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儿丫头,老婆子没啥子事,只是心疼丫头你啊。这人……咋能这么不讲道理咧。”钱奶奶因为一早被赵清茹兄妹俩推进了屋,并没出现在院子里。可屋子里有窗户,徐家婶子带着女儿女婿冲进院子之后发生的事,钱奶奶可以说瞧着一清二楚。甚至恍惚间,还让钱奶奶有种错觉,以为看到了当年,也是这样冲进来十几个穿着绿色外套,臂弯处套着红色的袖套,不问青红皂白地在家里一通乱砸……
“不过是‘前人积德行善,后人仗势欺人’罢了。”赵清茹轻笑道,见钱奶奶那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便赶忙安慰道,“钱奶奶,真的没事。你看,经过了这事,徐家婶子全家应该不敢再随便打我们兄妹俩的主意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还有,借着这次的事,好歹还能杀鸡儆猴不是。最主要的,我跟哥拿到了第二份保证书,这样也不会顾忌那家伙了。”
“那家伙?”钱奶奶想了想,随后道,“汝儿丫头,你是说沈老太爷那个曾孙子沈枫?”
见赵清茹笑盈盈地点着头,钱奶奶也算松了口气。
“怪不得,老婆子瞧着那个沈老太爷瞧着汝儿丫头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刚刚还话里话外地挤对着,不想在那份保证书上签字按手印。要不是那个老娘们在那里哭丧,估摸着那保证书汝儿丫头你也拿不到。”
“是啊。或许这就是老辈儿人常说的‘吃亏是福’吧。明面上吃点儿小亏,暗地里赚个大便宜。”谁让徐家婶子那亲爹对整个沈家洼村都有救命之恩咧。平日里,徐家婶子仗着这份恩,在沈家洼村横行霸道,不是没有引起沈家洼村村民的埋怨,只不过都看在老一辈还健在的份上,忍而不发罢了。
今儿这事之后,赵清茹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沈家洼村村长跟三个村族老是否还能继续维护下去。不过有一点,赵清茹心里明白得很,量变终究会引起质变,这私人恩情永远不可能替代国法。真到了那一天,管他徐家婶子那亲爹是不是抗日英雄,有没有救下整个沈家洼村,该如何惩治还得如何惩治!
至于她,包括自家大哥跟钱奶奶,在离开沈家洼村前,也就是凑合着维系一下表面和平就算了。当然,真若逼急了,她也不是好惹的。
徐家婶子一家这么一闹腾,这一顿早点毫无意外地迟了一个多小时。心情并没受太大影响的赵清茹跟钱奶奶商量了一下,决定吃南瓜丝菜饼。
南瓜是自家后院种的老南瓜,软糯香甜,用刨子刨成细丝后,加入切的很细的大白菜菜根,面粉、红薯粉以及玉米粉各一小勺,敲个鸡蛋,加入糖盐调味,加水调和成米糊。最后在煤油炉子上小火烙成薄饼就成。
南瓜丝菜饼配合二米粥,是既营养又管饱。
赵清茹的动作不慢,加上钱奶奶也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没一会儿功夫,不仅二米粥熬制好了,连十几个饼子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子上。厨房里的味道不算太好闻,但胜在暖和,也算是偷懒吧,自从田学家昨个儿从家里搬走后,赵清茹兄妹俩跟钱奶奶便在连着厨房的小间里吃饭了。
“哥,吃饭了。”
“哎,来了。”赵清山顶着一股浓郁的红花油味,进了厨房。一进厨房,赵清山便嚷嚷道:“汝儿,我刚刚在屋子,怎么越想越不对劲?”
“我还以为哥你还要过会儿才能发现咧。”赵清茹笑了,转身将一大海碗的二米粥端到了自家大哥面前,“这次的事,背后若没人撺掇着徐家婶子,打死我都不信。”
“汝儿,你的意思是那赵小花?!反了她的!”赵清山用力地捶打了一下桌子,四方桌整个为之一颤,“看来那丫头,不收拾不行了。”
“哥,你先冷静点儿。这事未必就是那朵花做的。”隐隐的有个念头在赵清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因为消失得太快,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捕捉到。直觉告诉赵清茹这事跟赵小花脱不了干系,但并不是她做的。没有理由,仅仅只是个直觉而已。
“不管怎么说,以后留心着点,总归没错。”钱奶奶将提前炒好的黄豆肉酱舀了一碗出来,另外又拿出了之前腌制的小黄瓜,切成小段装了一小碟子当下饭菜。
“嗯。”
“钱奶奶,吃饭,哥吃饭。”
。
农历虽说才十六,可按着气节分已经是惊蛰,三月五号了。吃过了早饭,赵清茹兄妹俩便该为春耕做准备了。沈家洼村这边别看地处山区,因为气候关系其实种两季稻子。所以阴历三月,差不多五一前得插完秧,要不然晚稻就存在季节问题。
惊蛰过后,需要忙碌的事情明显更多。比如抓经时间翻地、锄草、追肥、浇水。等到地里油菜花开花,更得勤加整理沟渠清除杂草。沈家洼村后山曾有大片茶园,只不过当年为了增加粮食产量,就砍掉了一大半的老茶树。事实证明这种杀鸡取卵目光短浅的做法,不仅断了长久生计,最主要的一点,还破坏了整个生态系统。
就在赵清山上山下乡来沈家洼村当知青的前几年,连降几天大雨,后山那边水土大面积流失,甚至还引起了一次山泥倾泻山体大滑坡。这才引起了沈家洼村村民的警醒,也亏着运气不错,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事后,沈家洼村不得不赶紧退耕还林,补种了好些茶树。算起来,今年整好是新种茶树勉强能采茶叶的第一年。
“小汝。”徐家婶子闹事这事这会儿并没传开,兰婶子习惯性地主动跟赵清茹打招呼。
“兰婶子好。”
“好,好。”已经从自家两个闺女那儿“知道”吕迎春去向的兰婶子见赵清茹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少还有点儿不太习惯,“小汝啊,这迎春妹子咋说走就走了咧。”
“事出突然,谁也不想的。”赵清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许是昨晚上看那露天电影有点儿晚,快到上工时间,这人还三三两两的站着,好多甚至连人影都没瞧见。
“兰婶子,今儿这人……”
“嗨,别提了,每年都这样。小汝,你看着吧。再过两小时,等太阳升的老高了,这人都未必能齐。”兰婶子显然已经见惯了眼前这种情况,很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按着兰婶子的意思,若不是家里还指望着这点工分,再加上留在那个尚未分家的家里,免不了要多干家务活,她都甚至不想过来凑这个热闹。
赵清茹笑了笑。她这个还在拿补贴粮,上山下乡当知青都没半年的新手小白能说什么。指责这是大锅饭的弊端?然后想出一个按劳分配包产到户的法子?也得有人听才行。旁的不说,不到三个小时前,她跟自家大哥还因为那第二张保证书,将沈家洼村辈分最高的那位沈老太爷给得罪了。就连瞧着好脾气的村长沈老头,瞧她那眼色也是带着探究与不悦的。也就是利洋叔,态度并没有太大的转变。
所以咯,还是安分守己点的好。
“村长来了。”眼尖的赵清茹小声地提醒了一下兰婶子。
虽然在事先,赵清茹兄妹俩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沈老头那转变的态度稍稍影响到了心情。赵清山被指派去干最累最脏的活,掏大粪到堆肥区,然后再将之前已经堆好的肥再运到田里。
至于赵清茹则被要求去照顾那几亩油菜花,梳理菜地里的杂草。原本这份工作得有三个人来负责。现在都交给了赵清茹一个人。除杂草看似轻松,实际上得一直蹲在那里,时间久了自然也不比双抢那会儿轻松多少。
“村长,这活儿咋能让小汝一个人做咧。之前不都是三个人负责的嘛。”一旁心直口快的桃婶忍不住开口道。
别看赵清茹已经来沈家洼村好几个月了,因为多数时间一直宅在家里,并不怎么在村里走动。也就是兰婶子稍稍熟悉一些,其他的三姑六婆基本就不认识。
好在赵清茹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之人,对于桃婶的善意,赵清茹记在了心里。桃婶远不过随口一说,也没想到就这么博得了赵清茹的好感,更让桃婶没想到的是,没过几个月,这份善意便得到了回报。
当然,这会儿桃婶只见到了赵清茹出于礼貌的微微颔首示意而已。
“三桃家的,这不是人手不够嘛。”沈老头抬眼看了赵清茹一眼,“小丫头若有本事能找到人帮忙也行。总之,那几亩菜地除草的事儿就由赵清汝负责。”
“工分多少?三个人的工作我一个人负责,是不是工分也是三倍?!”赵清茹突然觉着,反正都下了面子了,若再当糯米圆子似的,估摸着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当成软柿子,谁都能上来捏一把了。沈老头或许并不想这么做,但上头有个族叔沈老太爷在。估摸着为了让她就范,今后这样的刁难只怕会越来越多。
虽说老话总说什么“退一步开阔天空”。可若是一味后退,只怕只会退无可退。
“三倍?我说小丫头,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一旁,一位年岁瞧着也就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叔咧着嘴玩笑道,身上穿着一件补丁覆补丁的破袄子,两个袖口黑得都看不到原来的颜色。中年大叔丝毫没觉着这样有什么大的问题,似乎在他眼里其他人都跟自己差不多。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大家差不多都那样穷,穷是一件值得光荣自豪的事儿,滋生出有点儿扭曲的心态。
看来,真的忘记了“落后贫穷就要挨打被欺负”的血的教训了。
“八分!你还想多少公分?!”沈老头没好气地看了赵清茹一眼,随后转身去了另一边指派工作。
“兰婶子,你说如果我出三倍的工分,请人帮我将那几亩菜地的杂草都给清了,会不会有人愿意承接这个活?”赵清茹瞧着沈老头渐渐走远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啥?三倍?!”兰婶子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赵清茹。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音量太响了点,兰婶子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汝,你疯啦。”
“不是村长大叔说的嘛。我若有本事能找来人,帮忙干活也成。我总不能让人白干活不是。”赵清茹笑眯眯的。
“这,这这可是资,资本主,主义腐腐朽……”距离赵清茹不远,一个瞧着年岁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手指着赵清茹,磕磕巴巴地指责道。
“兰婶子,这人是谁啊。”且不说赵清茹有轻微脸盲症,即便没有,试问她一个宅女,平日里都不出门,能认识谁?也就是之前,加盖房子那会儿请村民来家里吃了顿饭,这才多认识了几个人。
“跟小汝你一样,好像跟你哥早一年来的知青。平时说话有点结巴,好像叫什么杨劼。”
“行了杨结巴,听你说话,黄花菜都凉了。”杨劼身旁的小伙子几乎跟兰婶子同时开口道,“喂,清山妹妹是吧。你刚刚说的三倍工分……”
“嗯?”
“当真?!”
“你不信?!”赵清茹反问道。说话时,赵清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方才阻止那个杨劼说话的男生。留着跟自家大哥差不多的寸板头,个头不高也不矮,国字脸,带着几分面黄肌瘦。
说起来这个时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营养不良,肤色暗黄。就连她,若不是这几个月明里暗里地精心调养,估摸着也不可能身体棒棒的。
“那几亩菜园子除草的活儿我包了。”
“姓钱的,你还真是想钱想疯了!”
“钱,钱钱东东方,你,你……”
“钱东方,那你现在手上的活儿怎么办?”跟钱东方一块的几个知青,生怕钱东方的活儿落在自己身上,一个个反应强烈。
反倒是钱东方径直走到了赵清茹跟前,指着左边那条田埂,开口道:“走吧。菜园子在那边。”
赵清茹领着装着水壶跟小竹篮子,低头跟上了钱东方的步子。
“你脑子挺好使的。”在半路上,赵清茹笑着夸赞着走在前头的钱东方。
知青干活不比那些个土生土长的村民,有时候甚至连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都不如。所以咯,地里的活儿,也就是七八分工分,鲜少能达到十分的。像赵清茹这样初来乍到的新手,多数六分,好一点八分。三倍工分,三八二十四,即便抵消掉十分,也剩下十四分。
当然帐不是这么算的。
“我听说你跟你哥每天伙食不错?”钱东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赵清茹。
“你听谁说的?”赵清茹之前并没有跟住在晒谷场仓库那边的老知青们打过交道。不过因为自家大哥曾经被这些人算计着不得不搬出来,宁可搬到破破烂烂的家庙这边也不愿意跟那些个人挤,要说里头没问题,谁信?再者说,还有个小芳,在那里刷存在感。赵清茹并不太想跟这些人有太多交集。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回头你别赖账就行。”很显然,钱东方也瞧出了赵清茹对他的顾虑。
钱东方并不想占什么大便宜,尤其之前赵清山从晒谷场仓库这边搬离出去后,虽说他在这件事情上并没占赵清山什么便宜,但看到赵清山当时的处境没出头也是事实。钱东方只是守着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吃亏罢了。
可人多是非也多。有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最开始的一年,有那补贴粮这日子还好一点,可第二年没了补贴粮后,一年到头的口粮是真的不够吃的。就这,还得被那几个好吃懒做,整天之乎者也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揩油。
尼玛,仁义道德能当饭吃?能让他不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