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
裴锦歆又道：“还有那日尺素的话你忘了么？”
菡萏心里咯噔一下。
端午过后尺素来威远侯府看过姑娘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姑娘不要为了终身大事着急，娘娘那边会有妥善的安排。
如果那个“妥善”的安排指的是傅公子，尺素直接就说了，何必那般隐晦。
这只能说明皇后娘娘给姑娘安排的夫婿人选另有其人。
“姑娘——”正说话间，白芍急匆匆走了进来。
裴锦歆同过去终究是不一样了，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道：“又打听到什么事儿了。”
白芍抿了抿唇道：“姑娘，方才奴婢见元二姑娘带着采青采桑两个出府去了，说是要去傅府赴宴。”
裴锦歆道：“他们是表兄妹，自是该去庆贺一番的。”
白芍道：“您也可以去呀，有什么话当面同傅公子讲清楚不好么？”
白芍自是不希望裴锦歆离府的。
裴锦歆在府里一日，她一日就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不管她嫁去谁家，她都能作为陪嫁丫鬟一起嫁过去。
将来最差也能寻一个小管事嫁了，这辈子过得不会太差。
如果裴锦歆一走了之，她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就算侯爷和夫人不追究她的过错，哪个主子还敢重用她？
裴锦歆像是被她的话说动了一般，沉吟道：“我是有话同他说，但不是今日。”
今日是傅韶昀的好日子，她不想去搅扰。
何况她要说的话太多，短短一个照面如何说得清楚。
菡萏暗暗白了白芍一眼，劝道：“姑娘，傅公子中了探花，马上就要到翰林院任编修，寻个机会约他出来说话不难。”
裴锦歆道：“等我想想再说。”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面
奔雷是个尽职尽责的暗卫。
傍晚时分豆豆回到秋水阁，他寻机会把裴锦歆主仆几人的对话同她讲了一遍。
私底下注意裴锦歆动向的事情采青几个并不知道，胖麦穗儿却是知情的。
采青采桑伺候豆豆沐浴之后就回屋歇着去了，留下了胖麦穗儿陪她说话。
豆豆歪在榻上，仔细琢磨了一下裴锦歆的话。
看来那家伙是真的打算走了，只是她真的放得下傅表兄么？
胖麦穗儿边打扇子边道：“姑娘，您觉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裴锦歆约傅公子见面，他会愿意赴约么？”
豆豆懒洋洋道：“我又不是傅表兄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知道他的打算。”
胖麦穗儿不乐意了，手里的扇子重重扇了两下：“您既然费了那么多心思解决这件事儿，总得让他们说上话不是？只有傅公子能让裴锦歆死心，她死心了才会离开，她离开后那谁才会着急，一着急不就乱了么！”
豆豆噗哧笑道：“我家麦穗儿的口才是越好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胖麦穗儿再也扇不下去了，手里的扇子也“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根本就是顺嘴说了两句，什么意思都没有好不好！
豆豆翻了个身杵着腮帮子道：“你不是想让裴锦歆和傅表兄说上话么，就去帮她一把呗。”
胖麦穗儿道：“傅公子三日后就回去翰林院供职，那奴婢就去傅府门口等着他，就说是您交待的，如果裴锦歆约他见面，请他务必前去赴约。”
豆豆笑道：“哟，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呀，打着你家姑娘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
胖麦穗儿不干了，拾起地上的扇子一个劲儿朝豆豆扇去。
呼啦啦一阵风，把豆豆的长都扇得乱七八糟。
主仆二人闹作一团。
傅韶昀不在乎自己究竟是状元还是探花，其实这里面还是有些说道的。
除了名声更加好听之外，状元会直接任翰林院修撰，这是从六品的职位。
而榜眼和探花则会担任编修一职，正七品。
虽然差别不是很大，总是让人心有不甘。
当然，这个不甘心的人不会是傅韶昀。
科举只不过是他实现抱负的必由之路，如果不是沅表妹同裴锦歆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他连这个编修都不想做。
与他同科的进士也不是每个人都进了翰林院，其中不乏外放的，别人去得他一样也去得。
只不过如今情势不同了，皇后娘娘那边也停止了动作，他也就不需要这么着急离开京城。
既如此，他就安心在翰林院攒几年资历再说。
转眼就到了该去翰林院任职的日子。
傅韶昀起了个大早，在重九的帮忙下穿好官服，准时出现在傅府侧门处出前往翰林院。
刚准备上马车，只听见一道女孩子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沅表妹身边的那个胖丫头。
他收回了已经迈上车的一条腿转身笑道：“这么早你寻我有事儿？”
胖麦穗儿小跑到他身边，把昨晚同豆豆说的那些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同他讲了一遍。
傅韶昀眉头微蹙：“沅表妹让我去见裴锦歆？”
他不是信不过豆豆，而是真的不想去见那个对他死缠烂打的女孩子。
好容易这几个月过得清静了些，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其实说到底裴锦歆也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两人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什么瓜葛，所以他也不想总说那些伤人的话。
而同裴锦歆见面，那些话又不得不说。
胖麦穗儿道：“傅公子您不用担心，我们姑娘说了，这一面之后，裴锦歆再也不会纠缠您了。”
再也不会？
想起裴锦歆说过的那些非他不嫁的话，尤其是那个决绝的神情，傅韶昀觉得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可靠。
胖麦穗儿挠了挠头道：“反正我们姑娘是不会害你的。”
两人半天没说清爽，一旁的重九受不了了。
他小声嚷道：“少爷，时辰不早了，您头一次去翰林院可不能迟到。”
傅韶昀只好对胖麦穗儿道：“你会去告诉你家姑娘，如果裴锦歆真的邀约我见面，我会去的。”
胖麦穗儿福了福身很快就离开了。
傅韶昀和重九一起上了马车朝翰林院驶去。
初到翰林院的人自是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无非就是认认人，认认路。
不过在翰林院任职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一趟下来几个时辰也就过了。
午饭后傅韶昀带着重九去安排了一下自己的今后办公的桌椅和笔墨纸砚，第一日就算完事儿了。
离开翰林院后，主仆二人果然遇见了候在附近的白芍。
傅韶昀心道沅表妹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很。
他不想和裴锦歆身边的人叽叽歪歪，直接吩咐道：“上车。”
白芍不免有些心惊。
她本以为今日劝说傅公子去和姑娘见面要花费好多口舌，没想到对方竟这般干脆。
略一晃神之后，她赶紧福了福身，随着傅韶昀和重九上了马车。
见面地点并不陌生，依旧是上次见面的百味楼，甚至雅间都是同一间。
白芍和重九不约而同地选择和菡萏一起留在外面，只有傅韶昀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锦歆本来就不胖，几个月下来越清瘦了。
一身青色裙衫十分雅致，从前那些骄纵和傲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她独立于窗前，越显得形单影只，窗外灼热的艳阳也没能给她增添几分精气神。
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她知道是傅韶昀来了。
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他半晌，裴锦歆心里又酸又涩。
傅哥哥虽然只是一名正七品的编修，官服也寻常得很，可穿在他身上却那么好看。
比皇帝姑父的龙袍，比皇子王爷们的蟒袍，比那些一品大员的官服都好看百倍千倍。
可惜这么好看，这么才华横溢的傅哥哥终究还是同她无缘。
终究还是做不出那些让人不齿的事情。
终究还是不想让他一辈子都看不起她。
她吸了吸鼻子道：“傅哥哥，谢谢你还愿意来见我。”
这或许会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傅韶昀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又怎会觉察不出今日裴锦歆的不同。
她身上是生了什么事情了么？还是说她打算去做什么事情？
这般不舍中带着决绝的眼神，让傅韶昀有些心惊。
甚至连那一声他向来最反感的“傅哥哥”都没有来得及反感。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因果报应
傅韶昀本就不是心肠冷硬的人。
见裴锦歆有些不太对劲儿更不好说难听话了。
何况在他看来同裴锦歆的关系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又口口声声恋慕自己的女孩子，就算是想要劝说几句都无从劝起。
傅韶昀索性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裴锦歆坐到了他对面，视线依旧锁定在他那张完美的脸庞上。
良久才道：“傅哥哥，你都已经做了翰林编修，我却还没有给你道一声贺。”
傅韶昀被她看得心里直毛，硬着头皮道：“谢谢。”
裴锦歆笑了笑：“傅哥哥，我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这个问题就更不好回答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就算容貌不是顶顶出色，也和可怕扯不上关系。
但前提是不要总是去纠缠不喜欢她的人。
好在裴锦歆也并不是想从傅韶昀那里得到答案。
她再次笑了笑：“傅哥哥，我心里憋了好些话不知道该和谁说，你今日权当闲来无事去茶楼听书打时间一般，听我说说话吧。”
其实傅韶昀自从三岁开蒙后就少有闲暇，他的时间从来只有不够用的，哪里需要打？
只是此时说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他微微点了点头。
裴锦歆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道：“傅哥哥，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傅韶昀略微有些吃惊，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骄纵的女孩子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温声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世间的事情都是有因有果，至于报应，做了恶事如果依然能够逍遥法外，大约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的。”
裴锦歆喃喃道：“是这个道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傅哥哥……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娘长什么模样她就已经没有了。
她害得母亲和元沅分离，还害得元沅险些夭折，可老天爷是长着眼睛的，人家母女两个十几年后终究会团圆，最终她也不过是一杯毒酒了事，葬身何处都无人知晓，这就是报应。”
傅韶昀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裴锦歆的生母的确罪不可赦，可她在这件事情上本也是无辜的。
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婢生女，这样的落差谁都难以接受，裴锦歆能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已经算是足够坚强了。
他用更加柔和的声音道：“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武宁侯夫人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她定不会迁怒于你。”
裴锦歆并不想和他讨论顾夕，只弯了弯唇道：“傅哥哥，今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放了，你是前途无量的探花郎，如今又进了翰林院，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名臣，我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不会拖累你的。”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傅韶昀前程远大，倒未必需要娶身份尊贵的女子为妻，但妻子的身世一定得是清白无瑕的。
她不是不可以用手段逼迫傅韶昀娶她为妻，可她如今的名声……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傅韶昀本该轻松的心情却越沉重起来。
倒不是对裴锦歆生出了什么旁的心思，而是单纯地心疼这个女孩子。
以威远侯府和武宁侯的势力，就算是个庶女也不愁寻不到好女婿，只要侯府里的那些夫人放句话出来，傅家只有乖乖托人上门提亲的份儿。
甚至还有更直接的手段。
譬如现在，只要裴锦歆大声吵嚷起来，一旦有人现他们在酒楼私会，他就算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楚，只有娶她为妻一条路。
可她显然不想这么做，怕自己厌极了她，说白了还是喜欢他。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两人上次在这里见面的情形。
那时裴锦歆大言不惭道，在这个世上他肯定再也遇不到像她这么喜欢他的人了。
当时他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如今想来，这话还真不是裴锦歆在胡乱吹嘘。
他活了十八年，对他示好的女孩子很多，但谁的情意也没有这般真挚浓烈。
一点都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感动不等于喜欢，裴锦歆的这份情意他注定是回报不了了。
他第一次认真凝视着对面的女孩子，轮廓五官都太过英气，的确是不够柔美漂亮，但容貌也是不差的。
从前骄纵的脾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再有人好生指点一番，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终究她的心肠不坏。
好生寻一位脾气温和有耐心的夫君，也是能过得好的。
怕就怕她把自己困在死角中不愿意走出来。
傅韶昀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裴锦歆抿了抿嘴：“我的婚事自有长辈们操心，我现在不想那些事情，我就想四处走走看看。”
活了十五年她只出过一次京城，并且还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再不美好也比困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强。
傅韶昀有些惊讶道：“你打算出去游历？”
裴锦歆很想告诉眼前的男子，她不是想去游历，而是想要永远离开京城这个生她养她，又让她无比失望痛心的地方。
但她只是点点头笑道：“傅哥哥，你和元沅都去过好些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风景，尝过各种各样的美食，我很是羡慕。”
傅韶昀也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年纪还小，出去游历几年开阔一下视野也挺不错。”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裴锦歆提起茶壶给杯中续了水，又道：“傅哥哥，听说你祖籍是绍兴府？”
傅韶昀道：“是，我祖籍绍兴，但却是在长沙府长大的，之后又在杭州府住了些日子，又随着元表叔在青州府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才进京的。”
裴锦歆满眼都是羡慕：“真是去过不少地方了，不过比起元沅还是多有不如。”
傅韶昀笑了笑，他去过的地方沅表妹都去过，而沅表妹去过的地方，连他也说不清楚。
裴锦歆道：“你们去过的地方我全都想去看看，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也想去，总听人说我大周朝万里江山风景如画，总得去亲眼看一看才算不白活一回。”
傅韶昀端起茶杯道：“那我便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