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孝思皇后
胶东的政务原本就不是很费心, 特别是到了秋季, 收粮、收菜、打渔样样井井有条,接下的冬天又一向是事务最少的, 素波索性一股脑儿布置给她的小内阁后便整日带着胶东王做好吃的, 吃好吃的,再到处玩儿, 希望他能早日恢复。
秋天的海滨不只有最好吃的东西,也有最好玩儿的事情,素波竟然教会了胶东王游泳!别看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学游泳还是很快的,然后他们就时常在傍晚时分在近海游泳,专门隔出的海滨只有他们俩人, 还真是畅快!
当然他们也去夜钓了,与其说是钓鱼,其实不如说是享受浪漫, 星空、大海、波涛, 轻晃的小船,简直没有更好!唯一的遗憾是素波钓着钓着睡着了,其实也算不上遗憾,因为当初他们就说好了,什么时候困了就睡嘛。而且能弥补素波遗憾的是胶东王钓到了好几条大鱼, 果真都是大鱼,没有一条小鱼的!
眼看着胶东王就好多了,他这一次发病本就没有先前在陆相府里那般重, 他认得自己和留福,从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随便抢吃的摔东西,讲道理更是会听,教东西学得也快。
还有那件难以启齿的事,胶东王竟然也没有忘记!每到那时候就会撒泼的滚,无所不用其极。
素波不得不感慨,食色,性也,真是一点也不错的圣贤之言。
胶东王心里盘算着,过了冬天自己也就慢慢好转了,明春时就向王妃提前求婚。自己过去错过,现在还在骗着王妃,他既享受着,也越发担忧。杀了许衍?杀许衍并不难,胶东王如今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他不会去做,那样与邓家先前的行事又有何异?
再者杀了许衍也未必有用,不只他一个,邓家的人早就知道了,恐怕陆相、张宗等人也都有心里有数。
胶东王左思右想,只有早些成亲,才能让他心里安定。
但正如王妃做事从来都一帆风顺,胶东王谋算的事情都会遇到很多变数,命运对他就是如此,现在依旧不例外。
许衍回京不过半个月,京城里就又派了使臣到了胶东,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胶东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静妃被封为孝思皇后。
皇上急招胶东王回京。
素波陪着胶东王接了圣旨,然后将使臣安顿在驿站里,回到府中便问留福,“怎么办?”
留福不知道,过去在宫里在陆府他还会认真思考朝局,帮着王爷在艰难的处境中寻找活路,但自从到了胶东,他比王妃想的事还少,至少王妃还会时不时地去议事堂,他根本就在厨房里打转了。但是他并不着急,还有王爷呢,让王爷做决定好了。
说起来,王爷好转得太慢了,现在自己很累的!上了年纪,这些事太劳心劳力,他已经不适合了!
如果胶东王听到了留福的心声,一定会说他不是上了年纪,而是上了体重的。可现在现在胶东王没空儿理留福,就是还在宫里,这样重大的事也只能自己做决定。
若说因为父皇真正得知母妃被皇后毒死,根本就讲不通。难道没有□□案发,父皇就没有想到母妃的死与皇后的迫害有关吗?
不,父皇绝对能猜到!
但是当时父皇除了把自己送出皇宫却没有别的表示,也没有追封母妃为皇后。
一个封号,看似简单,但却代表了太多。自己的外祖陆相从此就成了真正的外戚,而自己也成了嫡皇子,这是很不一样的,父皇当然是顾虑这些。
可是眼下,父皇再不担心会引起储位的风波吗?要知道他在确立太子之后就没有再生过犹豫之心,他是那样刚硬的人,为了国本永固宁可委屈祖父祖母和母妃,就是出了牛通反叛那样的大事也还坚持太子的权威。
而且,从治国的方略上看,东宫之位即定,的确也轻易不适合再动。
还是在两年前,胶东王离京时,他的判断是长沙王和赵无敌就是再嚣张,最终也挑战不了太子的权威,而他早已经不再对京城有一点的眷恋,包括曾心心念念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他统统放下了,因此将京城里差不多所有的手下都带了出来,专心治理胶东。以胶东王对父皇的理解,他对自己是内疚的,也是真心疼爱的,更是情愿自己在胶东过上轻松富贵的日子,而自己也想好了,以父皇春秋正盛,胶东之地至少应该几十年内安然无虞。
当然,薛太傅没有跟着自己来胶东,尽管自己表明了甘心就藩,他亦坚定地以研习五经,教导学子为名留在太学。胶东王当然明白他并没有真正放下把自己推向皇位的打算——做为当世名儒,薛太傅希望自己夺嫡,这种坚持与其归于他支持自己不如理解为他更抱定他的信念不放。
在薛太傅和许多的儒生们看来,母妃本就是父皇的嫡妻,也应该是皇后,更比邓氏更堪为后。
那么,母妃被封为皇后是薛太傅的意思?
胶东王还是否定了。薛太傅虽然在士林中名声极大,但他恐怕并没有能力影响父皇。尽管父皇早已经开始重用儒生,但手提三尺之剑得到天下的他从心里对于文人并不真心敬重,他不过是要用文人帮助他治理天下罢了。在他心中,最最重要的还是要靠武官们收复蜀州、交州、幽州,然后天下一统。
父皇既然想将天下一京十三州重新归于新朝,那么就不会对以邓家为首的武人动手,所以突然封母妃为皇后更是没有道理。
而且还是追封孝思皇后。
母妃最早嫁到刘家,与那时还没有被封为太上皇和太后的祖父母在一处生活,为人儿媳,洗手做羹,贻养老人,在父皇出征时更是以长媳的身份担起了刘家,“孝”固所宜得。
但“思”字却颇值得寻味:道德纯一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父皇是怀念母妃,又心生悔念了吗?
若是如此,又何必当初?
在已经长大了的胶东王看来,父皇若是念着母妃,当初就应该在母妃活着的时候关切她爱护她,可那时父皇忙着四处征战,每次到母妃处都行色匆匆,话都多说不了几句,到了现在再封什么皇后又有什么意思?母妃早已经长眠下地下,根本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的荣华与富贵了。而自己
同样一点也不会被这种无用的追悔影响。
可是,眼下更讲不通的是父皇急招自己回京。
难道父皇龙体欠安?
不会的,父皇向来强壮,即便上次出征回朝时有些消瘦,但先前每次打仗也都差不多,很快
就会好了。
那是父皇想自己了?
但父皇就算真想念自己,也不会招自己回京,而只会派人赏些钱物。
还是京城里有什么变化?
素波见留福一直看着胶东王,心里便想,留福果然糊涂了,再不是过去那个时常会指导自己做事的留福了。胶东王已经如此了,难不成还指望他拿主意?
是以,素波就下了决心,“我们现在就吩咐王府中人,赶紧收拾行装,明日便与使臣们一同回京。”
“可,可是,”留福虽然不比过去,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免觉得王妃实在决定得太快,“我们就这样回京,会不会太草率了?”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那可怎么办?又一个劲儿地向胶东王使眼色。
胶东王也没有想到王妃立即就决定回京了,“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父亲要孩子回家,还有什么为什么?”素波摸摸胶东王的头,用心地教导他,“想来不是父皇身体不好就是想念你了,所以我们当然要赶紧回去了。”
留福只得低声问:“王妃,万一,万一京城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我明白的,毕竟我也在京中住了那么久,也见了许多事,”素波不是没想到京城里的危险,而且,她又知道皇上很渣的。可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是一个父亲,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皇上时,他对胶东王的目光,绝对是父亲的目光,如果因为自己的犹豫和多疑耽误了什么事,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她肯定地道:“我还是认为我要带胶东王回京。”
这又是王妃的底线了。
胶东王突然不再犹豫了,他听王妃的。
就如在钟山时,他就选择了听王妃的,结果完全正确。
眼下即使京城里有什么诡计,他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父皇的,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眼下自己要做的是如何防范意外。
素波急着收拾行装,虽然她身边的女官都很能干,但总有一些事需要自己关注,尤其是薛清这些日子差不多就留在了慈善堂,自己也算缺了一个最有力的助手。还有胶东王,他的事自然也要自己操心,因此她就吩咐留福,“你陪王爷到海边转转,我安排些事儿。”
胶东王果然就出去了,不过他不是到海边散步,而是也安排些事儿,对于邓家、还有赵家,他不得不防。
如今胶东已经为他所有,虽不够与朝廷对抗,但自保还是有余的。
第170章 为天下君
素波一面吩咐大家做事, 一面令人去请薛清。
为了陪自己到胶东, 薛清与相依为命的祖父分开两年多了,现在胶东王府要回京城, 自然要带她一同回去。
“薛姐姐, 我知道慈善堂最近事情特别多,我因为要顾王府这边只能让你一个辛苦了, ”素波看着薛清,发现她竟瘦了许多,心里十分愧疚,“我这就派胶东的几个官员帮你打理慈善堂,你跟我们一起回京,路上就在车里多歇歇, 但愿能养好点,薛太傅看到孙女时能不太心疼。”
薛清苦笑一声,“王妃, 下官一直有事瞒着, 便是累些,也罪该万死。”原本她一直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回禀王爷和王妃,但突然间的变故,还有王妃的自责,让她决定说出实情, 如果王爷和王妃实在不能相容,自己就陪他而去,也不负当年的婚约。祖父就是知道了, 哪怕再伤痛,也不会怪自己。
“什么事能称得上罪该万死,”素波一向听不习惯这样的词,“何况你还这样辛苦,我听青雀说你一直在照顾善堂的病人。”
“那个病人是他……”
他?素波半晌才明白他是谁,瞪大眼睛道:“他不是死于乱军之中了吗?”
“并没有,”薛清摇头道:“我也是在善堂遇到他方才知道的。”
“当日朝廷的援军与城中的守军同时进攻,牛通知道势不能敌,当即就带亲信投向了匈奴,他也被裹挟着到了大漠。在大漠里,牛通尚且要看人脸色,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不过也好在匈奴人没有将前朝皇子放在眼里,他竟逃了出来,只不过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身边最后的几个人也都或死或走散去了。”
“可怜他从小就锦衣玉食,无数人服侍,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只剩一个人时竟然连饭也吃不上。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胶东容易讨生活,便一路讨食到了海清郡。大约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生了病,被送到善堂,偏偏遇到了我……”
薛清说着哽咽了,“我竟然一下就认出了他……”请医熬药,小心调养,总算将人救了回来,可是薛清不知应该怎么告诉王爷和王妃,她很少回来,一是因为忙,再就是她觉得无颜见胶东王府诸人。
素波比她先落下了眼泪,“我明白的,薛姐姐,我明白的。”
“王爷也是皇子,我也为他担过心受过怕,如果他被囚禁或者怎么样的,我也一定会陪着他!所以,你没错的。”
是的,王妃从来就是这样,她善良,她会从别人的角度理解他人,这也是薛家祖孙二人选择胶东王的原因。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薛清茫然地低声道。他究竟是前朝的皇子,又跟着牛通打起了反旗。
薛姐姐平时一向都是冷静沉稳的风度示人的,素波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的软弱。毕竟是女人,总要为情所困呢。素波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不但能护住生病的胶东王,还能为薛清出主意,“薛姐姐现在一定心很乱,不如就先不回京城了,我会告诉薛太傅慈善堂暂时离不你。等他养好了病,薛姐姐也想明白了,那时再做决定。”
“可是他,王妃就这样放过了吗?”薛清之所以瞒着,也是担心胶东王知道实情后不会再容前朝皇子,就是留下命来,也会囚禁起来吧,现在纵是王妃心软,“王爷会怎么想?”
“王爷嘛,”素波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可以替他决定,前朝皇子既然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那么现在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与胶东的百姓一样,只要老老实实服从朝廷,
努力地干活,都能在胶东过上好日子。”
“下官明白了,从此之后,前朝皇子已经死了,胶东多了一个寻常百姓。”薛清醒悟过来,惊喜异常地道:“多谢王妃了!”
素波又正色道:“薛姐姐,你一定要转告他,甘心做一个百姓,千万不要再卷到那些叛乱之中了。我并非因为是皇子妃才偏心本朝,而是大势如此,前朝已经没落了,新朝方才升起,所有的叛乱都不过以卵击石而已。”
薛清重新去看王妃,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单纯善良胆小的少女已经真正成长为胶东王妃了,她不仅有才干,更是有了成熟的心志,让自己都要仰望了。
门外的胶东王和留福也有着差不多的感慨,原来的王妃只是心肠好,但如今的她宽宏雅量,擅长教化。特别是胶东王,初闻之时心里还有些不平,但随后听了王妃之语便立即转过弯来。虽然是前朝的皇子,虽然曾跟随牛能叛乱,但其实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只要他甘心做个百姓,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王妃替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真的很好。