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这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凤瑾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属于他了,那他还有什么值得不安的呢?
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第566章 第六十三碗汤(七)
第六十三碗汤(七)
凤阳郡主大概是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了。
她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美貌,出身高贵,她的父亲肃亲王将她视为掌上明珠,那可真真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给自己女儿,可以这么说,即使是皇宫里的公主见了凤阳郡主都得忌惮几分,因为肃亲王的态度,就连皇帝都非常宠爱这个侄女儿。
公主多了去了,皇帝说不定都认不出自己那么多女儿到底哪个是哪个,但郡主却只有一个。
而凤阳郡主也的确值得。
她性格天真活泼,可以说是父亲的开心果,待人真诚坦率,从不会因为对方出身贫寒或是显赫就改变自己的态度,所以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因为父亲的极度溺爱,凤阳并不像其他姑娘家一样自幼裹了小脚,不许出大门一步。
她有一双十分健康的天足,可以任意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玩耍。她心血来潮想习武,肃亲王就为她遍寻名师,她学武学腻了想去江湖上闯荡,肃亲王也不阻拦,只是吩咐最优秀的暗卫跟在她身边,将女儿的行踪平安禀报。她看谁讨厌想恶作剧,肃亲王也不会责备她。
凤阳做事有分寸,她心地善良,聪明机灵,又极富正义感,同时她又天资聪颖,武功学的特别好,她的爹爹不像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到了及笄的年龄就开始烦恼她的终身大事,她爹爹说,她可以尽管快活的过日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给担着。
谁敢嘲笑肃亲王的女儿,皇上钦封的凤阳郡主呢?凤阳觉得呀,自己能有个这样的爹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自己却总是不开心。
不管她做了什么事,爹爹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他年纪也不大,偏偏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每天过得清心寡欲的,茹素吃斋,没事的时候就窝在佛堂念经。
听说是念给娘亲的。
娘亲长什么样子凤阳都快要记不得了,爹爹书房中有一幅画像,如珠如宝的放着,不许任何人触碰,即使是她都不能乱碰,否则爹爹会生气的。
娘亲死的时候凤阳还不记事呢,她对娘亲全部的印象就是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温暖的怀抱,慈爱的眼神,但是真要她说出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凤阳也说不出来。爹爹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娘亲,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想。之所以会日日夜夜待在佛堂,也是为了给娘亲祈福。
凤阳以前还以为爹爹是走出来了,可后来,在有一年中秋的夜晚,爹爹带她上街看花灯,吃月饼,还带她去摘石榴…… 那天玩得好开心好开心,凤阳快活地回到家,躺到了床上才想起自己买的一个兔子面具忘记在爹爹那里没拿来。
她起床去拿,不让下人跟随,爹爹的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入,包括凤阳。
可凤阳什么身手什么脑子啊,她想进去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再说了,她可是郡主,是爹爹的宝贝女儿,谁敢拦她?
她溜进了院子,才听到爹爹细碎的说话声,似乎是喝醉了。
但爹爹从来不喝酒的。
凤阳偷偷来到窗户下面,将窗纸戳了个洞,然后她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她从不到爹爹的院子来,所以从不知道爹爹的房间里挂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每一张都是温柔微笑着的,只是姿态不同,或低头读书,或扬眉浅笑,最多的姿态便是抱着琵琶。
那琵琶十分漂亮,恍若白玉制成,凤瑾虽然不记事,但她对母亲的琵琶还有印象,小时候睡不着,爹爹哼着琵琶曲儿,她便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爹爹喝着酒,落着泪,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抱着画卷一边喝一边哭,明显醉的不行了,可就算这样,他却死死护着那画卷,不让上面沾上一滴酒。
凤阳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爹爹似乎是在说: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离我而去,离凤阳而去,撒手人寰,竟不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素来是贴心小棉袄的凤阳却并没有靠近,也没有去安慰肃亲王,她似乎懵懵懂懂的也明白一点,让爹爹安安静静地跟娘亲说会儿话最好。
从这时候起,凤阳心中对爱情有了一个朦胧的概念。她那顶天立地的英雄爹爹,原来也会为了娘亲神魂颠倒,痛苦不堪。
心爱的人死了,自己却还活着,幽冥黄泉,何等渺茫,来世若是再见,也不会再相识了。
有一年边疆发生战乱,爹爹主动在皇帝伯伯面前请缨要去出战,只留凤阳一人在京城。爹爹走的时候摸了她的头,告诉她要等他回来,凤阳乖乖点头,然后爹爹从怀里掏出一块保存的非常完好的手帕,告诉她说,这是娘亲亲自缝制的,现在交给她,就好像爹娘在身边一样。
凤阳把手帕贴身收好,可是回府的路上就撞上了一个人。
她不认得他,他却认得她,后来凤阳才知道这人是当朝军机大臣萧嵘的长子萧衍,今年刚满二十岁,尚未娶亲,却是前途无量,不仅是文武状元,还是皇帝伯伯十分看重的人才,与太子表哥的关系也很好。
萧衍为人宽和,凤阳很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从朋友成了恋人。
萧衍的身份是配得上她的,可是等到爹爹回京,她跟爹爹说的时候,却看见爹爹面色很是奇怪。只是她试图再问,爹爹却什么都不说了。
然后凤阳发现,爹爹跟萧衍的爹爹两人谈论两家婚事的时候,总是叫人觉得怪怪的,似乎彼此都看彼此不顺眼,只是在她面前演戏。
萧衍的爹爹不苟言笑,看起来是非常可靠非常厉害的大人物,就跟爹爹一样,但他对凤阳特别特别好,好的凤阳未来的小姑子都开玩笑说真不知道哪个才是爹爹的女儿,每当这个时候,未来婆婆就会取笑小姑,说凤阳更讨人喜欢。
凤阳觉得自己肯定会很幸福的,萧衍的家人都很喜欢她,她对他们也很有好感,未来萧衍出来开府独居,即使有矛盾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爹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凤阳总是担心这件事。她不问还好,如果她问,爹爹答案永远都是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凤阳好奇问过萧衍,可惜萧衍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两人就是不对盘呢?偏偏又对这桩婚事并不反对,真是奇哉怪也。后来凤阳问过未来婆婆,这位慈爱的长辈对她笑笑,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有些人永远不会遗忘,这一切不会因为佳人已逝就湮灭,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越发清晰。
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最后的结局如何都没有意义。
爹爹经常说凤阳好看,但凤阳长得并不像爹爹,未来婆婆有时候会看着她失神,就连萧衍的爹爹有一次都看她看得忘了别的。凤阳觉得他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她没有问,未来婆婆说的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挖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凤阳最后还是知道了。
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萧衍的爹爹提着酒来找爹爹,两人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他们都以为新嫁娘会乖乖呆在家里,可是——哼,凤阳怎么是那么乖的姑娘,她悄悄跟在两个长辈身后,暗卫发现了她,但她是王爷最宠爱的郡主,他们又能说什么?
两个长辈找了条河,在河边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酒,也不说话,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哭,眼泪流了一脸,凤阳觉得这俩老头子可真奇怪,到底有什么好哭好笑的?
正在她准备走的时候,萧衍的爹爹捶了她爹爹一拳,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没跟她在一起,难道你就得到了?
她爹爹冷笑一声,干了一碗酒,她给我生了个女儿。
萧衍的爹爹脸上的表情没了,一碗又一碗的喝,最后两人躺在地上,把剩下的酒倒在面前的河里,呢喃着说,凤阳长大了。
她爹爹嗯了一声,便宜你家那小子了。
衍儿有什么不好,年少有为。
是挺好的,就是长得像你。
两人刚和谐了没多久,就开始针锋相对互怼,凤阳摇摇头,不听了,她大概明白了,未来婆婆释然的目光。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花了好久的时间盛装打扮,肃亲王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凤阳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他就笑了,第一次跟凤阳说:你可真像你娘呀。
瑾儿,咱们的女儿今日就要嫁了,她可,真像你呀。
第567章 第六十四碗汤(一)
第六十四碗汤(一)
凌峥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他睁开眼,入目所及的是一片奇怪的屋顶,看起来似是树木天然结成,他想起身,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跳下悬崖前最后的记忆瞬间从他脑海中掠过。
爹…… 娘……姐姐……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只有他活着,可他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是个没用的废物!
“你醒了?”
就在凌峥自暴自弃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传来这么一句话,他惊愕万分,竟然不知道那说话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想去看那人长什么样子,但是浑身疼的根本动弹不得。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就是不死,浑身骨头也该断了变成废人了吧,即使没有,他的经脉已经被废,再也练不了武功了。
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不要乱动,我刚给你抹了药,你若是乱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随着这声音,女子逐渐走近,凌峥看到她容颜的霎那,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的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和眼前这女子比起来,也是大为逊色!女子走近了凌峥才发现,虽然她的声音比较成熟,但是她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女,是她声音里的淡然沉稳欺骗他。
是他的救命恩人吧,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不管怎样都没有给家人报仇的能力。想到这里,凌峥沙哑着声音说:“……求求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他发觉自己说话并没有问题,肯定是因为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不停地给他喂水的缘故。
“死有什么可怕的,活着才可怕呢。”少女淡淡地说。”更何况,你的伤也不是不能治。你看起来顶多七八岁,怎地说话老气横秋,像个老人家似的。”
凌峥听她声音温柔慈爱,竟似是娘亲,眼眶一酸,泪珠便掉了下来。少女轻轻将他泪水拭去,声音更是放轻:“不必担心,我会治好你,待到你伤好了,便和常人无异。”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凌峥渴望地盯着她:“那、那我还能练武吗?”
少女不答反问:“练武做什么?”
“报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报仇!”
他凌峥在此发誓,便是穷极一生,也要为全家人报仇!迄今他都无法忘怀父亲被凌虐至死,母亲被恶人凌辱却一声不吭不肯说出他下落的模样。姐姐为了保护他主动跑出去引走追兵,当他找到姐姐时,姐姐的死状他永远都忘不掉!
他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突如其来的杀气充满树屋,少女用手轻抚凌峥胸口:“平心静气,克制心魔,不要冲动。”
凌峥知道现在自己就是再怎么急迫也没有意义,他按照少女的话,看着少女深潭一般的黑色眼睛,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就这样,凌峥被留在少女身边,一天一天开始康复。少女有着一手医死人生白骨的医术,不仅如此,她的武功也是极高,自小便被称作武学奇才的凌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武功,可惜他身体尚且没有完全恢复,无法习武,每天能做的就是静养。
也随着和少女在一起的时间加长,凌峥得知少女名叫千薰,自小便在这悬崖下的谷底生活,别看这只是普通山谷,实则内涵玄机,不知道阵法的话根本进不来。用少女的话来说,她的两位师父一人身怀妙手回春医术,一人武功盖世,她得有机缘拜在二位门下,虽然武功医术皆有涉猎,然则二位师父收徒时已过百岁之龄,少女十三岁的时候,二位一起含笑而终,从那以后,千薰便独自一人生活,她以露水野果为食,那日山中小鹿长鸣,她觉得奇怪,遂下来查看,才发现不知怎地倒在阵法前面的凌峥,便将他救了下来。
凌峥也十分信任千薰,她是除了家人外对他最好的人。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他没了家人,历经一路孤苦追杀,不堪受辱跳下悬崖,谁知却另有奇遇,得与千薰相遇,那么千薰就是他的家人。
小小的孩子才七岁大,虽然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仍然有着孩子的天性,千薰性格温柔,只要凌峥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凌峥伤的非常重,他在悬崖边时便被废了经脉,滚下悬崖时又导致浑身骨头断裂,可以说除了眼珠子能动,浑身上下都废了。千薰将他治好,足足用了两年时间。大师父留下的药膏价值连城,现在已经全部被用光了,所有的灵丹妙药都用在了凌峥身上,才堪堪修复他断裂的经脉。而为了让他可以如同过去一般习武,千薰绞尽脑汁地给他泡药浴,凌峥一一咬牙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千薰这是为了他好。
这两年他都唤千薰做姐姐,直到这一日,他真的可以下床走动,与常人无异了,凌峥才抱住千薰号啕大哭起来。
千薰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推开,“既然你好了,我便问你,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件事他们早就商量过了,千薰说得很清楚,若是凌峥愿意拜她为师,那么日后他便留在谷中修习,若是不愿,她便将他送出谷去,此生不复相见。
而对于凌峥来说,千薰早已成为他最重要的人,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当着大师父二师父的墓碑磕头行了拜师礼,自此以后便要改口不叫姐姐叫师父了。
凌峥看着墓碑,没忍住好奇:“师父,为何两位师祖会合葬在一起?”
千薰淡淡地说:“她们年轻时互相争斗,谁都不肯低头,在这山谷里住了一辈子,钻研医术武功,不问世事,为的就是争个高低,直到百岁后才承认彼此心意,临终前,要求我合葬她们二人。”
“师父的意思是、两位祖师是——”
“那又如何?”千薰看向他,“女子与女子,便不能相爱么?”
凌峥震惊不已,千薰对他招招手,“你随我来。”
他们都是住在树屋中的,两位师父的树屋都还保留着,凌峥现在住的是千薰为他新建的树屋,在身体没好之前,他睡在千薰屋子里,这样比较方便照顾他。
此刻千薰坐在桌前,凌峥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千薰语重心长道:“我知晓,你身负血海深仇,我不能让你不报仇,但是,既然你已归我门下,便要听我的话——”
她话没说完就被凌峥打断:“弟子凌峥在此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忤逆师父,若是有违此誓,便让我不得好死!”
“誓言之流乃过眼云烟,你不必发毒誓,我也不信这个,你只要答应我,听我的话,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