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处不显眼的宅子中,水汷叩响房门:“一起去看看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过了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一位妇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间与秦远有着几分相似,恰是那日病逝在宁国府的秦可卿。
挑帘而望,贾珍拄杖而行,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水葱似的手指又放下帘子。
水汷看了她一眼,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宁国府贾蓉发妻已死,你当好好生活才是。”
秦可卿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凄然一笑,道:“王爷大恩,无以为报,愿以微薄之力,助王爷成事。”
水汷看着面前这个形似宝钗的女子,皱了皱眉,他不过偶尔在她面前提及宝钗,她便能猜度出来龙去脉,这样一个聪慧女子,却有着这样的生平遭遇,有命无运,着实令人惋惜。
秦可卿道:“王爷,我想见一下北静太妃。”
秦可卿从怀中取出半块玉料,递给水汷,道:“你把这块玉送进北静王府,太妃自然会见我。”
入手温润,恰是上次北静太妃给他的半块玉佩的另一半。
是夜,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北静王府。
烛火暗淡,北静太妃遣退婆子丫鬟,只有水溶陪坐身边。
秦可卿双目含泪,悲凉一笑,道:“太妃好算计!”
北静太妃抿了口茶,垂着眼睑,依旧不见喜怒,漠然道:“你都知道了?”
冬夜里,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越发显得秦可卿身形消瘦,泪水不受控制,纷纷涌出眼眶,道:“我若再不知晓,只怕这地府里便多了一个冤死鬼了。”
北静太妃摇了摇头,道:“溶儿,告诉六皇子,计划提前了。”
水溶应声而去。
南安王府里,水晏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水晏一手捧书,一手与水汷下着棋,道:“你这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水汷手里捏着棋子,皱了皱眉,道:“父亲战死之事太过蹊跷,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水晏道:“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争,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水汷眼神黯然,是啊,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水汷道:“我从未宵想过那个位置。”
棋子落地,水晏道:“这是为何?”
水晏一笑,道:“我却是想过的。”
水汷抬起了头,第一次细细打量水晏。
水晏与他并不是特别相似,轮廓里也没有武将世家的英气,秀气的眉眼上挑着,带着三分狭促。
水汷皱起了眉,缓缓道:“你并不像父亲。”
水晏执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棋子方落,微微一笑,道:“那你说我像谁?”
水汷的白棋也随之而落,道:“你输了。可惜了,你经营了大半场的棋局,被我一句话乱了心神。”
水汷道:“那日我去见过贾敬之后,心中便有了疑惑。”
水晏将棋盘打乱,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我一心二用,输了也不是怪事。”
水汷把他手里的书抽走,放在一旁,道:“你不是父亲的儿子,你到底是谁?”
六皇子一路狂奔,进了甄太妃的院子。
新来的女史远不如宝钗聪明伶俐会办事,甄太妃拧着眉,正在说她。
见六皇子来了,把茶杯一放,不耐烦地将她打发出去。
水泽上前挽着甄太妃的手,笑着道:“女史又惹母妃生气了?”
“要我说,原来那个是最好不过的了,母妃还是向太后讨回来吧。”
甄太妃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模样,气也消了大半,道:“我怎么敢跟太后争人?”
水泽眼中得意一闪而过,给甄太妃递了个眼色,甄太妃会意,让宫女彩娥全部下去。
水泽凑在甄太妃耳畔,小声道:“以后您爱用谁就可以用谁!”
甄太妃一怔,忙问道:“北静王府那里有了准信?”
水泽点头,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是啊!我就说嘛,水溶是看好我的,新帝即位之后,便火急火燎要削藩,水溶怎么可能坐得住?”
甄太妃听了,也是喜不自禁,又问道:“可都安排好了?人都妥当吗?”
水泽连连点头,道:“母妃就放心吧!时间定在今年冬猎。”
甄太妃面带讥讽,笑道:“冬猎可真是好时机呢!新帝便是趁着冬猎上的位,他大概想不到,成也冬猎,败也冬猎吧!”
天家冬猎,文武百官皆要陪同。
世家子弟,鲜衣怒马,争先恐后地在新帝与太上皇面前夸耀着骑射功夫。
太上皇抚掌大笑:“朝中后继有人,孤心甚慰。”
女眷另作一席,太后远远听到太上皇爽朗的笑声,不禁微微点头,搂着淳安公主,与勋贵夫人们说着笑:“太上皇多年不曾这般开心了。”
夫人们皆称是。
自太子自焚,太上皇便一直不再参加冬季天家狩猎了。
为的是触景伤情,忆起那些身被重兵所围,寒光抢芒指向的痛苦瞬间。
如今时间渐长,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被时光的车轮碾碎,掩埋在岁月的长河里。
宝钗低下了头,人哪里是健忘的。
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历来的宫廷政变,血流满地的画面,又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不见?
不过是事已至此,人强作欢喜罢了。
宝钗淳安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宝钗知这是太后拉拢水汷的原因,不敢言其他,坐在太后身边小心伺候着。
夫人们只见过淳安,并未见过宝钗,见她如今坐在太后身边,少不得便问上几句。
太后笑呵呵道:“她是紫薇薛公后人,如今给淳安做伴读,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
宝钗温声向众夫人见礼,目光缓缓扫过众夫人,却不见南安太妃在其中,再看太后周围,只来了两位太妃,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少顷又有八公夫人前来给太后见礼,太后着手,让贾母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宝钗的手,指着贾母道:“可算见到亲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确实写崩了?
几天不看,数据差的有点让人心惊
☆、狩猎
自太子自焚后,天家尚是第一次举行这般盛大的围猎。
往年只有新帝领着朝臣,应付过去也便是了。
今年不知是何原因,太上皇一反常态,不仅自己抖擞精神参加围猎,更是将太后也拖了过来。
太后参加围猎,京城里的勋贵夫人们自然也要参加。
秦可卿身死,尤氏自然是不便参加的,荣宁二公府上,只有贾母带着王夫人与邢夫人上前与太后见礼。
宝钗上前去拜贾母,还未拜下,便被贾母一把扶住。
刚说了会儿话,太后便道:“你自打进宫起,也不曾见过家人,如今好不容易得见了,便一处去说说话吧。”
贾母听了,便知宝钗得太后欢心,越发不敢拿大。
宝钗入宫月余,根基不稳,除了元春偶尔能带来家里的只字片言,其他再不知道了。
兄纨绔,母软弱,不知她进宫这些时日,家中成了什么模样?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表现,只是一向淡淡的神色多了几分欣喜,笑着向太后道着谢,与贾母一同出去
薛母身上没有诰命,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冬狩的,银子如淌水一般打点出去,方才得了一个名额,如今在王夫人帐篷里歇着。
狩猎场虽早有宫人打扫收拾,但到底不如家中铺的平坦小道,宝钗搀着贾母,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厚厚的帘子被挑起,薛母坐在椅上,正用帕子抹着泪,见宝钗来了,忙奔了过去,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道:“我的儿!”
宝钗轻轻地拍着薛母的背,还未开口说话,声音已经哽咽,扫了一眼帐篷内或坐或立的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强忍住眼泪,温柔道:“妈,我很好。”
王夫人上前劝慰,薛母方慢慢止住了泪,拉着宝钗的手,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刚说完,眼泪又落下,忙用帕子擦了,温声问宝钗在宫中过的如何。
宝钗强作欢颜,只字不提在宫中生病之事,捡些宫中趣事说给她听。
薛母听了,脸色慢慢回转,得知宝钗受太后宠爱,宫中众人也对她颇好,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看着宝钗,手里端着茶杯,几次端起又放下。
宝钗在荣国府的梨香院住过一段时日,也知贾母十分喜欢王熙凤的事情,见她欲言又止,便知她心中所想。
心思一转,便将淳安公主之事向贾母说了。
贾母听了,眉头紧皱。
薛母也不免为止担忧,但事关天家,谁也不好乱下结论。
不多时,便有太后身边的宫女来请宝钗,宝钗无法,忍痛与众人道别,说晚间再过来说话。
薛母眼泪汪汪,注视着宝钗越走越远。
帐篷外面风大,王夫人又将她叫回。
薛母擦着眼泪,一边走,一边道:“姐姐,你莫听宝丫头说的这般好,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不过怕我担心,捡着好听的话来安慰我罢了!”
王夫人想起女儿元春,也是黯然伤神。
四王里面,也就水汷与水溶的骑射尚且能看,本是该出风头的大好时机,他俩却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另思其他,颇为随意地放了几箭,猎了几只野鸡回去便交差。
刚提到太上皇面前,便被太上皇批了一顿。
太上皇指着水汷猎来的野鸡,颇为嫌弃道:“你自幼弓马娴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看看你拿回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扔了再去打。”
水汷无法,只得又翻身上马,还没走出几步,便被水溶赶上了。
水溶速度极快,追到水汷身边,烈烈风中,低声说了一句话:“今夜小心戒备。”
水汷抬头,水溶已消失在树丛中。
树林深处,传来几声野兽濒死之前的哀鸣声。
水汷皱起了眉。
水汷的帐篷外,他的亲兵把守着各处。
帐篷内,生着暖暖的炭炉。
水晏身上披着外袍,手里捧着一只描金暖炉,正与探春下着棋。
水晏一脸自得,探春眉头紧锁。
良久,探春把棋盘一推,笑道:“二哥哥棋艺高超,小妹甘拜下风。”
水晏嘴角含着笑,一一把棋子收拢,道:“亏你也读了这么多书,棋艺真是。”
说着摇了摇头。
“真是一言难尽?”
探春笑着起身,将煮好的雪水冲好茶,端给水晏,道:“你真不出去走走?”
水晏笑了笑,紧了紧衣物,道:“我这身子,王爷怎么可能放心我去外面?你若闷了,便去寻她俩玩去吧。”
探春摇摇头,仍摆好棋盘,笑道:“我又不像雯妹妹那般英武,骑马射箭皆不在话下,还是留在这陪你下棋吧。”
南安王府的帐篷处,走出了两个清秀的少年,一个穿着郡王服饰,一个穿着亲兵服饰。
养马的宫人不知其身份,为首的少年掏出王府腰牌,曲拳轻咳,道:“我是南安王的弟弟。”
宫人接了腰牌,又见二人身量不高,连忙领着二人去挑了两匹温顺的小马。
少年拍拍马背,颇为满意,随手抛出两块碎银子,赏给宫人,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后面那个亲兵却有些笨拙,少年等了他好一会儿,方绝尘而去。
废太子一案虽过去数十年,但其影响依旧仍在。
秦远长相随先人,自然是不好出入围猎这种场合。
没了秦远在身边,水汷能用之人,更是不多,又被他留了大半人在帐篷处看顾水晏,因而跟在他身边的人,不过寥寥几个虚应着景。
水汷虽进京城时日不多,但为人豪迈,性格爽快,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世家子弟们也都愿意与他来往。
见他落了单,便招呼他一起去狩猎。
水汷一一谢绝。
方才水溶的话,让水汷暗暗吃惊,再想起北静太妃仍托病不出,水汷心里更是疑惑。
连发三箭,射中许多猎物,让随从之人捡了,便调转马头,赶紧往回走。
行至半路,便遇到了表弟卫若兰,与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二人皆一身戎装,英姿勃发,见了水汷,连忙打招呼。
卫若兰笑道:“表哥果然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不过这一会儿,便猎来了这么多东西。”
水汷笑着与他俩去分猎物,卫若兰连连摆手,道:“哪能要你的东西?”
冯紫英将雕弓一跨,笑道:“王爷莫要瞧不起人,我们如今也在军队历练,学了不少骑射功夫,等会儿也猎来点东西,让你瞧瞧。”
水汷不再相让,嘱咐他俩仔细利箭无眼,当心伤着,便回了营地。
卫若兰与冯紫英并驾齐驱,道:“我大表哥自然是不消多说,最是英武过人的。他还有个妹妹,我们小时候也曾一起玩闹过,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
正说着,忽然眼前一花,一支利箭从他面前扫过,正射中不远处的兔子。
卫若兰吓了一跳,扭脸去看,只见一个穿着郡王服饰的少年兴高采烈地下了马,揪着那兔子耳朵,献宝似的递给身后的亲兵。
想都没想,卫若兰便脱口而出:“表...”
那少年听到了声音,转身回头,见了卫若兰,剑眉倒立,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瞪着他。
卫若兰一张俊脸,赤橙黄绿换了一遍,最后变得通红,扶着额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表弟,你怎么地出来了?”
穿着郡王服饰的少年原是水雯偷了水晏衣服假扮的,身后跟的是刚学会骑马的史湘云。
以及不远处跟着的垂头丧气的亲兵,是刚被她威逼利诱过的。
卫若兰翻身下马,瞅了一眼身旁的冯紫英,神色复杂,再看看身后跟着的是他俩人的心腹,心想万亏人不算多,丢人也丢不到哪去。
于是连忙上前,趁着众人尚未发觉,低声求着面前这位姑奶奶赶紧回去。
谁知余光一瞥,直直地撞入了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里。
卫若兰忽然就听到了心跳骤然加速的声音。
俊脸飞红,那些劝水雯回去的话再也说不出了口。
冯紫英也翻身下马,瞧着水雯手里的兔子,赞叹道:“公子好箭法。”
水汷将猎物呈上,太上皇方满意点头,道:“这才是孤家后人。”
新帝听了,面上便有了几分不自在,他自幼养在深宫,母亲又不是极得宠的妃子,教习他骑射的师傅,也不过整日里带着他玩乐打发时间。
后来登基为帝,虽恶补过些时日,但到底不是自幼所学,准头不够,单手控缰也有难度,每年围猎,他都极少亲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