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分明对女儿情根深种，此时不趁机占他一点便宜怎么也说不过去。
霍骁顺着裴廷琰的视线看过去。
虽然穿着厚重的冬装，这颗扁豆的身形依旧这般纤细，实在是太过瘦弱了些。
他轻笑道：“侯爷记性不错，那些话的确是小爷说过的，可——”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高大男子，笑得更开心了：“沅儿似乎还没有认下侯爷这个父亲，她从前姓元，现在姓元，将来是姓裴还是姓元似乎也不由侯爷说了算。”
裴廷琰眉头一皱：“你——”
霍骁打断他的话道：“她半年之后就及笄，很快就会做我的小王妃，这么短的日子侯爷能有那么大的把握让她同意姓裴？”
说罢霍骁撇撇薄唇，小扁豆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
他的小王妃究竟是霍元氏还是霍裴氏，这个问题很早以前就有了定论。
裴廷琰当然没有把握，事实上他在元沅这个丫头面前完全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那丫头脸皮厚胆子大，一张小嘴伶俐得让人无法招架。
想让她接受自己这个父亲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放弃元这个姓氏。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骨肉，是裴家的嫡女。
临行前祖父的殷殷叮嘱，裴家未来的希望，还有元宗之和自己的旧怨……
这些都让他无法对这个女儿放手。
裴廷琰一甩衣袖：“沅儿的身上流的是我裴家的血，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情，就不劳霍小王爷费心了。”
霍骁嘴角一勾：“那就预祝侯爷一切顺利，小爷等着您的好消息。”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二门处。
靖南侯府二房的大管家谢福早已经候在这里。
行礼之后他让人用软轿把四人送到了侯府侧门处。
第九十一章 我是元沅（一）
霍骁清楚威远侯府和靖南侯府是不一样的。
如果今日他真的跟着进去了，那些人当着他的面肯定不敢说什么，背地里肯定会有人会诋毁小扁豆的闺誉。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明明是男子做得不够好，最终背负一切的只会是女子。
他把豆豆送到威远侯府胡同口就离开了。
马车一路行至威远侯府侧门，裴廷琰把母女二人扶了下来。
威远侯府同靖南侯府一样历经百年的风雨洗礼，侯府处处透出同普通府邸不一样的庄严肃穆。
不同的是威远侯府一直都是大周朝最顶尖的勋贵，几乎从未真的衰败过。
所以在这一份庄严肃穆掩映下，处处都比靖南侯府更加繁荣奢华。
加之老威远候夫妇都还健在，侯府嫡出这一支并未分家，人口比靖南侯府多得多。
福泽堂位于侯府中轴线上，豆豆随着裴廷琰夫妇走进正厅时，老威远候夫妇、承恩侯夫妇、威远侯世子夫妇居然还在。
豆豆心下暗忖，未来的小王妃这个身份还真是好使。
像这样的百年世家，重视的从来都是子嗣，一个女孩子想要同时见到这几位想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尤其是老威远候，据说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寻常人想要见上他一面都非常困难。
她随着裴廷琰夫妇行至主座前五尺，向老威远候夫妇行了大礼。
从豆豆走进正厅那一刻起，老威远候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近些年除了出席宫宴就很少出门，这个女孩子之前也就见过一两次，也都没有太在意。
今日仔细一看，倒真是个相当出众的孩子。
长相自不必说，单是这气派就当得侯门嫡女的身份。
不卑不亢行止有度，就是将来嫁入定北王府也不会给威远侯府脸上抹黑。
元宗之的人品果然是不错的，把一个养女都能调教得这般出色，靖南侯府还真不能小觑了。
他捋了捋颌下雪白的长须道：“琰哥儿，这便是你的嫡女，老夫的曾孙女？”
裴廷琰忙道：“正是孙儿的嫡女。”
老威远候温声道：“孩子，近前来让曾祖父看看。”
豆豆往前走了一步道：“元沅见过曾祖父。”
听她自称“元沅”，老威远候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对身旁的老威远候夫人杨氏道：“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应该给孩子另取一个名字，元家虽然于咱们府上有恩，继续姓元终有不妥。”
老杨氏几十年来对丈夫都是唯命是从，哪里会有什么异议，忙应和道：“老侯爷说的是，咱们家的孩子自是要姓裴的。”
老威远候转向裴廷琰和顾夕道：“孩子在外十几年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回家来了必须好生补偿，秋水阁自建成后从未有人居住过，离夕霞院也不远，就让孩子住在那里好了。”
秋水阁？
正厅里除了说话的老威远候和不知内情的豆豆，其他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波动。
秋水阁是二十年前老威远候亲自请当世最有名的大师设计建造的。
在整个威远侯府来说占地算不上最大，也不是最奢华，却是府中最有品味最雅致的园子。
因为处处俱都建造得精妙无比，园子前前后后一共修了八年多，建成之后却并没有人有福气住进去。
侯府众人纷纷猜测，老侯爷一定是要把秋水阁留作养老的居所，否则怎会连看都很少让人进去看。
可秋水阁建成十多年，老侯爷不问政事也已经十年了，却一直住在福泽堂，并没有想要搬去秋水阁居住的意思。
渐渐侯府中人都不再提起秋水阁这个地方，甚至都快把它给忘了。
没想到今日为了刚寻回来的曾孙女，老侯爷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老杨氏浑浊的老眼中隐隐有些酸涩，松垮的脸部肌肉略微抖了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威远侯世子夫妇却有些不甘心，明明他们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些年落了下风也就罢了，老侯爷把本来属于长房的财产又给了二房这么大的一笔，当他们长房是死人么？
离夕霞院不远？
照老侯爷这个计算法，索性把所有的家当全都给二房好了！
然而他们夫妻也就是敢怒不敢言，谁让威远侯世子什么都比不上裴廷琰这个侄儿呢？
承恩侯虽然还是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样，心里却并不平静。
父亲执掌户部多年，不仅仅把大周朝的账目算得很清，府里的账目同样很清楚。
从前把云霓山庄地契给了他之后，父亲就说过该属于二房的财产一个子儿不会少，但也绝不会再多添一分，今日居然破例了。
要知道秋水阁可不仅仅是亭台楼阁修建得十分别致，里面的摆设才是真正价值连城。
这么一来府里看他们二房不顺眼的人就更多了。
大哥大嫂的脸色都快绿了……
裴廷琰夫妇同样十分吃惊，女儿的住处他们自然会安置妥当，祖父突然来这么一手，不是给他们夫妻拉仇恨么？
二人齐齐道：“谢祖父赏赐，可秋水阁实在是……”
老威远候摆摆手道：“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园子修得再好终究也是给人住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夫妻二人不得已再次谢过了老侯爷。
老侯爷又就如何安排豆豆仔细叮嘱了一番，本该当家主母操心的事情全被他包揽了。
按理来说有人对自己这么“关心”，豆豆应该感动的。
可她心里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应该说从老威远候听到她自称“元沅”眉头皱起来那一刻起，她就把今日来威远侯府这一趟当作是看戏。
他们要给她另取名字，另行安排居所，问过她愿不愿意么？
他们口口声声说她这些年在外面受委屈了，来她这里证实过么？
都没有。
他们觉得自己对这些安排一定会欣然接受并感恩戴德。
得了他们的好处后，将来就理所当然应该为他们的前程付出所有的心力。
如果不是因为同霍骁的婚约，今日的她会得到这么高的礼遇么？
答案当然是不会。
她突然间好想念祖母、爹爹、姑姑、姑父、师傅、师公、念伊哥。
同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相比，他们对自己的爱显得那样简单纯粹，却又那样弥足珍贵。
豆豆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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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我是元沅（二）
豆豆的笑声很轻，甚至比不上老威远候说话的声音响亮。
但在他老迈低沉的嗓音托下，显得格外甜美娇脆。
老威远候停下正在说的话，抬眼看向豆豆。
其余六位长辈也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那张娇美无比的小脸。
顾夕则是上前一步挡在豆豆身前，虽然方才这几声笑多少有些不够尊重，但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指责她的女儿。
老威远候你了顾夕一眼，这个孙媳向来最识大体，但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终究还是个女人，行事难免婆婆妈妈不够大气。
他弯起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道：“小丫头，你方才笑什么？”
豆豆大大方方道：“回曾祖父，在您对我接下来的生活做出安排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
老威远候沉声道：“讲。”
豆豆道：“我今日到威远侯府只是来看一看，还有，我是元沅，而且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老威远候老眼微眯，冷嗤道：“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认祖归宗了？”
“我身上流淌是裴家的血，这一点无论我愿不愿意都改变不了，但是——”豆豆抬眼看着虽然老迈干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生恩不及养恩大，我是元宗之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老威远候眉头一挑，他还是小看这个女孩子了。
他看向裴廷琰：“琰哥儿？”
裴廷琰道：“沅儿，谁也没有让你去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元家的恩情自是要回报，但礼法同样不可废，我裴家又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嫡女怎可随他姓。”
豆豆撇撇嘴，不可随他姓？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她愿意姓裴又能姓得了几日？
过不了多久她可就姓霍了！
这些人算计半天不就是想让将来的小王妃叫做霍裴氏么！
如果她这么简单就改姓了裴，爹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很失望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爹爹认她做女儿那一日给她取名字的场景。
爹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亲笔写下“元沅”两个字，用温润动听的嗓音念道“沅有芷兮澧有兰”，还说祖母的故乡有沅江、湘江，她们姐妹永远是一起的……
她十分肯定道：“元沅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重要，和报恩无关。”
裴廷琰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说不出话了。
老威远候轻咳了一声道：“小丫头，你要知道以一介养女的身份可做不得小王妃，当不得定北王府的未来主母。”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当初陛下知道元宗之的二闺女只是一名养女，定不会下赐婚圣旨。
最重要的是，霍骁如果知道她只是一名养女，也断然不会同意娶她。
毕竟身份悬殊实在太大，齐大非偶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头儿吓唬谁呢！
豆豆正色道：“回曾祖父，我同霍骁认识的时候，连元家养女都不是。还有，陛下的赐婚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将吏部尚书元徵之嫡次女元沅许配霍小王爷为正妃，同裴家并无干系。”
这意思谁都能听得懂。
霍骁看上的根本就是她这个人，和元家、裴家都没有任何干系。
陛下认定的小王妃是元宗之的二闺女元沅，而不是老威远候的曾孙女，承恩侯的孙女，武宁侯的嫡女。
他们硬要让她放弃元姓改姓裴，皇帝陛下完全有理由让那道赐婚圣旨作废。
世上都没有元沅这个人了，霍小王爷还不得另娶小王妃？
裴家要有那个本事让皇帝陛下给裴家嫡女和霍小王爷赐婚，早些年不就赐了么？何必等到现在！
明摆着皇帝陛下就不愿意见到霍裴两家联姻。
她元二姑娘把话撂这儿，就不相信他们会为了认回她这个嫡女就放弃小王妃的位置。
豆豆的前一句话让在座的诸位有些不敢相信，堂堂的霍小王爷竟然会不在乎妻子的背景和身份！
要知道定北王府也不是铁板一块，霍骁出身虽然尊贵，同样需要妻族的支持。
这也就罢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子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后一句话就耐人寻味了。
这小丫头的话的确是不中听，甚至隐隐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话非常有道理。
一旦他们强行让小丫头改姓裴，皇帝陛下会不会真的另外给霍骁赐一位小王妃？
那样他们岂非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老威远候年纪大反应却很快，瞬间就做出了决断。
他有些尴尬地捋了捋长须：“……既然如此改姓的事情往后再议，这秋水阁你就不要拒绝了，我威远侯府的嫡女岂能没有自己的院子，琰哥儿媳妇？”
顾夕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应道：“祖父。”
老威远候道：“元老夫人和元宗之对沅儿这般疼爱，想来也舍不得她搬到咱们府里来。
这样好了，沅儿上半个月住靖南侯府，下半个月回咱们府里住，你替她安排好伺候的人，缺什么只管来寻我和你祖母。”
顾夕十分恭顺地行了个礼：“是，祖父。”
老威远侯又道：“还有沅儿的及笄礼，你和你姐姐元二夫人商量着给她办得盛大一些，至于嫁妆你也去靖南侯府打听一下，不管他们出多少，咱们府里都照着他们的双倍安排。”
顾夕总算是有了些喜色，虽然她手里好东西多得很，给沅儿准备比公主还丰厚的嫁妆都不成问题。
但侯府公中该给女儿的一分都不能少。
谁让他们教育出了那么恶毒的女人，险些害了女儿一辈子呢，他们必须做出补偿！
她拉着豆豆的小手一起给老威远候夫妇再次行了大礼：“谢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
旁人还好说，威远侯世子夫妇的脸部肌肉快要扭曲了。
老头子到底想干嘛？
谁不知道靖南侯府的老夫人特别喜欢这个丫头，比起亲孙女都不遑多让，给她准备的嫁妆肯定也差不了。
半个月前四皇子妃的嫁妆闪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比照着那样的来一份都不得了，还双份！
虽然威远侯府的家底不是靖南侯府能比的，可府里人口那么多，适婚的孩子那么多，难道他们的聘礼嫁妆就可以敷衍？
老糊涂，老不死的！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