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长叹一声道:“但愿文贵能否极泰来,此事就算作罢,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初雪双手紧紧攥着裙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皇后娘娘,皇爷身边的五福公公来向您问一声,皇贵妃娘娘可在您这儿?”
皇后还未答话,初雪便冷冷地道:“告诉五福,我在这里。”
那传话的小太监又道:“皇贵妃娘娘,五福公公说皇爷有旨意,请您去乾清宫里去一趟,皇爷在那等着您。”
皇后听了这话,面有忧色:“初雪——”
初雪刷地站起身来,对皇后道:“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他。”
皇后忙道:“太医已经火速赶去医治,说不定文贵已经好了,初雪,你见了皇爷,可得小心说话,不要一时冲动,跟他闹僵了,事情反而就不好了。”
初雪却哪里有心思听她的劝,早一阵风般跟着小太监到了院子里,随五福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皇帝手中执了一杆紫豪笔,正低了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见小太监来报贵妃来了,便抬起头:“让她进来。”
初雪大踏步走进乾清宫,依礼跪拜了下去。
皇帝将脸一沉:“皇贵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不顾禁令,私自闯出宫去,还拿剑威胁朕的侍卫,该当何罪?”
初雪咬了咬嘴唇:“皇爷恕罪,只因臣妾的弟弟被人殴打,生命垂危,臣妾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怎么?你弟弟被人打得性命垂危?”皇帝一怔,立刻又问:“是谁如此无法无天?连朕的亲戚都敢打?”
初雪含泪道:“的确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横刀夺爱,大打出手,请皇爷为臣妾做主,将凶手法办。”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初雪,见她脸色惨白,神色凄楚,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爱怜之意,这一心软,那兴师问罪的念头便早就丢进呱哇国了。
于是对身边的五福吩咐道:“你快去太医院找太医给贵妃弟弟疗伤,告诉他们,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尽管问朕开口要。”
初雪低声道:“多谢皇爷,臣妾已经求过皇后,皇后已经派太医去了。”
皇帝柔声道:“”伤得那么重,多个人会诊总是好的。”
见初雪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皇帝上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温言道:“别担心,朕现在就解了你的封宫令,你自由了。”
想了一想,又吩咐道:“来人,传朕口谕,即刻让人去慈宁宫将哥儿姐儿们全部送回承乾宫贵妃处。”
初雪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哽声道:“皇爷,臣妾只想亲眼看一看弟弟的伤势,求皇爷成全。”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番,这贵妃出宫可不是小事,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先例呢?
见初雪满脸期盼的模样,他终于道:“罢了,朕马上安排人送你出宫回家,不过千万不可久留。”
目送着初雪匆匆而去的身影,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真能狠下心从此丢下她的,谁知这些日子,她却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这一生,能够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人,除了银欢,就是初雪了,可是,尽管她已经为自己生生下了三个儿女,自己却仿佛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她。
想到这里,他又道:“来人,去给朕出宫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打了贵妃的胞弟。”
说完这句话,他也无心再批奏折,便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声音:“皇爷,太后娘娘请您即刻去慈宁宫。”
皇帝有些惊讶,一般这个时候母后都不会打扰他处理朝政的,莫非是她是舍不得三个孙儿离开自己,想留住他们?可也犯不着专门派人来叫自己啊。
母后叫他去,自然是不敢不去,皇帝很快就出现在了慈宁宫。
杜太后端坐在炕上,见儿子来了,劈头就问:“三郎,你这皇帝是越发的会当了。”
皇帝陪笑道:“母后此话时什么意思?是儿子哪里做得不妥么?请母后指正。”
杜太后冷笑道:“你如今总算是熬出头来了,九五之尊的位子,要为所欲为,谁又能管得了,你又能听谁的?”
皇帝忙道:“儿子再怎么九五之尊,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若惹娘生气,娘要打要骂,尽管随娘。”
杜太后怒道:“那李氏不顾你的禁足令,私自闯出宫去,你非但不斥责,还解了她的禁足令,将孩子还给她,是何道理?”
“母后,李氏的弟弟生命垂危,她情急之下闯宫,也是情有可原的。”
杜太后眯缝着眼睛道:“所以,你就不顾律法祖制,私自放她出宫探家?”
皇帝不语。
杜太后叹了口气:“三郎,你能为妃子如此行事,能不能也为母后如此行事一回?”
皇帝道:“母后请说,儿子无有不从。”
杜太后道:“那打伤李氏弟弟的,就是你舅舅的孙子,你的表侄杜威,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吧。”
第155章 决裂
轿子太慢, 好在初雪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学会了骑马, 如今骑着宫里的大青马飞奔在大街上,连身后随伺的几个侍卫都赶不上。
到了家门口, 初雪翻身下马,也不理守门小厮的问候, 一把将门推开, 跑进了院子里。
此时,锦绣和她的母亲正从西厢房里出来, 一眼看见初雪, 母女俩都惊呆了, 锦绣叫道:“娘娘——怎么您?”
初雪一把抓住锦绣的手:“文贵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锦绣的眼眶红了,指了指西厢房哽咽道:“伤得着实不轻, 御医正在看着呢。”
初雪大步走进西厢, 一眼就看见了浑身包裹着纱布的文贵。
她扑了上去,仔细看着弟弟的脸,那张脸不是惨白,而是几乎没有了生气了。
此时,家中众人都认出她, 李伟领头, 屋里乌压压跪了一屋子, 初雪匆匆说了句不必多礼, 便伸手抚摸着文贵的脸低声道:“文贵, 姐姐来了。”
文贵听到她的声音, 微微争开眼睛, 嘶哑着嗓子道:“姐姐,他们要把媚儿抢去了。”
初雪点了点头:“放心,姐姐会帮你把人救出来。”
文贵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泪水,再也不说话了,初雪看着他黯淡的眸子,心如刀绞,见两位御医服色的人在一边站着,便擦了擦眼泪,对御医道:“你们且随我到前厅来。”
两位御医随初雪来到前厅,初雪便问:“两位大人,我弟弟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两个御医一脸凝重,都不吭声。
初雪的一颗心紧紧揪住了,顿了一顿,她又道:“但说无妨,本宫要听真话。”
其中一个御医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舅爷的伤,不光是外伤,他的心肺内脏恐怕被打损得不轻,纵然宫里给了最名贵的药材,只怕——只怕也难以挽回舅爷的性命啊。”
初雪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了椅把。
另一为御医忙道:“娘娘节哀,还是趁着舅爷现在还清醒,去问问他有什么临终遗愿的好。”
初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文贵的房中的,来到床前,她伸手抚摸着文贵的脸,强忍着泪水问道:“文贵,姐姐在家里不能久留,马上就要回宫了,你有什么心愿,且说给姐姐听。”
文贵睁开双眼,虚弱地一笑:“姐姐,我快不行了。”
初雪哽咽道:“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文贵道:“媚儿是不能嫁给那个姓杜的,姐姐,求你救她出来,还有——还有爹,以后,就只能是你照顾他的晚年了。”
初雪抽泣了一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疼得厉害。
说完这些,文贵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初雪轻轻站起身,来到父亲面前,一夜之间,父亲衰老憔悴了太多太多,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她想说,爹,您不要太伤心了,可是文贵是家中唯一的独苗,老来丧子,如何能不伤心!
看着女儿凄然的神情,李伟什么都明白了,他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在初雪面前跪下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该启驾回宫了,再晚就回不了宫了。”
李伟擦了擦眼泪,对女儿道:“快些回去,宫里规矩严,可别落下什么话把子。”
初雪看了一眼文贵,心痛如绞,狠了狠心,终于转头而去。
第二天中午,冯保给她带来了文贵去世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初雪正站在窗前看院子里的花木,那些花木渐渐幻化成文贵的脸,文贵幼时那天真活泼的模样,文贵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情形,逃难进京的路上,文贵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把饼分一半给她的场景。
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一直在窗前站到天黑。
掌灯时分,小月和林嬷嬷轮流上前苦苦相劝:“娘娘,您好歹吃点东西。”
初雪依旧一言不发。
冯保见状,冲两人使了个眼色,上前轻声对初雪道:“娘娘,当务之急,是办好舅爷的后事。”
初雪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要让文贵去得安心,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冯保道:“娘娘,林家不足畏,可是杜家,您还是要三思啊。”
初雪嘿嘿冷笑:“谁让我李家断子绝孙,我就要让谁人头落地。”
冯保一脸忧色,看着神色凄厉的初雪,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初雪就转过身子,大踏步出了承乾宫,往乾清宫而去。
灯光下,皇帝正微闭了眼,坐在龙椅上沉思。
听见脚步声响,皇帝睁开了眼,见面前之人果然是初雪,便道:“文贵后事,朕已经派人去打点,务必风光大葬。”
初雪不动声色:“多谢皇爷,只是风光不风光,文贵压根就不会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打杀他的人能不能被绳之于法。”
皇帝嗯了一声:“林杜两家的恶奴,朕已经传了口谕,将他们赐死了。”
初雪道:“恶奴们只是听从主人的号令,再说,是杜林两家的公子亲手将文贵打死的,求皇爷做主。”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姑母真是教子无方,把个儿子宠上了天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自会惩治林耀。”
初雪微微冷笑:“好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爷果然英明神武,只是,真正将文贵打死的,却是杜家公子,皇爷打算什么时候砍他的头,臣妾拭目以待。”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阵方道:“此案,须得刑部的人审问过后,才能定案,初雪,毕竟你也没有亲眼看见是杜威打死的,对不对?”
初雪看着皇帝那张漠然的脸,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杜威将文贵打成重伤,无数人亲眼所见,皇爷凭什么说不是他?”
皇帝皱了皱眉:“朕没有说过不是他,朕只是觉得此案重大,该让人好好审理一番。”
初雪嘿嘿笑道:“审理的结果,自然是杜公子无罪了!”
皇帝硬着头皮道:“有罪无罪,要审过了才算。”
初雪又道:“胡氏女被杜威抢走,求皇爷下旨让他们送其回家。”
皇帝垂下眼睑,不与初雪的目光对视:“那胡氏女,已经在杜宅悬梁自尽了。”
初雪冷冷地道:“杜家强抢民女,将人逼死,这铁证如山的罪行,还需要再查么?”
皇帝轻声道:“她自己想不开要死,又怎么能怪杜家。”
初雪抬起眼,怔怔地看了皇帝老半天,方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么?我生平最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你做妾!”
皇帝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这是你憋在心里很多年的一句大实话,是么?”
初雪不答,只是自顾自地道:“我若不嫁给你,文贵也不会死,嫁给你之后,我没有一天真正开心的日子,还累死了弟弟,我当初怎么会那么蠢,会嫁给你这样一个懦弱的,没有主见的男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可怕,一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皇贵妃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当面痛骂皇帝,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她可是本来就不受宠啊。
皇帝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地道:“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一钱不值么?”
初雪倔强地昂起头,豁出去了,今天真的是豁出去了,她清晰响亮地答道:“作为皇爷,你是全天下最值钱的,可是作为男人,你还不如我们村子里卖猪肉的王屠夫,起码人家的女人受了委屈,他就会跟人拼刀子。”
皇帝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好!好,你再说一遍,你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初雪大声道:“你是皇帝又如何?是非不分,根本就没有权力主持公道,你只是太后娘娘的傀儡——”
只听得刷的一声,皇帝从墙壁上抽出了一把寒光耀眼的宝剑,直指着初雪的前胸:“信不信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初雪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地朝剑尖逼了过去:“来呀,杀了我呀,这牢笼一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你杀了我我就解脱了,杀呀杀呀!”
皇帝的手发抖了,这一剑,他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五福见状,急忙一把抱住皇帝:“皇爷,贵妃娘娘痛失爱弟,失去了理智,求皇爷体谅,手下留情啊。”
皇帝这才把剑扔在地上,冷冷地道:“皇贵妃已经疯了,快点把她带下去。”
初雪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宫里的,一回去,她就陷入了半昏迷之中,接着就发起了高烧,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
等她病好以后,文贵的丧事也已经办完了,皇帝终于没能为文贵主持半点公道,只是将林耀象征性地打了几十大板,而打死文贵的元凶杜家公子,却连毫毛都没动到一根。
听说她病愈的消息,皇帝大概是心存愧疚,便派五福送来许多五光十色的首饰,说是西域诸国的贡品。
初雪接过首饰匣子,看都不看一眼,就使劲扔出老远,那些耀眼夺目的首饰就撒了满地。
第156章 争吵
近来,林玉容的日子相当的不好过。
从前, 张居正虽然对她淡淡的, 可是该有的尊重是一样不缺,尤其是她生下儿子以后, 张居正爱子心切, 每天都要在她房中呆上个把时辰,逗逗孩子, 或者亲自给孩子喂点肉糜之类。
虽然他每次都是天黑以前过来, 然后必定以吃晚饭为借口离开她的房间,可是, 她依旧觉察得到, 张居正对她比之前要亲密些了,起码不再当她是个客人, 而是当她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