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吟吟的,柔声细语,反倒叫元邑冷静了下来。
他左右瞧着她膝盖无恙,便站起身来,往她身侧坐下去:“你啊——我问你,皇后说的那法子,你既知道了,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他果然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
卫玉容不由得长叹:“原本没料想您不同意的,我与皇后说好的,慈宁宫和母亲那边,我去劝,您这里,她来说。谁承想您不同意,还在景仁宫跟她动了手,”她一面说,一面捏着元邑的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她是皇后,您发了那样大的脾气甩手就走,只怕您前脚走,后脚东西十二宫就都知道了,您叫她怎么处呢?”
☆、第四十七章:同意
元邑似乎对她这个话很是不满,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黑了三分,不过是碍于面前的人是她,才极力的压下了怒火。
他撒开了卫玉容的手,冷哼一声:“她怎么没想过,公主府和国公府,还有你,将来如何自处?”
他将心中的不满宣泄完了,猛然回想起什么来,蹙眉侧目看向她:“你说皇姑那里,你去劝?”
卫玉容啊了一声,不知他缘何有此一问,怔怔的点了头,极老实的回他:“所以我在慈宁宫回了老祖宗的话之后,老祖宗叫人递话出去,母亲才递了牌子进宫来的。”
原来竟是慈宁宫吗?
那皇后……
元邑咂舌叹了两声。
卫玉容手臂微抬,在他眉心轻抚:“想什么呢?”
“我想,皇后这回受了训斥,实际上也不算委屈了。”
卫玉容面色一僵,手也顿了下:“怎么这样说?”
“她本来就是想要利用你们的。”元邑无奈,拉下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你那样聪慧的一个人,今次怎么犯起糊涂来了呢?”他说着,又扬了扬声,尾音高高的挑起,“在景仁宫的时候,她说是她叫人给皇姑递的消息出去。”
这是……
卫玉容闪着眼睛,有一丝惊诧:“皇后她……”她抿紧唇角,“可是您也要知道,有了错处,也全是她担着的。”
“但是这本就是她的主意,无论如何,她都得担起来。”元邑低头看着她白皙而又细长的手,心中全是爱怜,“你也是个傻子,知道了,怎么不来告诉我,就听了她的。”
卫玉容往他身侧又更贴近几分,把头一歪,靠在了他肩膀上:“这件事,您为什么不同意呢?对您来说,这没有什么坏处的。难不成,您真的指望着让哥儿将来……”
“别胡说。”元邑没等她说完,就轻斥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怎么会对元让抱有期望呢。
当初给了胡媛一个妃位,就是希望她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别再去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不想给胡媛更多的难堪,毕竟是从潜邸随着他过来的,他处境艰难的时候,她也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伴着。
但是至于孩子,和将来的储君位……且不说他今年才十九,唯有元让一个儿子而已,就算是到他油尽灯枯熬不下去了,元让也不会在他考量之内。
他心里想的,只有卫玉容将来生下的孩子,诚然有祖宗礼法约束着,他越不过去,可按眼下的情况看来……
元邑深吸了一口气:“皇后六年无所出,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我原来想着,她也还年轻,早晚会给我生个儿子,将来替我分担。但是容娘,你难道心里没数吗?太后怎么可能看着她生下儿子,或者说——”他一顿,捏着她的手心儿,更紧了紧。
卫玉容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可是却又实在不敢深思下去。
他是不是想说,或者说,高太后不可能眼看着,叫董善瑶在皇后位上,生下一个嫡子来。
正妻嫡子,这个名头,是没有人可以撼动得了的。
她觉得喉咙处被人卡住,呼吸很困难:“那……”其实她也有些动摇了,可是眼下已经这样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来日的事情如何,全要靠来日筹谋,她横了心,“母亲和国公府,是不怕这点子事儿的,孩子真的抱走了,太后也不敢轻易对他们如何。至于我,老祖宗已经发了话,事情一旦办成,叫我在慈宁宫住下,随侍三个月,太后就是想找我麻烦,也总不可能到慈宁宫去,而且她也该明白,老祖宗还在,护着我的心是铁打不动的。”
元邑微怔,倏尔嗤笑一声:“原来你和老祖宗都算好了的。”
“万岁,”卫玉容柔声轻唤,“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唯恐我在这深宫之中吃了亏,可我也不是那样好揉搓的人,即便没有老祖宗护着,难道我真不能够周全自己吗?您放宽了心,不要总是为了我,瞻前顾后。这件事情老祖宗为什么会同意,不用我来明说,您心里是一定有数的。还有您刚才提起皇后……”
他提起皇后,绝不是偶然而之。
卫玉容是有些恍然大悟的,她在慈宁宫里和老祖宗说的话,简直是一语成谶。
太后不会放过皇后,经此一事,只怕恨不能早早地将她从中宫位上拉下来。
原本还可以忍耐的心,这回算是被皇后彻底激怒了。
然而老祖宗却并不打算拉皇后一把,眼下听元邑的意思……
“万岁,您也不打算帮一帮皇后了吗?”
“帮?”元邑摇摇头,伸手扶正她,正色与她对视着,“容儿,连你都知道,处处要想着如何自保,她迎着太后锋芒而上……能护着她的地方,我一定护着她,怕只怕,太后高招,将来是要打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的。真要是那样,我大概,也是无计可施的。”
他说到后来,语气中的懊恼和愤恨,已经难以掩饰,又或者说,在卫玉容的面前,他从不曾掩饰自己因为无措无力而带来的负面情绪。
卫玉容心疼他,整个人靠上去,反手环着他的腰身,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别这样说,您是天子,自有祖宗保佑,有天上诸神庇佑。眼下全当是历劫经难吧,早晚是要归正位的。”
她也不敢再提皇后的事情,唯恐他心中更要不受用。
可是元让的事,却一定是要他点这个头的。
“让哥儿的事,您就不要坚持了,老祖宗那里也定了主意,就等着您点了头,她就发旨意下去,把孩子送到公主府上去。”她瓮声瓮气的,“老祖宗说了,这道旨不能叫您颁,亲生的骨肉送到公主府,外头百官和百姓不知情由,只怕将来要轻看了让哥儿和胡家,不是什么好事儿。”
元邑猛然一震,拥住她,却是一言不发。
他想把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她的面前来。
他也想叫老祖宗,安享晚年,颐养在慈宁宫中,有他和阿姊在,有容娘从旁伴着,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上,如今的一切,都要老祖宗替他操心筹谋,甚至有些骂名,也是老祖宗替他背了,现在还又把皇姑拖了进来……
“容娘,我有时候真的好恨。”他合上眼,语气是说不出的伤感,“我经常在想,父皇那样爱重徐娘娘,为什么要放任她在前朝后宫,作威作福。如果是徐娘娘……如果徐娘娘还在,一定不是这样的。”
☆、第四十八章:顺遂
“您别说这个,叫人听了心里难受得很。”卫玉容依偎着他,能够感受到元邑周身的萎靡。
她想来,被高太后逼得要把亲生骨肉送出宫外去的这件事,对元邑而言,打击一定是不小的。
“徐娘娘是个好人,我从没见过比她更柔婉的人,可是您不该说这个话的。”
元邑紧了紧臂膀:“我知道,徐娘娘一生顺遂,我不应该在她百年之后,给她带来无端的祸事。”
卫玉容略抬一抬头:“都会好的,等到以后咱们也顺遂了,我在储秀宫里养一池的荷花,夏日炎炎的时候,您批完了折子,就到储秀宫去坐一坐,咱们搭个棚子乘凉,赏荷品花。”
以后啊……
元邑拿鼻尖拱着她的鼻尖,顶了顶:“成啊,咱们再生几个孩子,会围在棚子旁嬉笑打闹,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
“又胡说。”卫玉容娇嗔着拿手去捂他的嘴,“您晚些时候,去一趟景仁宫吧?”
元邑犹豫了许久,才点了头:“你也是怪的很,还要推着我去皇后那里。”
“这不是推您出去呀。”卫玉容歪头看他,浅笑微露,“皇后这回怕是伤心厉害了,她叫玳瑁到慈宁宫告诉我,应该是真的没法子了。实际上我也不是这样大度,换了旁的人,我也懒得过问,更不会在您面前替她分辨说好话。可要是皇后……我觉得皇后很不容易,况且您的一颗心,满满当当的全是我,或许对于皇后,我心下还有愧疚吧。”
生性善良的人,即便不会做个滥好人,好些时候,看问题想事情,也会带着悲天悯人的心情来。
元邑在从前年幼时,就有过无数次,想要把卫玉容这点子悲天悯人给强行改掉,然而数次皆无果,后来他想,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从小没有受过坎坷,骄矜自持,总会用慈爱世人的眼光去看旁人,不过只要在她的心里,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该怜的,什么是不该怜的,就足够了。
他腾出一只手,轻抚着她头顶,乌黑柔顺的发丝触手,带着丝丝的微痒:“听你的,过会儿我就去看看皇后。老祖宗那里,你去回一声吧,既然你们都盘算好了,这事儿我没有不同意的。另有一宗,送走了让哥儿,明妃那里总归是……”他说着,顿一顿声,又长叹,“原本该许她一个贵妃位,只是眼下也不能够了,还请老祖宗派旨的时候,捎带上一句,往后明妃那里,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贵妃位来吧。”
卫玉容一怔,心下有些复杂。
元邑是个长情的人,也是个专情的人,他们元氏像是骨子里就流着这样的血一样,打从太皇太后,到先帝的徐娘娘,再到她……她面上微红,低垂下头去。
可是元邑又像极了先帝。
先帝有了一个徐娘娘,因觉得亏欠了高太后,便任凭她搅弄风云,从不问责。
现如今元邑对皇后是这样,对明妃亦然。
她甚至可以想见,将来对徐明惠,他大抵会更甚。
说到底,徐明惠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是被她和他搅乱了的。
卫玉容深吸一口气:“其实您该好好跟明妃谈一谈的。她的野心,绝不是一两天造成的。打从一开始,她生下让哥儿,您就撂开了手,老祖宗后来把孩子抱走,叫她心里更累了不少的怨,时日久了,更叫她野心膨胀了。”
“这没什么好与她谈的。”元邑冲她摇头,“她也不糊涂,一个贵妃位没落在她头上,她就该知道这不是她能够妄想的。可是你瞧呢,一年多了,她没有一刻安分的。令仪进宫后,她又打起了翊坤宫和寿康宫的主意,这事儿我不是不知道,所以皇后叫她抄经,变相的禁了她的足,我也没多说什么。她那里,就这样吧。能给的尊贵我给她,她若一心想要不属于她的,早晚自讨苦吃。”
卫玉容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胡媛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交情,况且这回老祖宗倒下去,跟胡媛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对这位明妃娘娘,委实是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稚子无辜……
她扯着元邑的袖口摇了摇:“母亲就在宫里,看样子,老祖宗今天是要留下用膳了,过会儿旨意派下去,大约今天母亲要自己抱着孩子出宫的,叫明妃到宫门去见孩子一面吧。”
“你的善心也太大了些。”元邑语气平淡的很,仔细听来,又满是无奈,“造成眼下这个局面,她就是罪魁,你还替她想?”
“可即便没有明妃的出谋划策,高太后怕早晚也会想到这一点,不过是早晚而已。原不是我善心大,今早我去她那里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想想老祖宗,再想想您和母亲,对她,我可提不起什么善心。”卫玉容撇撇嘴,嘟囔了两句,“孩子还那样小,从前住在慈宁宫,隔三差五能见着生母一面,现在要出去住了,您总要想想让哥儿,他还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