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还记得不多久之前,老祖宗还特意同他聊过阿姊,其实如今想来,老祖宗应该就是怕有朝一日他****后,对阿姊的所作所为,不愿意也没办法再去容忍。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阿姊纵然是个长公主,也无可担待这一怒。
纵然是姐弟,可毕竟还是君臣在先。
古语便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阿姊对容娘一向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老祖宗看在眼里,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她怕,就怕有一天他会为了容娘,跟阿姊翻了脸。
老祖宗为他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好不容易他能够稳住朝堂了,也该叫老祖宗清清静静的享福颐养,难道还要为了这些事,累的她为儿孙们操劳,不得安生吗?
怪不得萧燕华要拉着他出来说……
这些话,一旦在大殿之内说开了,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除非此事并不是阿姊和徐明惠所为,否则追查下去,一定能够查到蛛丝马迹,到了那时候,戕害皇嗣,只这一条罪,就够阿姊受的……
可是想到这里,元邑又不由暗暗恼怒。
阿姊究竟在想什么?若真是些小打小闹,他大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他相信,容娘也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些,等再过几年,能叫容娘与阿姊之间有所缓和,或是让阿姊风光出嫁,这些事儿也就都算过去了。
可她今次又干了些什么?
他虽然还没有证据,可是只怕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元邑黑下一张脸来,突然间对冯嘉柔的安危也没了什么心思去考虑。
他背着手站了会儿,左臂微抬了抬,落在萧燕华肩膀上:“你回殿内去,就说李良来寻朕,这会儿朕要回乾清宫去理事,等定妃这里安然无恙了,你叫阿姊到乾清宫去回朕一声,她若推脱不去,你就告诉她,这是朕亲口说的,叫她去。”
“万岁……”萧燕华犹豫了下,“你打算跟殿下谈一谈,有关于承乾宫中事,是吗?”
揣测人心,萧燕华绝对是一把好手。
元邑也没想过要隐瞒她什么,更何况这些话还有这样头头是道的分析,本就是出自她之口的。
其实她的种种考量,都是为他好,也是为了这禁庭的安宁与和谐。
他刚刚才打赢了跟高太后的这一仗,这种时候,不折腾,才是最好的,真要是搅扰起六宫的风波,外头还指不定如何想。
于是他点了点头:“诚如你所言,此事真要是查到了阿姊身上去,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还是先跟她谈一谈吧。”
萧燕华略咬了咬下唇:“要是殿下矢口否认了呢?”
元邑便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阿姊能与他开诚布公的说清楚这次的事情,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该怎么处置,该怎么料理,他都会拿捏住这个分寸,绝不会伤到阿姊分毫。
可她要真的矢口否认,不愿意跟他坦白……
元邑合了合眼:“天家骨肉,能够一辈子相安无事的,本就不多,朕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那是阿姊要做出选择的事情了。”
萧燕华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元邑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
如果元清跟他坦白的承认了,那就什么都还能回头,元清还能收手,也还会是大陈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所有的罪业,都是徐明惠一个人的。
可要是元清不愿意承认……不管她是怕了,还是为了袒护徐明惠……这次的事情,元邑一定会彻查到底。
到了那时候,查出什么,便是什么。
是谁戕害皇嗣,谋害天子。宠。妃,真相水落石出之时,该是谁的罪业,就要谁一肩扛了,没人能求得了情,因为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任何人。
萧燕华定了定心神,矮身一礼:“奴才记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两难之地
大约过了有近半个时辰,孙太医才从内室中步出来。
他始终低垂着头,可是鬓边盗出可见的汗。
太皇太后心里终究是提着一口气的,这个孩子,毕竟是元氏的骨血……
她叫随珠扶着,近前了两步去:“孙太医,怎么样?”
孙太医双膝一并,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头:“太皇太后洪福,万岁洪福,娘娘和龙嗣皆无恙了。只是经此一番,定妃娘娘毕竟伤了气血,只怕要好好休养几个月,要不然等来日生产时,怕娘娘这口气提不上来,仍旧是不好。”
这正殿中的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可面上都是松下了这口气来。
太皇太后喜色难掩,捏着随珠的手紧了紧:“太医院有功,赏。”她说完了,又低头去看孙太医,“原本定妃遭此劫难,你也罪责难逃,只是今次你悉心照料,把定妃和龙嗣都保全下来,功过相抵,往后承乾宫还是你来照看着,若是再出一回这样的事,那可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了。”
孙太医眉心突突的跳了几跳,忙吞了口口水:“臣知道,臣必定尽心尽力照顾好定妃娘娘和娘娘腹中的皇嗣,再不会叫脏东西进到娘娘膳食中去。”
定妃是气血亏损的,这会子虽然平安了,可人还在昏睡之中。
太皇太后又交待了几句,才打发了孙太医等人下去,又吩咐了随珠,从慈宁宫她近身服侍的人里,叫选几个懂事有眼色的,暂时拨到承乾宫来照顾定妃,才后话不提。
却说萧燕华这里见冯嘉柔无碍了,又眼风一扫,见太皇太后要开口的模样,便忙上前两步,纳福一礼,话却是冲着元清说的:“万岁先前说了,定妃这里若是有了平安的消息,请殿下往乾清宫去回一声。”
元清显然很是意外,反手指了指自己,不相信似的扬声问她:“我?”
萧燕华颔首应了一声是:“就是殿下。”
元清一拧眉,下意识的看向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虽然不明就里,可心里终究觉得古怪。
皇帝应该是很担心定妃和孩子的,再加上高氏先前摆明了想要咬着容儿不放,照理说,他不会轻易的离开。
可是这一切都不大合乎情理……
他跟着萧燕华出去了一趟,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他就没有再回到殿中来,只说还有要紧事要处理。
本来她也没太当回事儿,今夜她虽然没有赴宴露面,可是集英殿上的事她却是始终关注着的。
大宴散了之后,皇帝把李良留了下来,至于高赞之父子三人如何处置,她也还没来得及细细的问。
他既然说是有事要处理,她便只当是李良来回了话,怕是高赞之那里有了纰漏,自然就没往心里去。
到了今时今日,孩子才算是真正的长大了。
从前高氏拘着他,如今他能彻底的放开手脚,她怎么可能事事过问?
但是这会儿看来,皇帝倒像是和萧燕华两个人商量好的一般。
他先行离开,叫萧燕华留在这里等承乾宫的消息,再特意叫荣昌把消息送去乾清宫。
皇帝他……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看向元清:“既然是皇帝说的,你就去一趟,告诉他定妃母子平安,也好叫他放下心来。”
元清瞧着太皇太后都发了话,她当然是没法子再推脱的,便只好闷声应下来,咬咬牙,与太皇太后和太后各自端了一礼,才提步出门去了。
太皇太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叫了一声太后。
高太后回过神来,眉头紧锁:“您说。”
“承乾宫的事儿,皇帝既然已经有了旨意,你也就不要再过多的插手了。”她一面说,一面斜睨了高太后一回,“今夜集英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高家弄到这个地步,焉知不是你素日里惯出来的,后宫里的事,今后有皇后,还有贵妃,你也该享享清福,撂开手了。至于皇帝说的连寿康宫也要彻查这一宗——”
她拖长了音,盯着高太后看了会儿:“你也不用吃心,慈宁宫他也是算在里头的,由着他去查吧,戕害皇嗣,的确是罪无可恕的。”
高太后心下一沉:“太皇太后这样说,倒像是……”
“行了。”太皇太后手臂微微一抬,扬手就打断了高太后的所有后话,“我话就说到这里,你既然是个聪明人,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也要好好想一想,如今皇帝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凡事,也别太过了。”
她说完了,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要走,只是才迈开三两步,又稍稍一顿:“庆妃,服侍我回慈宁宫去吧。”
萧燕华一愣,一垂首应了一声,心里却有别的计较。
这位太皇太后看似活的糊里糊涂,实际上这禁庭中只怕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方才请了元邑殿外说话,后来又有了元清这回事,这会儿叫她服侍着回慈宁宫,这是要细细的问话了。
所幸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太皇太后要问,她也没什么不敢应答的。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挪步上前去,站到了太皇太后的右手边,一上手扶住了她:“奴才送您回宫。”
……
高太后觉得很是好笑。
事到如今,究竟是谁太过分了?
太皇太后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
她最早做太子妃,后来是中宫皇后,可是太皇太后的心,没有一日是向着她的。
徐婉当年那样专。宠。六宫,她也曾搬出祖宗礼法来规劝先帝,也曾去跪过太皇太后,希望她能够好好的劝一劝先帝。
可是她始终是孤立无援的。
太皇太后宁可亲近徐婉,都不愿意认可她这个皇后。
她会走到今天,难道不是他们造成的吗?
谁年轻时就是追名逐利的呢?
她二十来岁,正是青春的年华里,也没想过要把这天下握在手中。
只不过是他们欺人太甚了,她才慢慢的觉得,只有权力,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可是到了今天,太皇太后却反过来警告她,凡事不要太过分?
高太后倒吸一口气,看看卫玉容,又看了看徐明惠。
还要斗下去吗?
事到如今,她跟这些小辈儿们,还有什么好斗下去的。
承乾宫的事,她心里隐约有数,十之八。九是徐明惠干的。
只是她算错了一条,万万没想到徐明惠会是个手软的人,没对冯嘉柔下死手,连冯嘉柔肚子里的孩子,都没弄死。
她们要怎么斗,那都是她们的事了。
她合了合眼,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站了许久,才一言不发的提步离开了。
卫玉容和徐明惠两个人正好对视了一回,虽然不明就里,更觉得高太后竟然这样看似妥协了实在叫人以外,可是明里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二人目送了高太后离去后,还是徐明惠先回过神来:“贵妃娘娘如今应该很得意吧?”
卫玉容秀眉微蹙:“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吗?”徐明惠讥讽道,“高家倒了,太后也不再是万岁的威胁,皇后也是形同虚设,这禁庭之中,万岁爷的身侧之位,不就只有贵妃了吗?”
“你——”卫玉容暗暗咂舌,大约回过味儿来,“你知道的还挺快的。”
徐明惠没说话,只是看向了高太后离开的方向。
卫玉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立时明白了过来。
她心中有了计较,冯嘉柔的出事,高太后第一时间要把矛头引到她身上,无凭无据的,怎么来定她的罪?即便是高太后今夜有些急了,这也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