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山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吃货,请他吃满汉全席基本心不跳气不喘,若让他吃堪比猪食的大锅闷熟饭,也能“哗啦啦”地来上三大碗。这一次面对自家宝贝妹妹递上的压缩饼干,赵清山目光微微闪烁了几下,一声不吭地接过后,开始埋头安安静静地消灭属于自己的那份晚饭。
至于中年妇女见到赵清茹拿出的压缩饼干后,两只眼睛顿时亮晶晶的。这年头能拿出压缩饼干的人家,家境都不会太差,而且还得是有点子门路的。
“大妹子,你看,大家出门在外的,都挺不容易的。能遇到也是个缘分不是。”
“这位大姐,你究竟想说什么?”饶是自认为脸皮不算太薄的赵清茹被坐在对面的中年妇女这般殷切的注目着,也有点扛不住。
“其实也没啥,你那放在杯盖上的东西,能让我尝尝不?我也不白吃你的,跟你……买。”原想说拿东西换的中年妇女犹豫了一下,咬牙选择了跟赵清茹买。
赵清茹并不清楚像压缩饼干之类的吃食,现阶段是即便有钱有粮票也未必买得到。原本她那秘密仓库里还有满满几十箱各种味道的压缩饼干,别说拿出一两块来分享了,即便拿出一包甚至一整箱,又何妨。
只是,凭什么?
咱好像不熟好么?
而且冷眼瞧着邻座那几个,一个个都竖着耳朵,伺机而动的样子,难不成咱的脸上真的盖着“冤大头”这三个大字不成。
“这位大姐,这些压缩饼干是家里花钱买来的。很贵的,差不多要一块就要一块钱呢。”
“啥,一块?!这也太黑心了。”坐在赵清茹对面座位上的中年妇女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清山旁边的那位大妈率先跳了起来。所谓一块钱一块这价钱自然是赵清茹随意胡诌的,无非就是想吓走眼前这些以为他们三个年纪小,就有便宜可占的人。
“不,不就是一块钱嘛。这里是两块钱,我跟你买两块!”很显然,赵清茹小觑了有些人。
“对不起,只剩下半块了!”赵清茹顺手就将一块一分为二,其中一块放到了吕迎春的搪瓷杯里。
“小汝……”
“赶紧吃,今天中午本就没好好地吃什么东西,你差不多又给吐光了。”
“半,半块?!”对面座位上的中年妇女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几乎是咬着牙道,“半块就半块吧。好歹,也让我尝尝这压缩饼干啥味道。”
赵清茹并不知道她这一次的无心之举,惹怒了一个小气的女人。这个有那么点点小心眼儿,又喜欢占人便宜的女人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不过有个姐夫,而且还是个心术不太正的姐夫。这个姐夫,好巧不巧也在军营里,肩膀上扛着不大不小,团长级的军衔,偏偏所属的阵营是赵父对立派的。
原本,只是瞧见赵清茹给自家大哥赵清山两块压缩饼干,便习惯性地想占点小便宜。偏偏赵清茹最近被当成冤大头次数多了,对那些个总想占便宜的人,最是厌烦了。就这么因为半块压缩饼干,引发后面一系列波折,赵清茹事后回想起来,也是哭笑不得。
后悔?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隐患什么的,本就存在,不过是提早爆发罢了。
当然,这会儿的赵清茹兄妹俩正一边吃着简单的晚餐,一边说这话,根本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天亮后,那场牵扯不小的争端即将拉开序幕。
。
几个小时后,火车缓缓地驶进了魔都火车站的站台。穿着厚实棉衣的赵清茹一下车,便被站台上那寒冷的西北风给冻了一下,打了个冷战。
“汝儿,我们现在就去外公外婆那儿是不是太晚了点?”赵清山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半夜了。虽说距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但这会儿过去,真心不太合适。一来交通不便,虽说有夜班车,但要等很久。二来,也最主要的一点,怕是会打扰了老人家休息。
徐家是书香世家,可以说家底雄厚。解放前坚决支持抗日,解放后也曾以民族进步人士的身份,进京参与国家体制的建立。之前的那场运动里,徐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只不过从原来的祖宅徐公馆搬到了位于北京西路的一幢小楼里住了几年。
之所以会这样,跟徐家本身亲朋好友众多遍布军政,脱不了干系。不是没人有打徐家的主意,问题动一发而牵全身。有人想陷害,自然有人保。几番博弈下来,徐家即便受了点损失,陷害之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至于闹到最后,赵爷爷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找个山清水秀的疗养院修养那几年,徐家也只不过是从祖宅徐公馆搬出来而已。
虽说搬出了徐公馆,可房子也没让其他人雀占鸠巢。至于摆放在徐公馆里面那些个老古董,一直就是个传说中的存在,即便没那场运动,好像解放前就没什么人见过。
“要不,先找个候车大厅坐会儿吧。”赵清茹如此建议道。
“也行,一会儿等天亮了再说。”赵清山侧过头看了一眼吕迎春,“迎春妹子,你看这样可以不?”
“嗯嗯。”吕迎春缩着脖子点头同意了,“快走吧,这里太冷了。”
其实魔都冬天的气温说起来比沈家洼村那边还要高上几度,只不过到了大晚上,尤其后半夜,难免降温。更深露重,再加上西北风这么呜呜呜一吹,真心扛不住。好在候车大厅里人头攒动着,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少暖和,最起码比外头要温暖不少。
赵清山拿着搪瓷杯跟盐水瓶,找到了打热水的点将盐水瓶里已经冷掉的水换成了热的,又另外打了两杯热水。赵清茹往搪瓷杯里丢了几颗大白兔奶糖后,又变成了简易版的热牛奶糖水。
喝下去后,好歹能补充点热量跟体能。
好在赵清茹三个下车时距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在候车大厅坚持到天亮也没觉着太累,到底年轻。只不过等赵清茹兄妹俩带着吕迎春来到徐家,让徐家二老知道自家外孙跟外孙女在火车站候车大厅扛了半个晚上,直接变了脸色。
徐家三个舅舅,连带八个表哥很是亲切地将赵清山拎到了后面,美其名曰好久没交流感情了。至于有没有套麻袋,赵清茹不清楚。反正等她再次看到自家大哥时,赵清山那脸上的表情是纠结的,显然有内伤。
打人不打脸,这是徐家,当然也是赵家一个非常优良的传统。
“汝儿啊,吃完了饭,就跟你那好友在床上睡一会儿。作孽哟,瞧瞧那小脸儿,眼圈下面都青汪汪的。什么事儿,休息好了再说。”
“哎。”赵清茹见吕迎春还想开口拒绝,便赶忙先应下来,“那飞机票的事儿……”
“你先把介绍信给你大舅,一会儿让大海开车过去。”
大海,徐大海,是徐家大舅家的长子嫡孙,今年二十有八了。
069外祖徐家
大海,徐大海,是徐家大舅家的长子嫡孙,今年二十有八了。
当然,大海只是徐家大表哥的乳名而已,徐家第三代一共八个儿子,徐家二老,连带着三个舅舅三个舅母在取大名时或许费了点周章,但在取乳名时绝对是偷了懒。
在此没多久前,赵清茹兄妹俩才邮寄了老大一个包裹,里面起码装了二十多斤咸肉跟香肠,所以这次带着吕迎春路过魔都徐家时,就只带了几斤笋干跟豇豆干,略表心意而已。饶是如此,还是让徐外婆念叨了好久。
“外婆,豇豆干是哥自己种自己晒的,笋干也是自己晒的。若不是之前的包裹装不下了,早该跟那些咸肉香肠一道送过来了。”
“你这小丫头,不提咸肉跟香肠,老婆子都还忘了这茬事儿了。”徐外婆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下赵清茹的额头,“乱花钱~”
“这不是便宜嘛,而且标准的土猪肉啊。怎么说也得让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表哥们尝尝你家外孙女我的手艺不是。”
“还别说,汝儿腌咸肉的手艺还真不错。”跟自家大外孙,也就是赵清山闲聊了几句近况的徐外公左手拿着个烟斗,缓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徐外公自打昨儿知道赵清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要路过魔都就很是高兴,没办法谁让徐家多儿子少女儿咧。虽说儿子能继承家业,但多了就不怎么值钱了。尤其这第三代里,一撒腿一个带把儿的儿子,一撒腿一个带把儿的孙子,徐外公除了前头三个孙子还期待一下,到了后面基本是连着失望失望再失望。现在三儿媳妇又有了,就是不晓得能不能让一大家子人得偿所愿了。
平心而论,对于自家唯一的毛脚女婿赵父抽抽地将赵清茹兄妹俩送到穷乡僻壤里当什么知青,徐外公是气不打一处来。其实徐外公对自家不着调的女儿整日忙她的艺术,不怎么顾宝贝外孙(女),也是不满的。但女儿跟女婿间,肯定是要将气撒在毛脚女婿身上的。
“汝儿丫头,我已经让你你二舅舅回头想想法子,把你跟山儿从那穷乡僻壤里弄回来。你那爸也是个不着调的。”
“外公,这事回头再说吧。表哥他们不是还没全部弄回来嘛。一个一个来呗。”
“这哪能一样……”徐外公瞥了一眼一旁正埋头吃早点,一身不吭的吕迎春,稍稍转了话锋,“赶紧吃早点,吃饱了上你姆妈屋好好睡一会儿去。”
“嗯嗯。”
相对于赵清茹的好福利,可以回屋睡个回笼觉,刚刚被收拾了一顿的赵清山就没那么好运气了。除了徐家大表哥被指派去买机票外,三个舅舅开始第二轮的友好交流。主要是询问赵清茹兄妹俩在沈家洼村当知青的情况。
其实,徐外公跟三个舅舅还是挺想知道赵清茹在信里所提到的“在自习(复习)高中课本”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但赵清山除了告诉在场的徐家人这是自家宝贝妹妹的意思外,其他可以提的信息真心不多。
其实就连消息最为灵通的三个舅舅都暂且摸不清楚上头究竟怎么个意思,只不过身为徐家当家人的徐外公毕竟经历过太多的事儿了,可以说吃过的盐比年轻一辈吃过的饭还要多。按着徐外公那意思,国家不可能永远停滞不前。现在不管怎么说,好歹运动也已经结束了。国家想要持续发展,必然需要各种人才。所以乘着现在,多学点知识总归是好的。
要说姜到底是老的辣,不管徐外公是真的看出些端倪来还是瞎猫遇到了死耗子,徐家八个表哥,早在赵清茹乘着这次邮寄包裹的间隙,写信回徐家之前,一直就没放松自身的学习。即便在上山下乡当知青的那会儿也没有。
赵清山究竟跟三位舅舅八个表哥(表弟)是如何交流感情的,已经回到特意为赵母准备的房间休息的赵清茹并不清楚。
“迎春,先睡一会儿补个眠吧。”赵清茹也是第一次来徐家。赵母虽说一年到头难得留在赵家,但在魔都娘家徐家一直有自己房间这事,赵清茹之前就曾听自家婆婆提过这事。前世那会儿,自家婆婆跟自己外祖家关系还是可以的。只不过,自从徐家二老跟三个舅舅陆续仙游后,八个表哥各自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后,关系渐渐地也淡了。但当初自家婆婆之所以能成功脱离渣夫,徐家在中间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小汝,我真的很羡慕你呢。”自从走进徐家大门后,除了最开始跟徐家人打招呼叫了人后,吕迎春一直就没怎么吭声。这乍然开口,直言不讳地说羡慕,吓了赵清茹一大跳。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有那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休息。”羡慕,甚至嫉妒,赵清茹其实早察觉到了吕迎春的情绪变化。有很多时候,赵清茹甚至不希望自己的感官会如此敏锐。
吕迎春之所以会有羡慕甚至嫉妒的情绪,无非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个从小就不受亲奶奶待见,而另一个被当成了眼珠子般宠爱着。但是吕迎春并没看到,亦或者即便看到了也被本能地给忽略了。那个看似被长辈宠爱的女孩子,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一年到头都是难得见上一面。亲生爹娘一个比一个忙碌,从小有父母几乎等于没父母。家里虽说请了人照顾,却是个别有用心的……
不得不说,这世人,永远率先看到的都是旁人光鲜闪亮的一面,然后各种羡慕嫉妒恨。
赵清茹不知道将吕迎春带进徐家这事对还是错,但从吕迎春嘴里听到“羡慕她”的话,尤其之后几天总是见吕迎春盯着自己出神,让赵清茹对吕迎春的态度稍稍冷淡了一分。
虽说飞机是下午一点半,因为要提前到达机场,再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赵清茹跟吕迎春也补不了太长时间的眠。也就是挨着床小憩了一个多小时,便起了。重新简单梳洗后,赵清茹跟吕迎春出了房间。
按着习惯,大年三十中午这一顿简单应付,等到了晚上再吃一顿丰盛的团圆饭。现在却因为赵清茹兄妹俩还有吕迎春的到访,中午不仅提前开席,而且菜肴还甚是丰富。可惜不能坐下来慢慢品尝这一大桌的美食。
“外公外婆,三位舅舅舅妈,我跟汝儿在这里提前给你们拜年了。”赵清山拿起装着汽酒的玻璃杯,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汝儿祝外公外婆三位舅舅舅妈,还有表哥们身体倍儿棒,万事如意。”
“好了好了,赶紧的坐下来多吃点儿菜。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噶(那么)客气的。”徐外婆说话带着浓郁的苏州口音,用魔都话来形容一个字“嗲”。
“可不是。”大舅母显然也留意到了一旁的吕迎春那脸色从进徐家门后,一直带着些许异样。起先,徐家大舅母只当是吕迎春的不适应,可转念一想只怕还在为家里姆妈的事儿担心。偏偏,这电话一直就没打通过。现在万幸的是,机票倒是买到了。就是这钱……可不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