼,不过好在,这般亲戚关系随着上一代的老去总是会越来越淡的。
待散席之后,沈老太便说:“日后,琴妹那儿便不要叫了,过年走动走动就行了。”
话语中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这一门亲戚是注定走不远的,大家都在朝前走,就她家原地不动,还想着他们回去拖她,那根血脉拴着的关系绳索迟早有一天会断的,而差距的拉大会让绳索更早的断裂。
时间亲缘都是如此,唯有并肩走着,才能走的长远。并非是嫌贫爱富更非势力,当一方走得远了,所出的阶层不同,只会渐行渐远。
谁都没有反驳,就这样平静地同意了。再多的儿女亲情、兄妹情,这么多年下来,也都没多少了。
待送走了客人,再重新坐回去,一家子都不是多痛快。
“以后,别请旁人算了,这生辰弄得不开不心的。”沈三若非顾念着那点子亲戚情谊,早想把那母女扔出去
范先生:“这谁家没几个糟心的亲戚,总归是会断的。”
沈三道:“我二姐年轻的时候虽是性子不讨喜,扭了些,如今怎的变成这般。”
江氏摸着蜜娘的头:“这人都是会变的。蜜蜜,奈今天也太冲动的,咋能直接这样和别人说话。”
蜜娘托着腮帮子,撅着嘴:“可是……她们真的太过分了!她说要玩我,我就给她玩,她就不还了,这是偷窃!”
范先生摸着胡子颔首,义正言辞道:“就是,这种小人不能姑息,省得日后成了农夫与蛇。”
沈兴淮不太赞成范先生这般教她,范先生是男儿,立于世,正直烈性可让人称赞,可若是换成女子,随意传几下,就成了泼辣、蛮不讲理。男儿率性直言,女儿家处内宅,那些个女人且都心眼子小,性子太烈容易得罪人。
江氏身为女人当然更懂,“她们自然不对,可你也不该就这般同你好爸说话。你受了委屈,可不一定就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别人也能看得到,若是你说出来,反而得理不饶人。可你不说,大家也都明白你的委屈。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只会得个口舌伶俐、泼辣的名声,讨不着好。”
蜜娘若有所思,手指头扣着指甲缝,道:“可,若是不骂出来,可不就不痛快?多累啊,我受了委屈还得憋着。”
沈兴淮拂去她的手指,她总喜欢掰指甲缝缝,指甲边上的肉都不大平整。
她被抓了个正着,朝沈兴淮吐了吐舌头。
“人活着自然是不能窝囊,你也要有自己的思量,那一种方式对你最有利。骂出来痛快了,可你一骂,就好像抵消了一点别人的过错,因为你也骂人了。这事后也能算账,又何必当场算呢?就好比别人若是偷了你的东西,你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打人家骂人家。外人看来,他偷了你东西,他有错,可你把人家打坏了、骂的很过分,你也有了错。可你明明可以做那个受人同情的,他被抓进衙门,自是有他痛苦的地方。”沈兴淮说着,“当然,并非万事都可以忍让,小不忍则乱大谋,而大忍则毫无必要,有时候退步不是为了海阔天空,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
蜜娘望着沈兴淮,慢慢消化他的话,很是认可地点点头。
范先生、沈三、江氏目瞪口呆。
“……淮哥那小子那心思当真是蔫坏蔫坏的,你说咱们沈家的孩子都这么耿直老实,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蔫坏的。”沈三靠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江氏翻了个白眼,继续写账,“再啊坏也似奈尼子(再坏也是你儿子),蔫坏蔫坏,有奈介啊港奈尼子嘛?(有你这么说你儿子的吗)”
上头两个兄长这么耿直老实,还不是出了你这个贼精的弟弟。
“否似偶港,淮哥就是个芝麻馅的团子!哦呦,还有蜜娘,要被她阿哥带坏了。”沈三坐起身,有点苦恼。
江氏想起了淮哥小时候,吃鸡蛋,不爱吃蛋黄,就笑嘻嘻地把蛋黄给她姆妈吃,她姆妈一开始还以为是淮哥喜欢她,后来觉得不对,问她淮哥给不给她吃蛋黄,她姆妈笑着说:“这小子,忒坏了,这么小就知道动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